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季风吹过的夏天第一节六月的光刘知夏第一次见到陆剑,是在六月的一个午后。
空调坏了的办公室像只密不透风的蒸笼,两台落地扇在对角拼命转动,
试图将热风扫遍每个角落。风扇的呼呼声里,她伏在那张颇有年代感的老式办公桌上,
指尖划过密密麻麻的客户信息——这是安主任午前丢下的活儿,
她得在下午开工前滤掉无联系方式的条目,再按行业分类好,
分发给办公室的五个同事做电话销售。公司旗下共有五间这样的办公室,
均设立于大厦的九楼与十楼。据称,如此布局是出于安全考虑。
每间办公室皆由一名主任独立管理,就连员工们口中常称的“李总”——公司老板本人,
也亲自兼任其中一间办公室的主任职务。就在这时,
前台领着公司新来的五名大四实习生到各部门报到。年轻人的说笑声由远及近,清脆鲜活,
一路漫进了办公室。一个穿白衬衫的大男孩站在门口,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
在他身上织出明暗交错的条纹,像幅流动的光影画。他的眼睛亮得惊人,
盛着六月最炽烈的光,漫过办公室每个角落时,
目光似有若无地在她身上停了两秒——快得像蝴蝶振翅,却在她心湖漾开一圈细微波纹。
随即,他露出个腼腆的笑,唇角弯起浅浅的弧度:“各位前辈好,我是新来的实习生陆剑。
”嗓音像浸过温水的红糖,又似窖藏多年的红酒,低沉里裹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沙哑,
顺着空气漫过来,挠得人耳根微微发烫。办公室里的其他同事纷纷笑着回应,唯有知夏,
只淡淡点了点头,未再多说一个字。离婚之后,她整个人像是被抽去了筋骨,
常常陷进一种无声的疲惫里。有时在窗边一坐便是整个下午,什么也没做,
却连抬起眼皮的力气都没有。她开始害怕突然的声响——电话铃响、急促的敲门,
都让她如惊弓之鸟,浑身一颤,每一寸皮肤下都藏着惶惶不安。衣柜里挂满了宽松的衣服,
梳妆台上的化妆品早已蒙了灰。“穿给谁看呢?”她一遍遍问自己。记性也越来越不可靠,
钥匙、文件总在手中不翼而飞。每一天,她都得绷着全身的力气,
才勉强撑住这副快要垮掉的躯壳。生活早已榨干了她所有力气,实在分不出半分心神给旁人,
尤其眼前这个浑身透着干净气的年轻男孩,他的世界那样亮,与她的灰暗格格不入。
陆剑却像是认定了她,总是不远不近地守在她身边,像个无声的影子。她埋头核对资料时,
他总会不动声色地泡好一杯咖啡,静静等着温度降至刚好,才轻轻放在她桌角。
有次她随口问:“怎么每次都不烫?”他眼皮都没抬,
语气自然得像说今天的天气:“我尝过啊。”深夜加班,办公室的人陆陆续续走了,
他总会礼貌道别:“前辈辛苦了,再见。”然后安安静**在自己工位上,哪怕手里没活,
也捧着本书陪着。等她终于合上文件,他便笑着起身:“刚好顺道,我送你回去。
”路上准会拐进那家烤串摊,拎着几串滋滋冒油的肉串递给她,“趁热吃,垫垫肚子。
”他的好来得坦荡又热烈,像盛夏的太阳,不管知夏愿不愿意,
自顾自把光和热洒满她整个世界。知夏起初是防备的。她见多了虚情假意,
也受够了旁人或同情或探究的目光。可陆剑的眼睛太干净,像山涧的清泉,映着她时,
没有半分怜悯,只有纯粹的、带着点笨拙的欣赏。那点欣赏像春日的融雪,
一点点浸进她冰封的心,悄悄化开一道细缝。第二节笨拙的心事他的追求来得猝不及防。
那天他照例等她下班,两人并肩走出写字楼,晚风掀起她的衣角。他忽然停下脚步,
声音里带着点紧张的颤:“今天是我生日,想请你……去我家一起过,好吗?”知夏愣住了。
眼前的男孩比她小六岁,眼里的认真像揉碎的星星,亮得让她心慌。
的话堵在喉咙口——“不合适”“我配不上”“我的日子太糟了”——可看着他期待的眼神,
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干涩的两个字:“好吧。”知夏跟着陆剑走进他的出租屋,
推开门的刹那,呼吸都凝住了——小小的客厅里,星星灯像揉碎的银河,
密密匝匝挂满了半面墙,暖黄的光淌在地板上,像铺了层融化的蜜糖。
桌上摆着个亲手做的蛋糕,奶油抹得歪歪扭扭,却倔强地立着三根蜡烛,旁边的相框里,
是他画的素描:她坐在窗边,阳光吻着发梢,连空气都透着温柔的光晕。“我知道你不爱闹,
”陆剑挠着头,耳朵红得像熟透的樱桃,声音里带着点慌张的腼腆,
“蛋糕是跟姐姐视频学的,怕是甜得发腻……画了好几天,总觉得笔下的人,
不及你半分神采。”他忽然灭了灯,转身从角落抱出把木吉他,琴身被月光镀上层银辉,
