1心理学是一座我为自己建造的,固若金汤的堡垒。报告厅里人声鼎沸,
我坐在最不起眼的角落,指尖在笔记本电脑上敲下最后一行代码,
完成了对新一轮实验数据的初步筛选。自律和专注,是我抵御外界一切情感侵扰的盾牌。
只要我跑得够快,孤独和回忆就追不上我。直到那个名字出现在大屏幕上,
像一颗精准制导的子弹,瞬间击碎了我所有的防御。陈屿。新引进特聘教授。
我感到一阵熟悉的窒息感,胃部猛地抽紧。会场里爆发出低低的惊叹和议论,他太年轻了,
也太耀眼,像一颗闯入既定轨道的行星,搅乱了所有人的引力。我必须离开。
我立刻合上电脑,将它塞进双肩包,动作幅度小到几乎看不见。我像一个幽灵,
准备从人群的缝隙中溜走。只要在他发现我之前离开,这场灾难就可以被定义为“未发生”。
“我们心理学系最优秀的博士生砚秋同学,也在现场。
”系主任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整个大厅。“砚秋同学,你的研究方向是创伤后心理干预,
这和陈屿教授即将开展的课题高度契合。我向陈教授隆重推荐你,成为他的第一位博士生。
”完了。我僵在原地,背包的带子被我死死攥在手里,指骨硌得生疼。
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只剩下我急促的心跳和血液冲上头顶的轰鸣。我能感受到,
数百道目光,包括那道我逃了五年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逃不掉了。我缓缓直起身,
后背的冷汗已经浸湿了衬衫。我一步一步,走向那个灯光汇聚的讲台,走向我的深渊。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刃上。我终于站定,抬头,与陈屿四目相对。五年了,他几乎没变,
只是褪去了当年的青涩,眉眼间多了几分沉稳和疏离,一身剪裁合体的西装,
让他看起来像个不可冒犯的权威。而我,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会为他一句话脸红心跳的女孩。
我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内心翻涌的情绪被我用最专业的学术面具死死压住。
我从包里抽出自己的简历,那是我为另一位老教授准备的。我双手递过去,身体微微前倾,
是一个标准得可以写进教科书的、学生面对导师的姿态。“陈教授,您好。我是砚秋,
这是我的简历。”我的声音平静无波,像在朗读一份与我无关的实验报告。他没有立刻接,
只是看着我,那双曾让我沉溺的眼睛里,此刻翻滚着我看不懂的情绪。或许是震惊,
或许是别的什么。但都与我无关了。会场里的空气几乎凝固,所有人都看着这诡异的一幕。
最终,他还是接过了那张薄薄的纸,指尖无意间擦过我的手背。冰凉。我触电般缩回手,
仿佛被什么肮脏的东西碰到。会后,我第一个冲出报告厅。可我刚走到走廊拐角,
手腕就被人攥住。力道不大,却让我浑身一颤。“晚晚,我们谈谈。”是陈屿。我没有回头,
更没有挣扎。我只是用一种讨论天气般的寻常语气开口。“陈教授,我不认为我们之间,
除了学术,还有什么值得谈论的。如果你对我的研究能力有疑虑,
可以随时向系里提出更换学生。”他似乎被我的话噎住,攥着我手腕的力道松了些。
“我不是这个意思。当年的事……”“当年的事?”我终于转过身,打断他,
脸上甚至挂起一个公式化的微笑,那种用在学术研讨会上,礼貌而无懈可击的微笑。
“陈教授,我想你可能搞错了。根据艾宾浩斯遗忘曲线,
五年足以让大部分无用信息在记忆中彻底清除。我们之间的私人关系,早已清零。
如果你指的是这个,那它已经被我归档到‘沉没成本’类别,没有复盘的价值。
”我看着他瞬间变得苍白的脸,心中没有一丝报复的**,只有一片荒芜的疲惫。
我轻轻抽回自己的手。“希望未来合作愉快,陈教授。”说完,我转身离开,再也没有回头。
2第一次课题组会,在陈屿的独立办公室里举行。除了我,还有一个研二的师妹。
会议桌不大,我们三个人坐下,距离近得让我浑身不自在。
我将自己的笔记本和资料摆放得整整齐齐,像是在我和他之间划下了一道楚河汉汉界。
“我们这次的课题核心,是关于‘创伤后应激障碍的心理干预’,
特别是针对情感背叛类创伤的认知重建。”陈屿的声音在安静的办公室里响起,
每一个字都像针,扎在我的耳膜上。我全程没有抬头,目光锁定在自己的笔记本上,
手中的笔飞速记录着,仿佛要把自己变成一台没有感情的速记机器。只有我自己知道,
我握笔的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起骇人的白色。情感背叛。认知重建。他是在说我吗?
