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饭了!”
满脸横肉的狱卒提着一只泔水桶,挥舞木勺,沿路“咚咚”
乱敲。
囚犯们争先恐后伸出破碗,迎接每天唯一的一餐。
狱卒如同喂狗,一人一勺,动作粗鲁。
酸臭的气味顿时弥漫开来。
即便如此,犯人们依旧狼吞虎咽。
唯有一名少年与众不同,始终端坐不动。
纵然身着囚服,也掩不住那份不凡气质。
“苏先生,您这边请。”
狱卒打开苏柏的牢门,满脸堆笑,语气讨好。
“苏先生,那位爷备了酒菜,恭候多时,您看是不是现在就过去?”
苏柏负手转身,淡然点头:
“知道了,多谢。”
“是是是,您忙,有事随时吩咐。”
苏柏轻轻挥手,长叹一声。
他是一名穿越者,而且不止穿越一次。
每次只要不是故意寻死,就能获得十亿奖励。
十世轮回之后,便可带着百亿回归现代,长生不老,踏上人生巅峰。
这一世,他来到明初,成了酷吏杨宪的远房亲戚。
本以为此世艰难,不料结识了一位有钱有势的愣头青。
只需陪他聊天,便有美酒佳肴,不必劳作,更无皮肉之苦。
非但未受罪,反而过得舒坦。
据说对方是某勋贵家的公子,因冲撞朱元璋被关进诏狱反省。
连狱卒也不知其名,只敢称“那位爷”。
苏柏懒得多问。
事不关己,舒服就好。
知道太多,未必是福。
他伸了个懒腰,在众囚惊诧的目光中,悠然走出牢房。
……
同一时间。
皇宫,奉天殿。
“你说什么?”
朱元璋放下朱笔,抬头盯向神色不安的太子朱标,怒声问道。
“老四天天跟杨宪的族人混在一起?!”
“他疯了吗!”
朱标连忙低头,恭敬地回答:
“父皇请息怒。”
“四弟并未做任何出格的事情,只是听他们讲课,一同用饭而已。”
砰!
一声闷响!
朱元璋猛地拍案而起,怒气冲冲地说道:
“在宫里的时候,怎么不见他这么认真?”
“跑到诏狱里,反倒学得这么起劲了!”
“酷吏的族人,能有什么好人!”
“整天把我的话当耳旁风!”
“你这个当大哥的,就知道护着他!”
“把他惯成什么样子了?”
面对朱元璋的暴怒,朱标只能苦笑着低下头。
说起来,也怪朱棣实在不懂事。
不仅拒绝了父皇母后安排的婚事,还跑到徐大将军府上大放厥词,声称绝不娶徐家女儿,要他们趁早死心。
朱元璋知道后,气得连龙纹腰带都抽断了,可朱棣偏偏是个倔脾气,怎么打都不认错。
结果可想而知!
朱标实在怕父皇把四弟打坏了,只好硬着头皮劝和,同时吓唬朱棣说,再胡闹就把他关进大牢反省。
谁知道朱棣根本不吃这一套,自己跑进诏狱报到,一点没给大哥留面子。
朱元璋气得几天吃不下饭,随后下旨严禁任何人包庇朱棣,非要让他吃点苦头。
转眼一个多月过去,期间全靠朱标这个当大哥的偷偷派人送钱打点,生怕弟弟在里头受委屈。
今天实在没办法,才不得不向父皇禀报实情。
“父皇,要不还是把四弟放出来吧?”
朱标犹豫片刻,忍不住劝道:
“事情过去这么久了,想必四弟也反省得差不多了。”
“早点让他出来,也免得在里头学坏……”
“您觉得呢?”
朱元璋几步跨下台阶,走到朱标面前,斩钉截铁地说道:
“不怎么样!”
“你看他像反省的样子吗?”
“他要是真反省了,就不会跟死囚混在一起!”
朱元璋用力揉了揉眉心,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气得不轻:
“带坏老四的那人叫什么?”
“回父皇,那人名叫苏柏。”
“苏柏?”
朱元璋目光微凝,反复确认这是个陌生的名字,随即冷哼一声:
“走!”
“回去换身衣裳,随咱出宫!”
朱标愣住,呼吸一滞:
“父皇这是……要去诏狱?”
话刚出口,朱元璋目光扫来,太子立刻噤声。
不久,二人换上便服,未唤仪仗,骑马出宫。
此事关乎家丑,不宜张扬。
……
诏狱外。
“父皇,儿臣查过,那苏柏确实曾为教书先生……”
朱标放慢脚步,为弟弟辩解:
“四弟他……也并非全无心性,父皇切莫动怒,保重圣体要紧……”
朱元璋面色冷峻,大步向前:
“少废话!”
