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山的路,陈默闭着眼睛都能走。
泥泞湿滑,一脚深一脚浅。
雨水顺着斗笠的边缘往下淌,形成一道水帘,遮挡了大部分视线。
他只能借着偶尔划破夜空的闪电,辨认方向。
雷声在头顶炸开,一个接着一个。
山风裹挟着雨水,吹得人站不稳。
蓑衣早就湿透了,冷冰冰地贴在身上,很不舒服。
陈默毫不在意。
他心里那股火,还没熄。
李桂芬那句“有娘生没爹教”,像根毒刺,扎在他心口。
每次跟王大龙家起冲突,他们总爱拿他死去的爹妈说事。
这是他最不能忍受的。
他不止一次想过,干脆一把火烧了王大龙家的房子。
或者,在某个夜里,给他们家井里下点料。
可这个念头每次冒出来,又被他自己摁了下去。
爹妈临死前跟他说,做人要本分,不能走歪路。
他不能给爹妈丢脸。
“唉。”
一声长叹,消散在风雨里。
走了大概半个钟头,终于听到了哗哗的水声。
那是村后的黑龙溪。
平时溪水清澈见底,最深的地方也不过到膝盖。
可现在,溪水暴涨,浑浊不堪,卷着泥沙和枯枝败叶,向下游冲去。
水流湍急,发出的声音像是野兽的咆哮。
陈默找了个相对平缓的回水湾,这里的水流稍稍温柔一些。
他放下鱼篓,熟练地整理渔网。
这是他吃饭的家伙。
撒网是个技术活,尤其是在这种鬼天氣。
手要稳,腰要用力,网撒出去,要像一把撑开的伞,才能罩住更多的鱼。
他深吸一口气,铆足了劲,将渔网奋力抛了出去。
渔网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稳稳落入水中。
陈默扯着网绳,能感觉到水下传来的力道。
有货!
他心里一喜,开始慢慢收网。
网越来越沉。
不像是鱼在挣扎,倒像……挂住了什么东西。
他用力拽了拽,纹丝不动。
“妈的。”
他低骂一声,只能脱了鞋,挽起裤腿,小心翼翼地走进冰冷的溪水里。
水很凉,刺骨的凉。
他摸索着,找到了被挂住的渔网。
是一截被冲下来的树根,死死地缠住了网。
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渔网解开。
网里空空如也,连条小鱼苗都没有。
白忙活一场。
他不死心,换了个地方,又撒了一网。
这次运气不错,捞上来三四条巴掌大的黑鱼。
黑鱼在网里活蹦乱跳,很有劲。
陈默把鱼解下来,扔进鱼篓里,心里稍微踏实了些。
这几条鱼,够换几斤米了。
他准备再撒一网就回家。
雨太大了,待久了,怕是要生病。
就在他抡圆了胳膊,准备抛出第三网的时候。
脚下的地面,忽然轻微地晃动了一下。
非常轻微。
就像是远处有重型卡车经过。
但陈默知道,这深山老林里,不可能有卡车。
他停下了动作,侧耳倾听。
风声,雨声,水流声。
除此之外,好像还有一种……别的声音。
一种很沉闷的,“嗡嗡”的响声。
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穿透了雨幕。
像是地底下有什么东西在翻滚。
陈默皱起了眉。
常年在山里跑,他对大自然的变化很敏感。
这种声音,不正常。
他抬头看向远处的山。
夜太黑,什么也看不清。
只有在闪电亮起的一瞬间,才能看到那片巨大的黑色轮廓。
“轰隆——”
又是一声巨雷。
这一次,脚下的震动更加明显了。
鱼篓里的那几条黑鱼,像是受了惊吓,拼命地撞击着竹壁。
陈默的心,猛地往下一沉。
他丢下渔网,连鱼篓也顾不上了,跌跌撞撞地爬上岸,朝着一块凸起的岩石跑去。
他要站得高一点,看得远一点。
刚爬上岩石,又一阵剧烈的晃动传来。
这次不是错觉。
是实实在在的晃动!
他脚下一滑,差点摔下去,幸好及时抱住了一棵歪脖子树。
那沉闷的“嗡嗡”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
地面,仿佛成了一面大鼓,被什么巨大的东西一下一下地擂着。
陈默感觉自己的牙齿都在打颤。
他死死盯着远处山脉的方向。
一道刺眼的闪电,撕裂了整个夜空。
天地间,瞬间亮如白昼。
也就在那一瞬间,陈默看清了。
他看到了这辈子都无法忘记的一幕。
远处那座他从小看到大的黑风山,山脊的位置……塌了。
不是一块一块的石头滚落。
是整片山坡,带着泥土、树木,像一块巨大的黑色幕布,正在缓慢而又无可阻挡地,向下滑动。
而山脚下,就是他们世世代代居住的,下溪村。
陈默的脑子,一片空白。
泥石流。
这两个字,像两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他的脑子里。
他僵在原地,浑身冰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