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故园月暮春的雨丝斜斜织着,打湿了安远侯府西跨院的窗棂。
阿鸾坐在临窗的绣架前,指尖拈着根银线,在素白的绫罗上绣出半朵将开未开的玉兰。
檐外传来几声零落的琵琶响,是前院正堂里传来的。今日是侯夫人的生辰,府里摆了宴,
连带着宫里都遣了人来赐礼。阿鸾垂下眼睫,
把那点不合时宜的羡慕摁回心底——她虽是侯府二**,却因生母是罪臣之女,
自小养在西跨院,连正院的门槛都少踏足,更别提这般热闹的场合了。“姑娘,
该去给老夫人请安了。”贴身丫鬟青禾捧着件半旧的碧色襦裙进来,声音压得低低的,
“听说……宫里来的是苏公公。”阿鸾捏着绣针的手顿了顿。苏瑾这个名字,
在京中几乎无人不晓。他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圣上跟前最得力的近侍,
二十三岁便执掌司礼监,这等荣宠,纵观大胤朝百年,也是独一份的。只是世人提起他,
多是敬畏,或是暗地里揣测他净身入宫的缘由,语气里总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阿鸾也只在去年宫宴时远远见过一次,他穿着石青色蟒纹贴里,站在圣上身侧,
眉目清俊得近乎冷淡,周身的气场却让周遭的王公贵族都敛声屏气。她换了衣裳,
跟着青禾穿过抄手游廊。刚转过月洞门,就见一行人从正堂出来,为首的正是苏瑾。
他比去年见时清瘦了些,墨色的发用一根玉簪束着,素色的圆领袍外罩着件暗纹披风,
步履轻缓,却自有威仪。阿鸾慌忙侧身避在廊柱后,低着头,
听见侯夫人殷勤的声音:“苏公公慢走,这点薄礼……”“侯夫人客气了,
”苏瑾的声音清润,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疏离,“圣上的赏赐已送到,咱家这就回宫复命。
”脚步声渐近,阿鸾的心跳得厉害,指尖紧紧攥着袖角。忽然,一阵风吹过,
将她挂在廊下晾晒的一方绣帕卷了起来,不偏不倚落在苏瑾脚边。那帕子上绣着几竿翠竹,
是她前日刚绣好的。青禾吓得脸都白了,正要上前去捡,苏瑾已经弯腰拾起。他的手指修长,
骨节分明,握着那方素帕,目光落在绣工上,微微顿了顿。
“这是……”侯夫人的脸色有些不自然,大约是没想到西跨院的人会在此刻冒出来。
阿鸾知道躲不过,福了福身,声音细若蚊蚋:“回公公,是民女的帕子。”苏瑾抬眼看向她。
他的目光很淡,像春日里化开的薄冰,落在她脸上时,并没有停留太久,
却让她觉得脸颊发烫。他把帕子递过来,指尖不经意间擦过她的手背,
微凉的触感让她像被烫到一般缩回了手。“绣工尚可。”他只淡淡说了一句,
便转身带着随从离开了。阿鸾捏着那方帕子,直到苏瑾的身影消失在垂花门外,
才发现手心已沁出了薄汗。青禾在一旁拍着胸口:“吓死奴婢了,还好苏公公没怪罪。
”她却望着苏瑾离去的方向,心里莫名有些乱。方才他低头看帕子的样子,
分明不像传闻中那般冷硬,倒像是……藏着些什么。第2章宫墙内三日后,
宫里忽然来了旨意,让安远侯府送一位适龄的**入宫,给新晋的淑妃做伴读。
侯夫人自然舍不得自己的嫡女,思来想去,便把主意打到了阿鸾头上。“你虽是庶出,
却也是侯府的**,”侯夫人坐在上首,语气带着施舍般的恩赐,“能入宫伴驾,
是你的福气。”阿鸾心里清楚,这哪里是福气,分明是把她往深宫里推。
可她没有拒绝的余地,只能领了旨,收拾了简单的行囊,跟着内务府的人进了宫。
淑妃住的瑶华宫偏僻安静,平日里并不受宠。阿鸾每日的差事很清闲,
不过是陪淑妃读读书、下下棋,或是做些针线活。她性子安静,不多言不多语,倒也安稳。
只是宫里的日子比侯府更难熬。高墙林立,人心叵测,连走路都要踮着脚,生怕踏错一步。
夜里睡不着时,她总会想起侯府西跨院的那棵玉兰树,想起母亲还在时,
抱着她坐在树下唱的童谣。这日,她替淑妃去御花园取新送来的牡丹,刚走到沁芳亭,
就见一群太监宫女簇拥着一人走来。是苏瑾。他穿着常服,正低头听身旁的小太监回话,
神情专注。阿鸾连忙侧身躲到假山后,想等他走了再出来。却不想脚下一滑,
手里的花盆摔在地上,碎瓷片溅了一地,一朵开得正盛的姚黄牡丹也折了。“谁在那里?