“我给你弹首歌吧,好不好?”他拉着她的手,引她坐在沙发上,自己单膝蹲在地上,
掌心轻轻覆住她的手。窗外的月光格外亮,淌进他眼里,便成了漫天星光。“知夏姐姐,
”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字字都带着滚烫的认真,“给我个机会,让我守着你,
做你遮风挡雨的伞,好不好?”指尖轻拨,吉他声便如月光般漫了开来,
是《下一站天后》的旋律,清澈得像山涧的泉。他开口唱时,嗓音裹着点沙哑的质感,
像夜晚的浪,轻轻拍打着心岸。闭着眼时,眉头微蹙,仿佛在打捞心底最深的念;睁眼时,
目光总黏在她脸上,像怕这月光会把她偷走。吉他声时而低吟如耳语,时而激昂如宣言,
托着他的歌声,在空气里荡开一圈圈涟漪,缠缠绵绵的,绕得人心头发紧。知夏僵坐在那里,
一动也不敢动。眼前的大男孩微微低着头,额前的碎发垂着,遮住了半只眼睛,
喉结随着歌声滚动,每一下都像撞在她心上。她的心湖早已乱了,可理智又像根绷紧的弦,
猛地将她拽回现实——半年前离婚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她曾以为五年深情坚如磐石,
却抵不过一句“我妈说要生男孩,祖上五代单传”。当年她带着全家的祝福远嫁,
为了那句海誓山盟,把他乡当故乡,可从女儿降生的那一刻起,所有的情分都成了泡影。
她什么都没要,只抱着孩子偷偷回了老家,却被流言蜚语压得喘不过气,
才把孩子托付给姥姥姥爷,独自来这城市打拼。一颗心早已千疮百孔,她哪里还有资本去赌,
去消耗?他仿佛看穿了她的挣扎,轻轻开了灯,光落在他脸上,
温柔得像他的眼神:“我不要你做什么,”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只想在你身边,好好照顾你,就够了。”那一刻,知夏望着他眼里的光,忽然觉得,
这个比自己小六岁的男孩,肩膀竟也这样可靠,靠上去,仿佛就能挡住所有的风雨。
那个晚上,知夏躺在床上一夜未眠。月光透过窗棂洒在枕头上,像他眼里的光。她翻来覆去,
满脑子都是他笨拙的关心,他说“想照顾你”时的坚定,还有那首歌里藏着的温柔。或许,
或许真的可以试着,再信一次?第三节日子像流过指缝的沙“总觉得,
时光是砂——细细的、凉凉的,不住地从指缝间淌下去,握不住,拦不及,
只留下一掌潮湿的凉。”接下来的日子,陆剑将“浪漫”二字,
细细捻进了琐碎日常的每一道褶皱里。下班时分,他总会顺手从路边的景观池采一朵小雏菊,
递到她眼前,目光清亮:“这比花店里的鲜活多了——像你。”她加班时,
他便搬个小板凳坐在旁边,拿着画板偷偷画她,笔尖沙沙响,像在写一封寄不出去的情书。
第一个月实习工资发下来,他抱着一大袋零食兴冲冲地跑来见她,眼里漾着光,
语气里满是藏不住的得意:“女孩子家,就是要被宠着吃甜的。
”她随口提过一句“小时候外婆做的桂花糕最香”,没过几天,他就攥着个油纸包跑来,
额上还沾着汗:“跑遍了老城区才找到的,你尝尝,像不像?”周末一起去超市,
他总把五颜六色的零食往购物车里塞,像要把全世界的甜都给她。晚上在他的出租屋做饭,
哪怕炒糊了青菜,他也吃得津津有味,嘴里念叨着:“有家里的味道,比什么都香。
”吃过饭手拉手去散步,月光透过树影落在他脸上,他会突然恶作剧的拉着她往快车道上跑,
笑声惊飞了枝头的夜鸟。假日,他在校园的银杏道上举起相机,当她闻声回眸的刹那,
阳光正好穿过枝叶的缝隙,为她飞扬的发梢镀上一层温软的金箔。那张定格的相片里,
她的眼中仿佛盛满了整个夏天。他的爱太满了,像涨潮的海水,一点点漫过她筑起的堤坝,
连带着那些冰封的过往,都开始悄悄融化。
第二章——透过指缝的冬天第一节雪夜里的暖光圣诞节,公司聚会的包厢里,
暖黄的灯光混着酒气弥漫在空气里,划拳声、笑闹声撞在墙上,又弹回来缠在人耳边。
刘知夏坐在角落,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玻璃杯壁,杯里的橙汁早就没了温度。
陆剑被几个同事围着灌酒,白衬衫的领口敞着两颗扣子,露出的锁骨上沾着点酒渍。
他仰头喝酒时,喉结滚动的弧度落在知夏眼里,像根细弦轻轻拨了一下。
她看见他目光越过人群望过来,带着点醉意的朦胧,却精准地锁住她的方向,唇角还挂着笑,
像个得到糖的孩子。心跳突然就乱了。不知过了多久,喧闹声里突然炸开一阵哄笑。
知夏抬头,看见陆剑被人架着胳膊,脚步虚浮地晃着,
嘴里却还在念叨:“我没醉……再来一杯……”他的脸颊红得厉害,眼里蒙着层水汽,
平日里清亮的光变得温吞,像浸在水里的琥珀。有人起哄:“陆剑,说说,心里最惦记谁啊?
