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崖底寒树洞里的雪化了又冻,阿云后背的伤口开始流脓。我摸着她怀里那半块桃花帕,
忽然凑到她耳边说:“阿云,记住那个亲卫的痣。”她猛地睁大眼睛。我指尖划过自己鼻梁,
又指了指洞外——玄甲卫的火把还在崖边晃动,那个瘦高个的影子在雪地里格外扎眼,
鼻梁上的痣像颗凝固的血珠。“母后说过,识人先识疤,记仇要记根。”阿云咬着唇点头,
从发髻里摸出根银簪,是母后赏她的生辰礼。她在帕子角落刻下个歪歪的“痣”字,
又划了道竖线,像根刺。“公主放心,这记号,烂在我肉里也忘不了。”那晚我没敢睡。
听着阿云发颤的呼吸,数着洞外亲卫的脚步声。他来回踱了十七趟,每趟经过树洞时,
靴底都会在雪地上碾出特别的纹路——后来李菲告诉我,那是玄甲卫的暗记,
意思是“目标已除,等候下一步令”。二、亲卫影瀑布后的石缝里,我攥着阿云的手,
指甲几乎嵌进她肉里。那亲卫举起我绣坏的荷包时,我忽然对着阿云的耳朵呵气:“喊疼。
”阿云愣了愣,随即发出细碎的呜咽,像只受伤的小兽。亲卫的脚步顿了顿,
举着火把往石缝这边扫了扫,火光晃过他眼底的犹豫——那瞬间我确定,
他认得母后的桃花膏香,认得我绣的歪桃花。“头儿,风大了,该回了。”远处传来催促声。
亲卫往火里扔宫装碎片的动作慢了半拍,火星溅在他手背上,他竟没躲。
我看见他袖中滑出个东西,在火光里闪了闪,是块小小的桃花玉佩。“走。”他声音发哑,
转身时故意踢翻了块石头,滚向石缝的反方向。阿云抱着我往更深处缩,
我却盯着那玉佩的方向笑了——那是去年上元节,母后亲手雕了送侍卫的,说“护主的人,
该有块暖玉”。三、槐根生国公府的槐树开花时,我开始“发疯”。沈盛夏的人送来点心,
我就把桂花糕往地上摔,哭喊着“这不是母后做的”;教我读书的先生刚开口,
我就掀了书桌,说“字里藏着刀”。沈盛夏来看我,我就抱着她的腿哭,用头撞她的膝头,
专撞她藏着密信的那个口袋。第七天,她终于松了口,让老嬷嬷带我去皇陵“祈福”。
马车过了三道关卡,我在袖中摸出那片刻着字的槐树叶——阿云说,皇陵西配殿的梁上,
住着母后的旧部,是个瘸腿的老太监。老太监给我梳发时,我故意把头发缠在他指上。
镜中倒影里,他袖口露出半块令牌,刻着“元”字。“公主的发,像极了娘娘。
”他声音发颤,我忽然唱起来:“桃花开,开在崖,根儿深,
扎住疤……”这是母后教我的童谣,只有她的亲卫才懂下句。老太监的手抖得像筛糠,
从发髻里摸出个油纸包,里面是份名单,密密麻麻记着当年玄甲卫的姓名,
每个名字旁都画着记号——痣、疤、瘸腿……“那亲卫,”他压低声音,“每年娘娘忌日,
都会在衣冠冢前摆桃花,摆的是娘娘最爱的重瓣桃。”四、旧物证宫变前三个月,
我借着给父皇请安的由头,去了趟皇陵。马车刚过石牌坊,就看见那亲卫在扫落叶,
竹扫帚在青石板上划出“沙沙”声,节奏却藏着玄甲卫的暗号——三短两长,
是“此地有险”。我让侍卫在碑亭等候,自己提着食盒往衣冠冢走。离着十步远就停了脚,
将食盒放在路边的老槐树下,故意踢了踢树根——那是母后旧部约定的记号,
意为“有物相赠”。他扫地的动作顿了顿,竹扫帚不经意间拨过食盒,盖子弹开条缝,
露出里面的桃花糕。风卷着糕香飘过,他喉结滚了滚,弯腰捡扫帚时,袖中滑出个东西,
落在我脚边——是块磨得发亮的桃花玉佩,上面缠着根红绳,绳结是母后最爱的同心结。
我弯腰去捡,指尖刚碰到玉佩,他就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
头埋得更低:“公主……奴才该死。”声音压得像蚊子哼,
却带着刻意咬重的尾音——那是在提醒我,周围有沈盛夏的眼线。“父皇说,”我转身就走,
声音扬得正好能让远处的侍卫听见,“皇陵的桃该修枝了,别让杂枝碍了风水。
”回程的马车上,我摩挲着那枚桃花玉佩。红绳内侧藏着极小的刻痕,
是个“寅”字——他竟记得我幼时的小名。车帘被风掀起一角,看见他正往食盒里塞东西,
是个用油纸包着的物件,棱角方硬,像块令牌。第二月我再来,食盒里的桃花糕没动,
却多了卷泛黄的纸。展开一看,是永安寺截杀的布防图,玄甲卫的轮岗时辰标得清清楚楚,
某个角落用朱砂点了个记号,正是当年我和阿云藏身的树洞。“杂枝该除了。