还是在炫耀他如今的成就,建立在我当年的废墟之上?会议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我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维持住表面的平静。终于,会议结束,师妹礼貌地告辞离开。
我合上笔记本,正准备起身,陈屿却叫住了我。“砚秋,等一下。”我停住动作,没有回头。
“陈教授,还有什么事?”“这个……还给你。”我转过身,
看到他从办公桌最下面的抽屉里,拿出了一个包装得很仔细的盒子。他打开盒子,
里面躺着一条灰色的羊绒围巾。是我当年亲手为他织的。那一瞬间,
冰封的记忆炸开一道裂缝,无数画面夹杂着那个冬夜刺骨的寒风,争先恐后地涌入我的脑海。
“我一直保存着。”他把盒子推到我面前。我的目光落在围巾上,
眼前却已经不是他的办公室,而是五年前那个飘着小雪的夜晚。我抱着这个盒子,
在他宿舍楼下等了三个小时,手脚都冻僵了,心里却像揣着一团火。那是我熬了好几个通宵,
拆了又织、织了又拆,才勉强完成的作品。我想在他出国前,给他一个惊喜。他终于出现了,
身边还站着一个穿着名牌大衣,妆容精致的女孩。我跑上前,把盒子递给他。“陈屿,
生日快乐!这是我给你织的围巾,你试试……”他没有接,甚至后退了一步,
仿佛我是什么病毒。那个女孩挽住他的手臂,用一种打量商品的目光看着我,然后轻笑一声。
“阿屿,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很‘单纯’的小学妹?
”陈屿的表情是我从未见过的冰冷和不耐。他看着我,一字一句,像在宣读一份判决书。
“砚秋,你能不能别再纠缠我了?我跟你说过,我们结束了。
”“我以为你只是……只是在开玩笑。”我的声音在发抖。“开玩笑?
”他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我什么时候跟你开过玩笑?我马上要去普林斯顿,
我的人生和你的,从一开始就不在一个层面上。你懂吗?”他指了指我手里的盒子,
又指了指自己。“跟你在一起,纯粹是浪费我的时间,阻碍我的前途。
我需要的是能帮助我的人,不是你这种只会织围巾、做白日梦的小姑娘。
”“把你的东西拿走,以后不要再来找我。我看着就烦。”每一句话,都像一把淬了冰的刀,
将我凌迟。我所有的欢喜和期待,在那一刻被碾得粉碎。我从回忆中猛地抽离,
胸口疼得厉害,几乎喘不过气。我看着桌上那个盒子,那条围巾。原来他没有扔掉。
他把它当作战利品,收藏至今,就为了在今天拿出来,再次提醒我当年的我有多可笑,
多卑贱吗?我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脸上是死一般的平静。我没有去碰那个盒子,
只是轻轻开口。“陈教授,一件失败的作品,早就该被扔进垃圾桶。
”“就像我们那段关系一样。”我站起身,拿起自己的东西,没有再看他一眼,
也没有再看那条围巾一眼。我转身,将那件所谓的“纪念品”,连同那个男人,
一同锁在身后。3和陈屿的合作,变成了一场无声的战争。
我将“职业化”三个字武装到了牙齿。所有的数据交接、文献讨论、进度汇报,
全部通过邮件完成。我设置了已读回执,确保每一个信息都精准送达,
却又不必与他有任何直接的言语交流。我的效率高得惊人。
文献综aws综述、数据建模、实验设计,我交上去的每一份东西都堪称完美,
挑不出一丝错处。我把自己变成了一台精密的学术机器,
用疯狂的工作来填满所有可能产生情绪的缝隙。图书馆成了我的“安全区”,
我把自己埋在故纸堆里,用知识构建起更高的壁垒。终于,陈屿还是打破了这种微妙的平衡。
在一封要求“当面讨论”的邮件后,我被迫再次走进他的办公室。“砚秋,
你的数据和分析都无懈可击。”他开门见山,将我打印出来的论文推到我面前。“但是,
你的论文没有‘心’。”我没有作声,等着他的下文。“所有的案例分析,
都像在解剖一个冰冷的机器。你找到了病灶,描述了原理,给出了方案,
但唯独缺少了最关键的东西——共情。”“心理学研究的不是机器,是人。你需要理解他们,
感受他们。”我放在膝上的手,不自觉地收紧。“我的研究方法不需要这种‘感性’的介入。
客观、中立,才是保证研究科学性的基础。”我用最学术的语言反驳他。“是吗?