”他猛地挣开同事的手,晃了晃脑袋,像是在努力聚焦。目光扫过满屋子的人,
最后还是落在知夏身上,那眼神黏糊糊的,带着点执拗的热。“我……”他张了张嘴,
舌头像是打了结,“我惦记……”知夏的心跳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指尖攥得发白。
她看见他喉结动了动,最终却被旁边的朋友打断:“喝多了喝多了,别逗他了!
”听到室友出来替陆剑打圆场,知夏不由得深深看了这位朋友一眼。
他们几个是一起来公司实习的大学同学,如今大四临近毕业,为了通勤方便,
三个人干脆合租了一套公司附近的三室两厅,彼此也有个照应。知夏周末虽去过几次,
但另外两个室友往往都去陪女朋友,她几乎没跟他们打过照面。工作日偶尔会在公司遇见,
不过大家分在不同办公室,并不算熟悉。起哄声渐渐平息,陆剑却突然捂住嘴,
脸色发白地往门外冲。知夏几乎是本能地站起身,跟着跑了出去。
走廊里的冷风吹得人一激灵。她看见陆剑扶着墙干呕,肩膀微微耸动。快步走过去拍他的背,
掌心触到他衬衫下滚烫的皮肤,像触到了烧红的烙铁。“是不是很难受?
”她的声音放得很轻,几乎听不见。陆剑转过头,眼睛红得厉害,睫毛上甚至挂着点湿意。
他看着她,眼神里没有了平日的促狭,也没有了小心翼翼的试探,
只剩下纯粹的、几乎要溢出来的热。“知夏……”他哑着嗓子叫她的名字,尾音拖得长长的,
像在撒娇。胃里的翻涌似乎过去了些,他站直身体,却还是扶着墙,目光黏在她脸上。
走廊的声控灯暗了下去,只剩窗外透进来的月光,在他眼里映出细碎的亮。“我没醉,
”他又说,声音比刚才清楚了些,“我知道你在。”知夏别过脸,不敢看他的眼睛。
那眼神太烫,烫得她想逃,又舍不得逃。“我去趟洗手间。”她低声说,转身想走。
“我等你。”陆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女厕的门在身后轻轻合拢,
将外界的喧闹彻底隔绝。知夏望向镜中的自己,双颊绯红,眼底是无法掩饰的慌乱。
她拧开水龙头,任冷水哗哗流淌,接连拍在额头上。那冰冷刺感让她稍许清醒——他醉了,
醉话岂能当真?然而心底一个声音却发出无声的质问:可他望向你的眼神,为何比清醒时,
更显得炽热而真诚?走出洗手间时,知夏心脏不由自主又开始擂鼓。昏暗的灯光下,
陆剑果然还站在原地,只是模样比先前更狼狈了些——像是刚吐过一场,
衬衣下摆凌乱地扯出腰带,脸上的眼镜也不知所踪。他无力地倚靠着墙壁,
目光却始终定定地落在她身上,一眨不眨。偶有同事经过走廊,见到这般情景,
都低头抿嘴一笑,加快脚步从两人身边掠过。他们走得那样轻,那样小心,
仿佛生怕惊扰了什么。知夏的脸颊更烫了。她走到他面前,低声道:“我送你回去。
”他没说话,只是伸出手,轻轻抓住了她的袖口。指尖的温度透过布料传过来,
烫得她指尖发麻。他的手指微微用力,像是怕她跑掉,又像是在确认什么。
第二节眼睛里的星河出租车平稳行驶,陆剑斜靠在椅背上,头轻轻歪倒,枕着她的肩膀。
他呼吸间带着酒气,却并不难闻,只化作一股温热的气息,萦绕在她的颈侧,莫名让人心安。
知夏能感觉到他睫毛偶尔扫过她的颈窝,像蝴蝶的翅膀轻轻扇动,痒得她心里发颤。
她侧过头,看见他闭着眼,眉头却微微蹙着,像是在做什么不安稳的梦。
出租车缓缓驶离了喧闹的饭店,窗外的霓虹像被打翻的调色盘,
在玻璃上晕开一片流动的光斑。冬夜的风卷着细碎的雪粒儿,打在车窗上,
转瞬凝成模糊的雾,又被司机按开的暖风一点点烘散。陆剑的呼吸间带着浅淡的酒气,
与窗外涌入的冷冽空气交织,竟糅合成一种奇异的清爽。
知夏看着他被路灯拉长又缩短的睫毛,像停在眼睑上的蝶,随着车辆的颠簸轻轻颤动。
路边的松柏裹着未化的残雪,枝桠在夜色里勾出疏朗的轮廓,
偶尔有晚归的行人裹紧大衣匆匆走过,脚步踩在地面的薄雪上,发出“咯吱”的轻响,
很快又被车流声吞没。知夏望着那片路灯下流动的光,
忽然感觉肩上的重量沉了沉——陆剑往她怀里蹭了蹭,鼻尖几乎要碰到她的颈窝,
带着酒后的微热,混着雪的清冽,在她心里酿出点微醺的麻。她的心跳漏了一拍,本欲躲开,
却见他长睫沾了星点雪沫,刚想替他拂去却又收回手来,只默默为他拢紧衣领,
指腹擦过他炉火般发烫的脖颈。知夏挪开眼神,
静静听着他含混的呓语缠在她的耳边——像这冬夜里的暖光,明明灭灭,
