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像冰冷的鞭子抽打在窗户上,留下一道道蜿蜒扭曲的水痕,
模糊了外面那个灰暗湿漉的世界。陈静站在狭小出租屋的窗前,手里那张薄薄的纸,
却比窗外的寒意更刺骨地钻进她心里。法院传票。白纸黑字,冰冷清晰:抚养权变更诉讼。
被告:陈静。原告:赵明。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缩紧,
痛得她几乎喘不上气。她下意识地转头,视线急切地投向角落里那个小小的身影。她的乐乐,
她的星星,她在这世上唯一的锚点。五岁的男孩安静地坐在铺着软垫的地板上,
面前散落着几块色彩明亮的积木。他小小的手指捻着一块红色的三角形,专注地转动着,
仿佛那是整个宇宙的中心。窗外风雨呼啸,屋内老旧空调嗡嗡作响,
这些声音似乎都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在他的世界之外。他长长的睫毛低垂着,
在白皙的脸颊上投下浅浅的阴影,整个人沉浸在一个只有他自己懂得的静谧秩序里。
自闭症谱系障碍。这几个字像烙印,刻在陈静每一次呼吸里。
它们意味着乐乐对这个世界独特的感知方式,意味着他开口表达情感的艰难,
意味着陈静需要付出比普通母亲多出十倍、百倍的心力,去解读他细微的表情和动作,
去搭建通往他内心世界的桥梁。也意味着,过去三年,一千多个日夜,那个叫赵明的男人,
乐乐生物学上的父亲,对这个孩子,不闻不问,形同陌路。离婚时,
赵明甩下的话如同淬了毒的冰凌,
至今还扎在陈静的心口:“一个连正常交流都做不到的小傻子,除了拖累还能是什么?
你非要,那就烂在你手里好了!”他走得决绝,像甩掉一个巨大的、不体面的包袱,
连带着对乐乐那份微薄到几乎不存在的抚养费,也常常需要陈静耗尽尊严去催讨。可现在,
这张传票像一记响亮的耳光,嘲笑着她过去所有的忍耐和坚持。赵明,这个消失了三年的人,
凭什么?他想要什么?寒意顺着脊椎往上爬,陈静攥紧了传票,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她走到乐乐身边,缓缓蹲下。积木碰撞发出轻微的声响,乐乐抬起头,
那双清澈如溪水的大眼睛望向她,里面是纯粹的、不谙世事的平静。他伸出小手,
轻轻碰了碰陈静冰凉的脸颊,一个无声的、带着他自己独特韵律的安慰。这小小的触碰,
瞬间击溃了陈静强撑的堤坝,巨大的委屈和愤怒如同洪水般冲上眼眶,酸涩得生疼。
她猛地将儿子紧紧搂进怀里,小小的身体带着温暖的、属于孩童的奶香和柔软。
她把脸埋进乐乐细软的头发里,贪婪地汲取着这唯一能支撑她的力量。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
浸湿了孩子的发顶。“乐乐不怕,”她的声音闷在发丝里,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异常坚定,
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心口滚过烙铁,“妈妈在。谁也别想把你抢走!”几天后,
在市中心那家装潢考究、空气中弥漫着昂贵咖啡豆和微妙优越感的律师事务所会客室里,
陈静再次见到了赵明。一同出现的,还有他身边那位妆容精致、穿着**款套裙的新婚妻子,
苏蔓。时间在赵明身上似乎格外宽容。他比三年前更显气派,
手工定制的西装妥帖地包裹着微微发福的体型,腕上的金表在灯光下折射出刺眼的光。
只是那眼神里的算计和骨子里的市侩,无论多少名牌也遮掩不住。他看向陈静,
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和毫不掩饰的怜悯,仿佛在看一件过时又碍眼的旧家具。“陈静,
”赵明开口,声音刻意放缓,带着一种虚伪的沉痛,“我知道,这些年你带着乐乐不容易。
一个自闭症孩子……”他恰到好处地停顿,微微摇头,营造出沉重的氛围,“我们看在眼里,
心里也不是滋味。”苏蔓配合地在一旁点头,保养得宜的脸上适时地流露出恰到好处的同情,
她涂着蔻丹的手指优雅地交叠在膝上。“是啊,陈**,”她的声音柔婉动听,