”他似乎预料到我会这么说,“为了帮助你找到这种‘感性’,
我为你安排了一项‘田野调查’。我组织了一个线下的创伤分享小组,都是匿名的。
我要求你作为观察员,每周参加一次。”我猛地抬头。“我拒绝。
”这三个字几乎是脱口而出。让我去旁观别人的伤口,再撕开自己的?这根本不是研究,
是酷刑。“这不是请求,是要求。”他的态度强硬起来,“作为你的导师,
我有权决定你的研究方式。如果你无法完成这个任务,我会考虑中止我们的合作。
”他用导师的职权,将我逼到了绝境。办公室的门,不知何时被推开一条缝。
同课题组那个叫李悦的师妹探进头来,脸上挂着甜得发腻的笑。“陈教授,砚秋师姐,
我没打扰到你们吧?”她端着一杯咖啡走进来,自然地放在陈屿桌上。“看您这么忙,
给您提提神。哎呀,砚秋师姐,你又被教授单独辅导啦?真羡慕你,教授对你可真好。
”她的话像一根涂了蜜的毒针。“哪像我们,想跟教授多请教几句都找不到机会。
还是师姐你厉害,选的研究方向那么有远见,刚好和教授的课题一模一样,
简直是为教授量身定做的第一个博士生呢。”她每一句话都在暗示我为了走捷径,
处心积虑地讨好陈屿。我懒得理会这种低级的挑衅,对她视若无睹。“陈教授,
如果这是硬性要求,我会遵守。如果没有其他事,我先走了。”我站起身,
不想再在这个令人窒息的空间里多待一秒。我走后,
隐约听到李悦用一种委屈又无辜的语气说。“陈教授,你别生气,
砚秋师姐就是性格比较……酷。她好像不太喜欢我,我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真可笑。
流言蜚语很快就在系里传开。版本从“砚秋套近乎”,升级到了“砚秋对导师有非分之想,
死缠烂打”。我对此置若罔闻。我将自己彻底锁进了文献库的最深处,
用十几个小时的高强度工作来麻痹神经。我不需要任何人理解。
我只需要用一份无可挑剔的学术成就,来证明我的一切,都只源于我的能力,与任何人无关。
尤其是,与陈屿无关。4我的努力似乎得到了回报。
系里公布了国际心理学年会青年学者论坛的候选人名单,我的名字赫然在列。
这是一个含金量极高的机会,一旦入选,意味着我的研究将得到国际顶尖学者的认可。
这个消息,也成了点燃**桶的最后一根火星。嫉妒像藤蔓一样疯狂滋生,李悦看我的表情,
已经不再是伪装的甜美,而是毫不掩饰的怨毒。我没想到,她的怨毒,可以恶劣到这种地步。
第二天,一场风暴在校园内部论坛和各大社交平台同时引爆。一篇匿名举报帖,
被无数营销号疯狂转发。
标题触目惊心——《学术圈桃色丑闻:天才教授与其前女友学生的权力交易》。帖子里,
我的姓名、年级、照片,被清晰地挂了出来。我从一个低调的博士生,
瞬间变成了一个用身体和旧情换取学术前途的“丑闻主角”。而最致命的证据,
是一段经过恶意剪辑的音频。我不需要点开,光是看到文字描述,我的血液就瞬间凝固了。
那段音频,截取了我当年和陈屿分手时,他对我说的那些最伤人、最刻薄的话。
“跟你在一起,纯粹是浪费我的时间,阻碍我的前途。”“我需要的是能帮助我的人,
不是你这种只会织围巾、做白日梦的小姑娘。”可是在剪辑之后,上下文全被抹去。
音频听起来,完全变成了陈屿在利用导师的权力,对我进行威胁和PUA,逼迫我与他复合,
否则就不给我学术资源。而我,则被塑造成一个为了名额,
甘愿接受这种“权力交易”的女人。我所有的学术努力,我日以继夜泡在图书馆的成果,
我那份候选人名单,在这一刻,都成了肮脏交易的证据。世界在我眼前分崩离析。
我的手机被打爆,无数陌生人的辱骂和骚扰涌进来。我把自己锁在宿舍,拔掉了网线,
可那些恶毒的言语,依然像蛆虫一样,从门缝里爬进来,啃食着我。学校的反应很快。
伦理委员会的约谈通知,像一张判决书,送到了我的手上。我走进那间冰冷的会议室,