却足够照亮她心里那片不敢轻易踏足的角落。车拐进居民区的巷口时,速度慢了下来。
两侧的矮楼零星亮着灯火,窗台的盆栽裹着塑料膜,墙根的积雪被风吹动。
未关严的窗户里漏出电视声与孩童的笑闹,在寂静的巷子里漫开,又被更远处的狗吠声盖过。
陆剑的呼吸渐渐平稳,攥着她袖口的手仍未松开,反倒无意识地收得更紧。
仿佛在这颠簸的车里,他仍怕她会随时消失。知夏低头看他,路灯的光透过车窗,
在他脸上投下淡淡的光影,平日里带点锐气的轮廓,此刻柔和得像块被月光浸过的玉。
她忽然想起白天他在办公室里,隔着几排工位冲她眨眼睛的样子,想起他假装路过,
将热咖啡放在她桌沿时那副故作镇定的神情。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软得发疼。
出租车停在单元门口时,雪不知何时停了。路边的梧桐树光秃秃的,
枝桠上挂着个褪色的红灯笼,被风吹得轻轻摇晃,在雪地上投下晃动的圆影。
知夏扶着陆剑下车,冷冽的空气灌进领口,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却感觉肩上的人往她这边靠得更紧了些,像在替她挡风似的。“冷吗?
”他的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含糊不清,却清晰地落在她耳边。知夏没做声,
扶着他往楼道走。刚下过的雪没被踩过,白得晃眼,两人的脚印深一脚浅一脚陷进去,
发出“咯吱”的轻响,在寂静的夜里荡开。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几盏,忽明忽暗的光里,
能闻到邻居家炖肉的香气,暖融融的,像极了知夏此刻心里的感觉。走到二楼,
一扇房门忽然打开。裹着厚棉袄的老太太提着垃圾袋出来,瞧见他们便笑起来:“小陆啊,
又喝多啦?这姑娘是……”知夏没听清陆剑含糊地应了什么,只感觉他朝自己这边靠了靠,
像是下意识地,要将她挡在身后。听到门口的说话声,住在三楼的室友也开门迎了出来。
知夏下意识低下头,手指攥紧衣角,有些不知所措。几人一同进了屋,
房门“咔哒”一声轻轻合上,也将外面的寒风彻底隔绝。陆剑的脚步有点晃,
知夏扶着他的胳膊,能感觉到他隔着衣料传来的体温,还有偶尔落在她发顶的呼吸,温温的,
带着点酒气。走到陆剑房门口时,他忽然将另一只手覆上她的手背。
掌心滚烫的温度让她指尖微微一颤。陆剑停下脚步低头看她。他睫毛上沾着的雪粒恰好落下,
冰凉的触感让她下意识想缩手。他却低低地笑了,
嗓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你看……有星星落在你手上了。”知夏抬起头,
恰好望见窗外乌云的裂隙间,几粒星子正泛着清冷的光,静静悬于他身后,
将他整个轮廓温柔地包裹,仿佛镀上一层朦胧的茸边。那一瞬间,
雪落的声音、远处的犬吠、楼里飘来的饭菜香,
和他掌心滚烫的温度——所有这一切都仿佛被揉成了一团暖雾,将两人轻轻笼罩其中。
连寒风,也识趣地绕道而行。“陆剑?”室友试探着叫他。他没回头,却往她怀里蹭了蹭,
声音含糊得像梦呓:“别走,好吗……”知夏的心跳漏了一拍,手臂下意识地缩了缩。
她忽然觉得——那些藏在晚安道别的试探,那些裹在桂花糕甜香里的心意,
那些隔着人群透过来的温柔目光,原来都不是错觉。室友上前帮忙,
和她一起将陆剑扶到床上躺下。“剑哥又喝多了?”男生笑着问道,
目光不经意掠过知夏的脸,却突然顿住,没再说下去。知夏没注意到他的异样,
只一心想把陆剑摆放的更舒适些,手腕却被他抓住。陆剑半睁着眼,眼神还有点迷蒙,
抓着她的力道却很紧。“别走……”他又说,声音里带着点委屈的哑。“我不走,
给你擦把脸。”知夏的声音柔得像水。她转身去拿毛巾时,眼角的余光瞥见门口的男生。
他靠在门框上,望着她们的眼神里有抹不易察觉的思索。知夏的脸颊微微发烫,
低头拧毛巾时,心脏却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痒痒的。拧干的毛巾敷在陆剑额头,
他舒服地喟叹一声,抓着她袖口的手却没松。知夏坐在床边,看着他沉睡的脸,
外面的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落在他的睫毛上,像撒了层碎银。她忽然伸出手,