像裹着蜜糖的细针,“乐乐那么可爱,却……唉。
我和明哥每次想到孩子可能连最基本的自理能力都……心里就揪得慌。孩子跟着妈妈,
连话都说不利索,这以后可怎么办呀?”陈**在他们对面的沙发上,背脊挺得笔直,
像一根绷紧的弦。她穿着一身洗得有些发白的旧款职业装,与这奢华的环境格格不入。
她没有看苏蔓,目光直直地落在赵明脸上,那眼神像淬了冰,锋利而沉静。“赵明,
”她打断苏蔓那虚伪的咏叹调,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对方刻意营造的氛围,“三年了。
乐乐生病住院,我一个人抱着他在医院走廊坐到天亮的时候,你在哪?他做康复训练,
一次几百块像流水一样花出去,我白天打工晚上做手工,凑不够钱急得掉头发的时候,
你又在哪?抚养费?呵,连法院强制执行都像在求你施舍!”她每问一句,语速就快一分,
积压了太久的愤怒和委屈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像开闸的洪水,汹涌而出,
砸在赵明那精心维持的体面之上。赵明的脸色瞬间阴沉下去,虚伪的悲悯面具裂开一道缝隙,
露出底下恼羞成怒的底色。他猛地一拍面前昂贵的红木茶几,
震得上面的骨瓷咖啡杯叮当作响:“陈静!你少在这里胡搅蛮缠!过去是过去!
我现在有能力了!我能给乐乐最好的生活!最好的医院!最好的康复!你呢?看看你自己!
看看你住的那个狗窝!你能给他什么?让他跟着你,一辈子当个不会说话的废物吗?!
”“废物”两个字,像两把烧红的匕首,狠狠捅进陈静的心脏。她的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
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嘴唇不受控制地颤抖着。那一瞬间,
她几乎想扑上去撕烂赵明那张令人作呕的嘴脸。然而,就在这暴怒的顶点,
一个细微的动作拽回了她几乎失控的理智。一直安**在她身侧,低头玩着自己手指的乐乐,
在听到赵明那声尖锐的“废物”时,小小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瑟缩了一下。
他停下了捻动的手指,长长的睫毛飞快地颤动起来,像受惊的蝶翼。这个细微的反应,
像一盆冰水,兜头浇灭了陈静所有的怒火,
只剩下刺骨的寒意和一种更深的、沉入骨髓的冷静。她深吸一口气,
那口气带着铁锈般的腥甜,硬生生将翻涌的暴戾压回心底最深处。她伸出手,
轻轻地、安抚性地握住了乐乐放在膝盖上的小手。孩子的手冰凉,带着微微的颤抖。“赵明,
”陈静再次开口,声音出奇地平静,平静得可怕,像暴风雨来临前死寂的海面,
“法庭上见吧。看看法官,是相信你这迟到了三年、突然泛滥的‘父爱’,
还是相信我日日夜夜守在他身边的这三年。”她的目光扫过赵明和苏蔓,那眼神不再愤怒,
只剩下一种冰冷的、洞穿一切的审视,“也看看你们,到底想要什么。”说完,
她不再看对面两人瞬间变得难看至极的脸色,拉着乐乐冰凉的小手,站起身,
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间弥漫着虚伪和铜臭的华丽会客室。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
发出清脆而决绝的回响,每一步都像是踏碎对方精心编织的谎言。夜,深得像化不开的浓墨。
乐乐在隔壁小房间的床上,呼吸终于变得均匀绵长。
陈静蜷缩在客厅那张吱呀作响的旧沙发上,小小的笔记本电脑屏幕是黑暗中唯一的光源,
映亮了她苍白而布满血丝的双眼。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法律条文、抚养权判例,
以及一个名为“云守护”的APP界面。这是她半年前经济稍微宽裕些时,
咬牙买下的家用监控套装附带的软件。初衷只是为了在她外出做**时,
能随时在手机上看到独自在家的乐乐是否安全。几个小巧的摄像头,
分别装在客厅角落和乐乐的小房间门口。手指在冰冷的触控板上滑动,
时间轴被飞快地向前拖拽。她的心像被放在油锅里煎熬,
赵明和苏蔓那副伪善的嘴脸在眼前晃动。他们想要什么?单纯的抚养权?