几位表情严肃的委员坐在长桌后,像在审判一个罪犯。陈屿也在,他坐在离我最远的位置,
脸色铁青。李悦作为“知情”学生代表,也列席了。她坐在角落,
脸上挂着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得意的微笑。“砚秋同学。”为首的委员推了推眼镜,
“我们收到了关于你和陈屿教授的举报。现在,请你听一下这段作为证据提交的音频。
”他按下了播放键。那个我最深的梦魇,那个我花了五年时间,
用学术和自律层层包裹、深埋地下的伤口,就这样被当众挖了出来,
血淋淋地展示在所有人面前。陈屿冰冷的声音,通过音箱,在安静的会议室里回荡。
“……浪费我的时间……”“……阻碍我的前途……”“……别再纠缠我了……”每一个字,
都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在我早已愈合的伤疤上,来回切割。我浑身发冷,
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我看到李悦嘴角那抹笑意越来越大,她是在欣赏我的痛苦,
享受这场由她一手策划的公开处刑。音频终于播放完毕。死一样的寂静。
为首的委员清了清嗓子,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他的目光像手术刀一样,
将我从头到脚剖开。“砚秋同学,关于这段音频,和你与陈屿教授的‘关系’,
请你解释一下。”5解释?我能解释什么?解释我曾经像个傻子一样爱过他?
解释我被他用最残忍的方式抛弃?解释这段被扭曲的音频,恰恰是我五年痛苦的根源?
我说不出口。任何辩解在此时都显得苍白无力,只会沦为他们眼中“欲盖弥彰”的证据。
我的沉默,被委员会解读为默认。最终,学校为了“平息舆论”,做出了决定。
暂停陈屿的导师资格和我的所有项目,要求我们两人“避嫌”,等待进一步调查。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那间会议室的。我像一个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
行尸走肉般回到公寓。我把自己锁起来,切断了和外界的一切联系。手机,电脑,门铃,
我把所有能发出声音的东西都关掉。我输了。我花了五年时间,精心构建的堡垒,
原来如此不堪一击。我以为逃离了过去,以为只要足够努力,
就能用学术成就重塑一个全新的自己。可到头来,那个源头,那个我痛苦的制造者,
还是轻而易举地,将我的一切,连同我的逃避,彻底摧毁。公寓里一片狼藉,书本散落一地,
窗帘紧闭,不见天日。我就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抱着膝盖,任由自己沉入无边的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到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我惊恐地抬头。门开了,走进来的人,是陈屿。
他怎么会有我这里的钥匙?我脑中闪过一个被遗忘的片段。很多年前,我们还在一起的时候,
他怕我冒失,非要留一把备用钥匙,说以防万一。我早就忘了。他却还留着。
他看到房间里的景象,看到蜷缩在角落、像个惊弓之鸟的我,身体僵了一下。他没有靠近,
也没有多说一个字。他只是默默地走进来,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世界。然后,
他开始动手收拾。他把散落的书一本本捡起来,按照学科分类,整齐地码回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