轻轻碰了碰他的脸颊。指尖的温度烫得她缩回手,心里却像开了朵花,慢慢舒展着花瓣。
原来有些心意,就算说不出口,也能从眼神里漫出来,从指尖的温度里渗出来,
在那句带着醉意的“别走”里,藏都藏不住。门口的男生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带上门的瞬间,他回头望了一眼——床上的人眉头舒展开了,床边的人眼里盛着的光,
比月光还要软。他笑了笑,转身往客厅走去。知夏不知道同事的心思,只是坐在床边,
看着陆剑的睡颜。她想抽回手,又怕惊动了他,只好任由他抓着。空气里静悄悄的,
只有他平稳的呼吸声,和她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在这寂静里,织成了一首无声的歌。
原来爱到深处,是连一句“喜欢”都觉得多余。他眼里的光,她心里的暖,
早就替他们说了千言万语。第三节二人之间,
隔了一个热闹的新年腊月的风裹着冰冷的雪粒敲在窗上,陆剑坐在知夏对面,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咖啡杯,忽然抬头,眼里亮得像落了星光:“知夏,
跟我回家过年吧。”知夏搅着咖啡的手猛地顿住,勺柄撞上杯壁,发出轻脆的响。
她看着他眼里的期待,喉间像堵了团棉花,发不出声。“我妈是这个世界上最善良的人,
你见了就知道。”陆剑未察觉她的僵硬,声音温暖,“她做的红烧肉肥而不腻,
筷子一戳油花滋滋冒;腌的腊鱼蒸出来咸香糯口,能让人连喝两碗粥。
”他说起妈妈的好如数家珍,“她心特别软,上次为邻居家生崽的猫熬鱼汤反被挠伤,
还乐呵呵说‘这小东西懂护崽呢’。”他说得越热烈,知夏心中的不安便重一分。
眼前仿佛已经出现那样的画面:陆家窗明几净,墙上年画红得晃眼,
陆妈妈系着围裙从厨房走出来,手里端着热气腾腾的饺子,
看见她时脸上的笑一点点僵住——然后呢?大概会追问她的年纪,追问她的过去,
追问那个被她留在老家的孩子。“妈妈还喜欢养花,阳台上全是月季和茉莉,
”陆剑的声音轻柔地漫过来,像冬日里温吞的水流,“她说等春天到了,
就剪几枝最漂亮的插瓶。对了,我家院子里还有棵老桑树,小时候我总贪嘴爬上去摘桑椹吃,
每次都被我妈举着扫帚追着打……”“陆剑。”知夏终于打断他,声音轻得像叹息。
陆剑的话头顿住,看着她骤然苍白的脸,眼里的光暗了暗:“怎么了?”知夏低下头,
脚趾不自觉地蜷紧。那些被她深埋心底的过往,此刻如水草般纠缠而上,勒得她几乎窒息。
她想起第一次在前夫家过年,只因和前夫争执了几句,她委屈地躲到角落偷偷哭泣,
不料却被婆婆撞见。对方当即堵在门口,指着她的鼻子厉声斥道:“大过年的哭什么哭?
净给全家添晦气!”想起回娘家时,
巷口窃窃私语:“听说她是被婆家赶出来的……”;想起将女儿的小小包裹递到母亲手中时,
孩子那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哭喊——每一声都像锉刀狠狠擦过她的心头。这些,陆剑知道吗?
他大概只看到她努力站直的样子,
没见过她蜷缩在出租屋哭到天亮的狼狈;只听过她轻描淡写说“离婚了”,
没听过那些扎在心上的闲言碎语。“我不能去。”知夏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陆剑愣住了,眼里的光一点点褪去,像被风吹灭的烛火:“为什么?是觉得太早了吗?
没关系,就当去玩……,我可以跟妈妈说是普通朋友……或者,就说是同学。
”“不是因为时间早晚。”知夏抬起头,眼眶微微发红,却仍坚定地迎向他的目光,“陆剑,
我离过婚,还有一个孩子。”她一字一句,清晰而缓慢,如同在揭开一道尚未结痂的伤口,
“你妈妈那么好,
良……她心里一定盼着你带回家一个干干净净、与你般配体面的姑娘……”她声音低了下去,
却字字清晰:“而不是我这样的人。”陆剑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
却被她打断:“你想象过吗?她满心欢喜地盼着儿子带女朋友回来,
结果看到的是我——一个比你大六岁,离过婚,还拖着个孩子的女人。她会怎么想?