赵明那种无利不起早的性格……巨大的疑团像沉重的铅块压在她心头。突然,
一个标注着“花园视角”的摄像头画面,引起了她的注意。这个摄像头装在客厅窗边,
角度正好能覆盖到楼外一小片公共绿化带,平时很少特意去看。
画面显示的日期是上周三下午,也就是赵明派人送来传票的前一天。时间显示下午两点多。
画面里,一辆眼熟的黑色奔驰缓缓停在楼下绿化带旁的路边,而不是惯常的停车位。
车门打开,赵明和苏蔓走了下来。他们没有立刻上楼,而是站在车边,
似乎在激烈地争论着什么。苏蔓的情绪显得异常激动,手臂大幅度地挥舞着,
赵明则皱着眉头,像是在压制她的怒火。陈静的心猛地一跳,将画面放到最大,拉近。
虽然听不到声音,但苏蔓的口型在特写镜头下清晰可辨。“……风险太大了!
”苏蔓的嘴唇快速开合,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焦虑和不满,“那孩子是个闷葫芦!
万一在法官面前露馅怎么办?我们花了那么多钱请的专家……”赵明烦躁地挥了挥手,
打断她,嘴唇也快速动着:“……闭嘴!专家那边我打点好了!证据链必须做扎实!
老头子眼看不行了,遗嘱里那条‘直系第四代’才能启动信托的条款就是为我们儿子准备的!
没有这个‘儿子’,那几个亿就全便宜我那几个虎视眈眈的堂兄弟了!乐乐再怎么样,
他身上流着我的血!他就是钥匙!必须弄过来!……到时候找几个厉害的康复师关起来训,
总能训出点样子给老头子看!”如同平地一声惊雷,在陈静死寂的心湖里轰然炸响!
她浑身的血液似乎在这一瞬间凝固,又在下一秒疯狂地逆流冲上头顶!
手指僵硬得几乎无法动弹,冰冷的屏幕光映着她惨白如鬼的脸。原来如此!什么迟来的父爱!
什么心疼孩子!全是狗屁!是金钱!是几个亿的家族信托基金!乐乐,她的星星,她的命,
在赵明眼里,仅仅是一把打开金库的“钥匙”!一个可以被“关起来训”的工具!
巨大的荒谬感和滔天的愤怒瞬间将她淹没,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恶心得想吐。她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浓重的血腥味,
才用那尖锐的痛楚勉强维持住最后一丝摇摇欲坠的理智。她颤抖着手,
将这段无声却惊心动魄的视频完整地保存下来,备份加密,动作近乎痉挛。接着,
她像疯了一样,手指在触控板上疯狂滑动,调取着其他几个摄像头近期的所有录像。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她脑中成型:赵明和苏蔓,为了他们龌龊的目的,一定会私下接触乐乐!
他们一定会试图“驯服”他!强迫他!而她的摄像头……或许就是撕开他们伪装的利刃!