”苏瑾的声音传来。阿鸾硬着头皮走出来,福身请罪:“奴婢……民女阿鸾,参见苏公公。
”苏瑾看着地上的狼藉,又看了看她,眉头微蹙:“你怎么在这里?”“回公公,
民女是瑶华宫的伴读,来取牡丹。”他沉默片刻,挥了挥手:“你们都退下。
”随从们应声退远,亭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人。雨不知何时又下了起来,
细密的雨丝打在亭檐上,发出沙沙的声响。“那日的帕子,”苏瑾忽然开口,
“是你自己绣的?”“是。”阿鸾低着头。“针法不错,”他顿了顿,
“只是这牡丹……可惜了。”阿鸾咬了咬唇:“是民女不小心,甘愿受罚。”“罚就不必了,
”苏瑾看着她,“你在瑶华宫,住得惯吗?”这突如其来的关切让阿鸾愣住了,她抬起头,
撞进他的眼眸里。那双眼很深,像藏着一片海,此刻竟看不出半分平日的疏离。“还好。
”她讷讷地说。他没再说话,转身从随从手里拿过一把油纸伞,递到她面前:“雨大了,
拿着吧。”阿鸾接过伞,指尖再次触碰到他的手,这一次,她清晰地感觉到那微凉的温度下,
似乎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谢公公。”苏瑾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阿鸾站在亭子里,握着那把还带着他体温的伞,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中,
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软软的,又有些发慌。第3章玉阶寒入夏后,
宫里出了件大事。淑妃宫里的一位小太监,被查出私通外臣,意图不轨。虽是小事,
却牵扯出不少人,瑶华宫一时间人心惶惶。阿鸾本与此事无关,却因是侯府送来的人,
被内务府的人盘问了好几次。那些人语气不善,眼神里的怀疑像针一样刺人。
她性子本就怯懦,被这么一吓,竟病倒了。昏昏沉沉中,她总觉得有人在身边。
一会儿是母亲温柔的手抚摸她的额头,一会儿又是那双微凉的手,轻轻替她掖好被角。
等她醒来时,已是三日后。青禾守在床边,见她醒了,喜极而泣:“姑娘,你可算醒了!
苏公公来看过你好几次了。”“苏公公?”阿鸾有些恍惚。“是啊,”青禾点头,
“那日你高烧不退,是苏公公让人请了太医,还送来了药。
他……他还在外面的廊下守了一夜呢。”阿鸾的心猛地一跳,
掀开被子就要起身:“他现在在哪里?”“刚走没多久,”青禾扶着她,
“他说让你好好养病,宫里的事,他已经打点好了,没人再会为难你。”阿鸾靠在床头,
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心里五味杂陈。她不明白,苏瑾为何要对她这般好。
他们不过是两次偶遇,她于他而言,不过是侯府一个不起眼的庶女,甚至连宫女都不如。
正想着,就见小太监捧着一个食盒进来,说是苏公公让人送来的。打开一看,
里面是一盅冰糖雪梨羹,还冒着热气。“苏公公说,姑娘病刚好,吃些这个润润喉。
”小太监恭敬地说。阿鸾舀了一勺雪梨羹,甜丝丝的暖意从喉咙一直流到心底。
她忽然想起那日在侯府,他拾起帕子时的眼神,想起沁芳亭里他递伞时的模样,
想起青禾说他在廊下守了一夜……那些零碎的片段,像散落的珠子,
忽然被一根无形的线串了起来。她不敢深想,却又忍不住去想。病好后,阿鸾去给苏瑾道谢。
他的书房在养心殿偏殿,安静得能听见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他正在批阅文书,见她来了,
放下笔,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吧。”“谢公公为我解围。”阿鸾轻声道。“举手之劳,
”苏瑾看着她,“身子好些了?”“好多了,谢公公关心。”他沉默了片刻,
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盒子,推到她面前:“这个,送你。”阿鸾打开盒子,
里面是一支玉兰簪,玉色温润,雕工精致,花瓣上还坠着细小的珍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