会不会觉得你被我骗了?会不会一个人偷偷掉眼泪?”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
一滴接一滴砸进咖啡里,沿着杯壁无声滑落,在桌面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我不能这么自私……”她声音哽咽,几乎难以成句,“我已经把自己的人生过得一团糟,
不能再毁掉你的……还有你家人所有的期待。”陆剑伸出手,想替她擦眼泪,却被她躲开。
他的手僵在半空,眼里的痛楚像针一样扎人:“在你心里,
我就是这样一个在意旁人眼光的人吗?”“不是你怎么想的问题,
”知夏侧过脸望向窗外纷飞的雪,声音止不住地发颤,“是我自己……过不了这一关。
我害怕看到你妈妈眼里的失望,害怕那些背后的指指点点,更害怕……”她顿了顿,
声音愈发低落,“更害怕有一天,你会后悔。”空气突然安静下来,
只有窗外的风声呜呜地响,像谁在低声哭泣。陆剑看着她紧绷的侧脸,
看着她强撑着不肯倒下的样子,忽然有些懂了——她筑起的高墙,从来都不是为了拒绝他,
而是为了保护自己,保护那份好不容易才敢重新萌芽的心动。他慢慢收回手,指尖冰凉。
“好,”他终于开口,声音哑得厉害,“不去就不去。”只是眼里的光,终究是暗了下去,
像被雪覆盖的星星,再也亮不起来了。陆剑点燃一支烟,抬眸看向知夏,喉结微动,
嗓音比平日低沉,却字字清晰:“知夏,你确实比我大几岁,
我也知道你从前遇到过不好的人。可你得相信,我跟他们不一样。”陆剑顿了顿,
轻轻握住她的双手,将她揽入怀中,语气温柔却坚定:“乖!听话,
下次一定要和我一起回家。”知夏身体微颤,沉默着没有回答,
目光却落在他微微发红的耳尖上——这个在办公室里无所畏惧的男人,一旦提起母亲,
言语间总会流露出几分笨拙的温柔。此刻的他,竟像个生怕被看破心事的少年,
那份小心翼翼的紧张,莫名让人心软。陆剑将脸深埋进她的发间,忽然一阵酸楚涌上鼻腔。
他恍然明白,最真挚的心意从来无需言说——那个真正爱你的人,
早已从你手足无措的慌张里,读懂了所有未曾宣之于口的期待。知夏老家。
知夏一边哄着孩子,一边在厨房帮母亲准备年夜饭。腊月的风在门外呼呼作响,
执着地寻找门缝向里钻,像极了她生命中那些没能握住的温暖。零点的钟声刚刚落下,
知夏的手机屏幕倏然亮起。一条新消息静静浮现:“宝宝,新年快乐!我想你”。
她的眼眶一下子红了。就在这时,一朵巨大的烟花在头顶轰然绽放,刹那间点亮夜空。
紧接着,鞭炮声此起彼伏地响起,家家户户飘来的饭菜香裹着年的热闹,一股脑地漫了过来。
越是人声鼎沸、烟火绚烂,那份藏在喧闹底下的惦念,就越是清晰。它宛若去岁未化的雪,
静静落在心头,不融不化,却无声地漫开一片温软的暖意。风忽然紧了,
呼啸着卷起零碎的鞭炮声围拢过来。知夏下意识裹紧外套,
指尖的凉意却倏地窜进心口——像极了他不由分说将烤红薯塞进她手里的那个夜晚,
滚烫、猝不及防,烫得她直想缩手,却又贪恋那一点温度,迟迟舍不得松开。
注定徒劳的心动恰如风中之烛。光就在眼前摇曳,真切、动人。可当她真正伸出手,
指尖微颤,却连呼吸都小心翼翼——只怕一不小心,连这缕微光,都被自己带起的风吹熄。
那话语里的热度,明明已如暖流般涌至眼前,却终究被心底筑起的冰墙阻隔。
只能徒然看着它融作指尖冰凉的水滴,一滴滴砸落在雪地,转眼便凝成了彻骨的寒霜。
原来这腊月的冷,从来不是北风带来的,而是自己把那仅存的一点暖意,紧紧攥在掌心,
却始终不敢摊开来看。第三章——乍暖还寒,掌心温凉第一节那一抹,
被晨光漫过的暖正月初七。指尖的寒意还未褪尽,门缝里漏进的雪光忽然暗了下去。
陆剑站在那儿,捧着的保温桶将他指节冻得通红——像极了他站在桂花树下,
怀抱着相机等她时的模样。他把保温桶塞进知夏怀里,热气和羊肉汤的香味涌来,
驱散了她手上的寒意。“妈妈炖了三小时,加了当归枸杞,能御寒。
”他说话时的白气呵在她脸上,有点痒。知夏抱着沉甸甸的保温桶,暖意透过毛衣渗入肌肤,
像只温暖的小兽蜷在怀中。手里的冷不知何时消散了,只剩愈渐浓郁的暖,
与漫入房间的晨光静静相映。——原来最冷的缝隙里,藏着最不肯缺席的温柔。
似一股无声的暖流,悄然重回身边。它化作时光最温柔的注脚,书写于每个有他的平凡日常,
长的依偎、厨房中锅铲间的默契、饭后吉他声里低语的温柔……这些寻常光阴中的琐碎片段,
静静渗入每一天,将平凡的日子,过得绵长而柔软。三月,乍暖还寒。陆剑记着知夏爱动,
从前在大学里赖到八点才肯睁眼的毛病竟悄悄改了,晨雾还没褪尽,就早早爬起来,
来到楼下等她。他站在紫荆树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粉紫色花瓣。一阵风过,
颤动的新叶轻扫过他手背——那道为知夏修理自行车时被铁皮划出的浅疤,
在花影下若隐若现。知夏下楼时,一身灰白运动装衬得身形更显清瘦。
他眼里的期待像浸了晨露的光,亮得恰到好处:“一起去公园晨跑吧?空气鲜,对身子好。
”知夏望着他眼里的期待,她确实很久没锻炼了,离婚后总失眠,脸色也差了些。
她点了点头,跟在他身边。“谢谢宝宝陪我,”他语气柔软,像撒娇的孩子,
“我一个人跑着没劲。”他像早备好了似的,从兜里掏出杯奶茶递过来:“刚买的,还热乎。
”纸杯壁的暖顺着指尖漫上来,像初春融雪的溪,暖里裹着点未散尽的清寒。
晨露沾在他的发梢,像缀了串细碎的珍珠。第二节是温柔,还是狩猎?