”他跪在地上扫我脚边的落叶,声音混在风声里,“西南角的老墙,砖缝松了。
”我踩着他扫净的石板路往回走,靴底沾了片他故意拂过来的桃叶。叶梗处缠着根细线,
拴着半块凤钗,断口处的齿痕与我怀中那半块严丝合缝。宫变前夜,
我收到李菲递来的字条:“西配殿梁上,有亲卫送来的东西。”老太监从梁上摸下只铁盒,
里面是玄甲卫的腰牌,
还有块刻着“元”字的虎符碎片——足够调动母后当年安插在京郊的三百暗卫。“他说,
”老太监声音发颤,将盒底的纸条递给我,“当年没能护住娘娘,如今拼了这条命,
也要护公主周全。”字条上只有三个字:“三更后。”宫变那日,太和殿的厮杀声刚起,
就见殿外的廊柱后闪过个瘦高影子。亲卫穿着侍卫的衣裳,手里的长刀斜指地面,
却在看见我颈间的朱砂痣时,故意踉跄了一下——那是在提醒我,沈思琪藏在龙椅后。
李菲制住父皇时,他正举着刀对准我的后心。千钧一发之际,亲卫“失足”撞倒了香炉,
滚烫的香灰泼了沈思琪满身,给了李菲递银针的机会。混乱中,
他的刀“不慎”划破了父皇的龙袍,露出里面贴身的玉牌,正是母后当年的遗物。
“护驾来迟!”他跪在地上请罪,额头磕出的血珠滴在玉牌上,
晕开朵小小的血花——那是在逼父皇认下这桩亏欠。事了后,他提着扫帚又回了皇陵。
我让人送去坛桃花酒,酒坛底藏着张字条:“谢赠东风。”三日后,老太监来报,
说亲卫在桃树下挖了个坑,把那半块凤钗埋了进去,上面种了株新采的桃树苗。“他说,
”老太监笑得眼角起了皱,“等桃树结果,就摘来给公主做蜜饯,像娘娘当年那样。
”我摸着拼合的凤钗,忽然明白他的赎罪从不是大张旗鼓的相助,是藏在扫帚声里的暗号,
是红绳上的刻痕,是每个看似无意的瞬间里,那点拼尽全力的托举——就像当年崖底,
他故意踢翻的那块石头,替我们挡住了最后一丝可能被发现的光。
五、暗棋落宫变后的第三个月,江南漕运出了乱子。户部尚书连夜递折,说漕船沉了三艘,
损失的粮草够京畿三月用度,矛头直指负责漕运的指挥使——那是父皇当年安插的人,
手上沾着母后旧部的血。我把奏折推给李菲,
指尖在“沉船”二字上敲了敲:“皇陵的桃花该浇第二遍水了。”李菲眼亮了亮,
转身去安排。三日后,老太监从皇陵带回片桃叶,叶面上用密写药水画着艘船,
船底标着个“漏”字。旁边还有行小字:“指挥使夜访城西货栈,与沈家余孽私会。
”这是亲卫的手笔。他守在皇陵,却像长了千里眼——那些当年被他亲手送走的玄甲卫旧部,
如今成了他的眼线,分布在京郊的驿站、码头、货栈,只等他一个暗号便动手。
我让人拟了道密旨,让江南巡抚“彻查漕运”,密旨的火漆印用了母后当年的私章。李菲说,
巡抚是老太监的远房侄子,当年受过母后恩惠。半月后,巡抚回禀:指挥使与沈家余孽勾结,
私吞粮草倒卖,沉船是自导自演的戏码,人赃并获时,
指挥使怀里还揣着块刻着“沈”字的令牌。卷宗里夹着张字条,
是巡抚亲笔:“货栈地窖发现密道,直通沈府旧宅,内有账簿,
记着十年前构陷元氏一族的名单。”我把账簿摊在太和殿的龙案上,
李菲用朱砂笔圈出几个名字。最末页的角落里,有个模糊的指印,
沾着淡淡的桃花膏香——是母后的笔迹,当年她定是偷偷翻过这账簿,
才在临终前对我喊“抓牢阿云”。“该请这些人‘喝茶’了。”我将账簿推给李菲,
窗外的桃花落了满地,像铺了层碎胭脂。六、桃花符入秋时,念安染了风寒,
太医院的太医束手无策。我抱着发烫的小家伙在殿里踱步,李菲忽然说:“皇陵的亲卫,
懂些民间土方子。”我让人去皇陵传话,只说“小王爷染疾,需陈年桃木煮水”。
这话半真半假,念安的病是李菲故意用艾草熏出来的,
为的是引亲卫出手——那个藏在宗人府的老太师,总借着探病的由头刺探宫中动向,
他是当年构陷母后的主谋之一,也是亲卫的旧上司。三日后,亲卫托老太监送来个布包,
里面是截陈年桃木,桃木心是空的,藏着张药方,药方背面用指甲刻着串数字:“寅时三刻,
西华门角楼。”我让李菲按药方抓药,念安的烧果然退了。当晚,
我带着两个侍卫去了西华门。角楼的阴影里,亲卫穿着夜行衣,手里提着个麻袋,
麻袋里传出呜咽声。“他在太医院的药里动了手脚。”亲卫的声音压得像石头,
将麻袋踢到我面前,“当年就是他,给娘娘的安胎药里掺了凉性草,让您生下来就体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