时间一分一秒在死寂和压抑的翻找中流逝。
客厅的、门口的、小房间外的录像……大部分画面里,乐乐都是独自安静地玩耍。
就在绝望的阴影快要吞噬她时,一个标注为“玄关视角”的摄像头画面跳了出来。
日期是前天下午,她出门去蛋糕店帮工后的两个小时。画面里,
传来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陈静为了以防万一,曾给赵明留过一把钥匙,
后来一直忘了收回)。门开了,赵明和苏蔓走了进来。苏蔓脸上带着一种明显的不耐烦,
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刺耳的声响。乐乐正坐在客厅地板上玩他的拼图。听到声响,
他抬起头,看到突然出现的两个陌生人,小小的身体明显地僵硬了一下,
眼神里流露出本能的茫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恐。他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紧紧抱住了怀里的一块拼图。赵明脸上挤出他自认为和蔼的笑容,大步走过去:“乐乐,
看爸爸给你带什么了?最新款的遥控车!”他晃了晃手里一个包装华丽的玩具盒子。
乐乐只是看着他,眼神里没有任何亲近,反而更加警惕地向后挪动,小嘴紧紧抿着,
不发一言。苏蔓站在玄关处,抱着手臂冷眼旁观,嘴角向下撇着,毫不掩饰她的轻蔑和烦躁。
看到乐乐毫无反应,赵明脸上的笑容挂不住了,他蹲下身,试图去拉乐乐的手:“乐乐,
叫爸爸!快,叫爸爸!”乐乐像受惊的小兽,猛地甩开他的手,
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抗拒的呜咽,整个人蜷缩起来,拼命摇头。“啧!
”苏蔓终于忍不住了,踩着高跟鞋哒哒地走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蜷缩在地上的孩子,
语气尖利刻薄,“哑巴了?你爸跟你说话呢!连个‘爸’都不会叫?养你有什么用!
”赵明也有些恼了,语气加重:“乐乐!听话!叫爸爸!不然爸爸生气了!
”巨大的压迫感和陌生的气息让乐乐彻底陷入了恐慌。他不再看他们,
只是把脸深深埋进膝盖里,小小的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发出压抑的、恐惧的啜泣声。
这是他在极度不安时唯一的自我保护方式。“哭什么哭!”苏蔓的耐心彻底告罄,
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刺耳,“烦死了!跟你那个没用的妈一样,就知道哭哭啼啼装可怜!
起来!”她猛地弯下腰,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一把抓住了乐乐细瘦的手臂,
粗暴地将他从地上拽了起来!乐乐猝不及防,被拽得一个趔趄,惊恐地抬起头,
泪水糊满了小脸。“看着我!”苏蔓那张妆容精致的脸因为愤怒和嫌恶而扭曲,
她另一只手猛地伸出,狠狠掐住了乐乐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面对自己,
长长的指甲几乎嵌进孩子柔嫩的皮肤里,留下刺目的红痕!“叫妈妈!听见没有!
给我叫妈——妈——!”乐乐被掐得痛极了,小脸憋得通红,
大大的眼睛里盛满了纯粹的恐惧和痛苦,泪水汹涌而出。他张开嘴,
却因为极度的惊恐和生理上的不适,只能发出破碎的、嘶哑的抽气声,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废物!没用的东西!”苏蔓彻底失去了理智,看着乐乐徒劳挣扎却说不出话的样子,
一股邪火直冲头顶。她掐着乐乐下巴的手非但没有松开,反而猛地向上移动,
如同铁钳般死死扼住了孩子纤细脆弱的脖颈!她的表情狰狞得可怕,
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叫啊!你倒是给我叫啊!连妈都不会叫,你活着干什么?!
”画面剧烈地晃动起来,是乐乐在极度痛苦和窒息下的本能挣扎。
他小小的手徒劳地抓着苏蔓那只扼住他生命线的手腕,双腿无助地蹬踢着。“苏蔓!你疯了!
”赵明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暴力惊住了,猛地冲上来,一把抓住苏蔓的手腕,
强行将她从乐乐脖子上掰开,声音带着一丝后怕的颤抖,“你干什么!掐出印子怎么办!
”苏蔓被赵明拉开,胸口剧烈起伏,脸上余怒未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