公园的晨雾还没散尽,草木的清香混着泥土的气息飘过来。陆剑故意放慢脚步,
和她并肩走着,目光却总忍不住往她身上瞟。她身着简单的运动装,
勾勒出纤细的腰肢和挺直的脊背,跑动时长发在空中划出温柔的弧线,
像极了雨后初绽的玉兰。“知夏姐,你身材非常好看,真的。”他忽然开口,
声音里带着不加掩饰的赞美。知夏脸颊发烫,脚步慢了些:“别胡说。”“我没胡说,
”他跑到她面前,倒着往后退,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就像……就像会发光的月亮女神。
”她被他看得心慌,加快脚步往前跑,却没注意前方有块凸起的石板。脚下一绊,
她惊呼一声,眼看就要摔倒,陆剑眼疾手快地扶住她的腰。他的掌心滚烫,
隔着衣服传来的温度,烫得她浑身一颤。“小心点。”他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一丝后怕,
“还好没摔着。”她慌忙站稳,拉开距离,心跳得像擂鼓:“谢谢。
”他却像是没察觉她的局促,指着不远处的长椅:“累了吧?我们去歇会儿。
”春风拂过草地,几株迎春花在风中轻轻摇曳,鹅黄色的花瓣颤动着,
将一缕若有若无的清香散入空气——那是春天最初的气息。陆剑从背包里摸出一块毛巾,
递过来时故意擦过她的指尖:“擦擦汗吧。”阳光穿过薄雾,落在他低垂的睫毛上,
染出一层浅金色的光泽。知夏望着他专注的侧影,
忽然想起昨夜电话里那句带着笑意的“宝宝早点睡,
梦里有我就好了”——当时只当作甜蜜的玩笑,此刻却隐约触到话语底下沉甸甸的分量。
草尖的露水尚未消散,空气中弥漫着清冽的草木气息。陆剑扶住健身器材的铁杆,
忽然转过头来,眼中跃动着一丝狡黠的光:“知不知道?前天晚上八楼的林甜甜突然发消息,
约我第二天来这儿晨跑。”知夏正压着腿,闻言动作一顿,
膝盖传来的酸胀感瞬间被心里泛起的涩意盖过。她没抬头,
盯着地面上自己的影子——影子被晨光拉得很长,像条拧巴的麻花。
“她到了就往双杠那边跑,”陆剑的声音里裹着点漫不经心,像是在说别人的事。
“个子那么小,爬不上去非要我抱她上去。”他伸手抓住单杠,轻轻一荡,
身体悬空时衣摆划出利落的弧线。“下又下不来,我刚弯下腰,她就往我背上跳,
胳膊缠得死紧,差点把我勒得喘不过气。”知夏的指尖掐进掌心,
草根的潮气透过鞋底渗上来,凉丝丝的。她忽然想起昨天陆剑送她的那盒樱花糖,
糖纸还躺在口袋里,边角早已被她无意识捏得发皱。原来,
他能同时对其他人展露同样的热心?知夏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住,慢慢收紧。
“她还贴着我的耳边说话,”陆剑荡到最高点,声音随着动作忽高忽低。
“剑哥哥肯定舍不得让我摔着。”他轻笑一声,落回地面时脚步轻得像猫。
“我把她拽下来的时候,她还故意往我怀里倒,头发都扫到我脖子了。”知夏猛地直起身,
膝盖的酸麻顺着骨头缝往上窜。她看着陆剑,忽然想问“那你推开她了吗”,
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干巴巴的一句:“那你呢?”声音有点发颤,像被晨露打湿的琴弦。
陆剑的目光撞过来,带着点她看不懂的复杂。他走过来,伸手想帮她理被风吹乱的刘海,
知夏却下意识偏头躲开。他的手僵在半空,随即若无其事地**裤袋,
喉结动了动:“我把她扔到双杠上了。”他说得轻描淡写,“我说‘摔几次就会了’。
”风骤然紧了,掠过灌木丛的声响簌簌如潮。知夏凝视着他眼中那片清亮亮的坦诚,
心忽然轻轻一颤——他哪里是在炫耀?那字句间的疏离,分明是在剖白。
他像是将自己沾了灰的衣角主动翻出来给她看,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坦然:“你看,
我什么都没藏。”刘知夏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掐出几道弯月形的红痕。
方才陆剑描述林甜甜贴近时的细节,像根细针,
在她心口反复挑动——她看见自己的影子在晨光里抖得厉害,像片被风揉皱的纸。
陆剑忽然伸手碰了碰她的脸颊,指尖带着晨露的凉意:“知夏,”他的声音放得很柔,
“你不一样。”“他说‘你不一样’……”她在心里默念,指尖却冰凉。不一样?