“酷吏的族人,能出什么好种?”
“必是一路货色!”
“老四能学成什么样?”
朱标苦笑,深知朱元璋对酷吏之恨,不再多言。
“父皇请。”
“慢着,不走这边,随咱来。”
朱元璋忽转方向,踏上一条僻静小路。
“父皇?这是?”
朱标不解,快步跟上。
朱元璋冷哼:“你以为咱俩堂堂正正走进去,还能听见真话?”
朱标恍然:“父皇的意思是……”
“堂堂天子竟行窃听之事……这……恐怕不妥吧?”
朱元璋猛然驻足,侧目瞪向朱标:
“有何不妥?”
“咱不过是要瞧瞧,那个叫苏柏的死囚,临死前还在耍什么花样。”
“故意接近老四,究竟安的什么心!”
朱标闻言沉吟。
苏柏身为罪臣亲族,的确不得不防。
“父皇圣明,是儿臣思虑不周。”
朱元璋眼中寒光一闪:“记住了,防人之心不可无,万事多留个心眼。”
“他要是诚心教导老四便罢,不然……咱自有法子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没过多久。
父子俩一路谈着话,走到了诏狱深处的密室。
这密室专为监听囚犯动向、防范死囚暗中串联所设。
墙外声音能单向传入室内,室内却极其隔音,确保其中声响绝不外泄。
朱元璋领着朱标,走到一个状如铜盆的扩音装置前,隔壁的对话声清晰传来:
“上回我们说到哪了?”
“苏先生,上次讲到经济重心南迁,北方再无一缕‘龙气’。”
一听这话,朱元璋骤然色变,狭小的密室里杀气弥漫。
龙气?
朱标也心头一震,没料到这死囚竟敢口出狂言?
龙气乃帝王气运。
苏柏说北方龙气已失,岂非诅咒大明国祚?
“儿臣去去就回。”
朱标面色一沉,倏然起身。
“不急,你先坐下,正好瞧瞧这贼人如何蛊惑人心,对你日后也有益处。”
朱元璋架起腿,粗糙的手掌托着下巴,神情玩味。
“但……”
“没什么但是,有咱在这儿坐镇,你慌什么?”
“是,父皇。”
见朱元璋一副尽在掌握的姿态,朱标只得按下心绪,暗自祈愿四弟莫受奸人蒙蔽。
隔壁牢房。
苏柏扔开啃光的鸡骨头,抹了抹嘴:“嗯,那你从中悟出什么了?”
“这个……学生以为,先生或许有些……过虑了。”
朱棣斟酌用词,谨慎道:
“大明开国未久,百废待兴。
待天下安定,南北贫富之差自会消解,更谈不上北方失却‘龙气’之说。”
“错了,大错特错。”
苏柏头也不抬,撕着鸡腿淡然反驳。
朱棣眉头微蹙,心中不悦。
虽与父皇较劲,他终究是大明皇子。
若换作旁人如此诅咒大明,他早一拳挥去。
“首先,你得明白因果——经济重心南移并非始于大明,而是至大明方成定局。”
苏柏斜倚石桌,慢条斯理啃着鸡腿道:
“华夏千年,经济重心长期在北,历来只有东西之争,而无南北之斗。
东西争霸的胜者,终将以北统南。”
“然而,在数百年的变迁中,受战乱、气候等多重因素影响,经济重心才逐渐南移。”
“苏湖熟,天下足,这膏腴之地,物阜民丰。”
“因而,奠定了大明由南向北统一天下的根基,也使大明成为历史上唯一北伐成功的王朝。”
“这正是大明与其他朝代最根本的差异,但也造成了当下最棘手的局面。”
苏柏抬眼看了看朱棣,反问道:
“你觉得问题在哪?”
墙壁另一端的密室里。
朱元璋心中暗惊,没料到这死囚苏柏竟一语道破了时局关键。
说到底。
南方丰饶,北方兵强。
二者难以兼顾!
精兵悍将远离皇权,终究是心腹大患!
这也是他决意迁都的深层缘由。
不过迁都之事尚未与他人商议,竟被一个囚徒点破。
“父皇,这……”
朱标惊疑地望向朱元璋。
朱元璋以指抵唇,示意他噤声细听。
“年纪虽轻,见识不凡,怪不得能把老四哄得服服帖帖,确有几分本事。”
朱标欲言又止,一个骇人的猜测浮上心头。
难道“龙气”
之说——
竟是真的?
这苏柏……是敌是友?
而墙的另一侧,讲授仍在继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