当年前夫追她时,也说过“你是特别的”。直到撞见他手机里与别人的暧昧信息,
那句“特别”碎得像摔在地上的玻璃杯,碴子扎进肉里,至今碰着还疼。陆剑的目光落过来,
知夏心里微微一颤——他的眼神太干净了,像被雨水洗过的天空,澄澈得让人心慌。
可越是这样的干净,越叫她害怕。她怕这澄澈只是表象,怕自己一旦沉溺,
终究又会重蹈覆辙。风在耳边簌簌低语,她忽然想起昨晚翻出的那本离婚证。
绿色封皮在昏黄灯光下依旧刺眼。曾以为那是天塌地陷,后来才懂,心塌了,比天塌更难熬。
此刻陆剑捧来的滚烫真诚,她真的敢接吗?若有天这份温度凉了,
她还有力气再从冰冷里爬起来吗?“知夏,”陆剑的声音将她从思绪中拉回。
他将奶茶递到她手里,“快喝吧,还暖着。”她接过杯子,温热的触感自掌心蔓延至全身,
心底却愈发沉重。这温暖太过真实,真实得让她不敢紧握——像儿时小心翼翼捧着的棉花糖,
看似蓬松甜蜜,却经不起丝毫力道,转眼便化作黏腻的糖渍,沾满指缝。“谢谢。
”她低下头,避开他的目光,喉咙微微发紧。甜香萦绕间,
她仿佛嗅到昨天这里刚刚吹过的风,也是这样带着点甜腥气,吹得人睁不开眼。
陆剑没再说话,只是陪她站着。她能感觉到他的视线落在自己发顶,温和得像层薄纱,
可她忍不住揣测——这温柔会不会是另一种“狩猎”?先用糖衣裹着,等她卸了防备,
再露出獠牙?指甲无声地掐进掌心,刺痛让她稍稍清醒。她低头啜饮,甜腻的奶茶滑过喉咙,
却在胃里凝成一块沉甸甸的冰。原来心动竟是穿肠毒药,初时如蜜,末了似刀。
才尝得一丝甜头,利刃已刺入喉间。第三节晨光里的灰烬凌晨四点的楼道,
声控灯在知夏脚边亮起来,光线昏黄得像块发潮的抹布。
她攥着那张从社区医院取回的化验单,在灯下一动不动地坐了一整夜。
指腹一遍遍摩挲着“阳性”两个字,直至字迹模糊。纸张已被揉出深深的褶皱,
其间还沾着昨夜未干的泪痕。挨到天光微明,知夏终于起身走向陆剑门前,
指尖悬在冷冽的空气里,微微发颤,像一只挣扎的蝶,还未落下,门内便漾出一个女声,
清脆又甜腻,仿佛裹着蜜糖:“剑哥,你这电话都响第三遍啦~是不是阿姨又催我们回家呀?
”那声音像一根冰冷的细针,倏地扎进知夏的心口。
她认得这声音——就在陆剑不久前发的毕业典礼视频里,站在他身边的那个女孩,
也是这样笑着,仰头望他。长发在风中拂成柔软的弧度,梨涡里仿佛盛满了阳光,
与他怀中的花束一样,明亮得令人晃神。知夏的手臂凝在半空,如同一尊失血的蜡像。
那张化验单从她掌心无声地滑落——犹如一只枯蝶,静止在无人看见的角落。
黑暗吞没了楼道,她在门板的暗影里瞥见自己扭曲荒唐的轮廓,蓦地感到一阵刺骨的滑稽。
那冰屑般冷冽的自嘲声还哽在喉间,
却被门缝中突然传来的声音陡然钉在原地——陆剑带着宠溺的气声低笑道:“别管它,
让它响。”随即传来衣料摩挲的微响,那女孩的声线挨得更近了,
掺着一丝甜腻的抱怨:“你以前从来不会不接电话的……是不是有什么事瞒我?
”知夏骤然回头离开,脚步声叩击着漆黑的楼道,沉重而凌乱。就在这时,身后的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