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是比死亡更先攫住我的感知。
仿佛在无尽的冰河中沉浮,每一次试图呼吸,都灌入刺骨的冰渣。意识像风中残烛,明灭不定。腕间的剧痛已经麻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生命从核心被抽空的虚无感。
萧绝……柳如烟……王府的喧嚣……最终都化作了雪落的寂静。
我以为这就是终点。为一碗救白月光的血,被榨干后像垃圾一样丢弃。真是……可笑又可悲的一生。
然而,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涣散的边缘,一股强大而温暖的力量突然托住了我下坠的身躯。
这感觉如此陌生,与我三年在王府如履薄冰的冰冷截然不同。
有人在我耳边急切地呼唤,声音清朗,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醒醒!坚持住!”
我想睁开眼,却连抬起眼皮的力气都没有。
只能感觉到那温暖源不断传来温热的内力,护住我即将停止的心脉。
然后,我被小心翼翼地抱起,离开了那片充满死亡和腐臭气息的土地。
颠簸,是马车的颠簸,但铺着柔软的垫子,与我被扔来柴房时的粗暴天壤之别。
再次恢复些许意识时,我躺在一张舒适温暖的床榻上。
空气中弥漫着清雅的药香,而非血腥和霉味。腕间的伤口被仔细包扎好,换了干净柔软的衣物。
一个身着月白锦袍的男子坐在床畔的灯下,侧影挺拔,面容在光影中有些模糊,但那份与生俱来的贵气与沉稳,竟不输萧绝分毫。
他手中,正拿着我那枚从不离身的半环形凤纹玉佩,仔细端详。
“你醒了?”他察觉到我的动静,转过头,声音温和,却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审视感。
我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他递来一杯温水,小心地喂我喝下。温水滋润了干涸的喉咙,也让我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
“你是谁……为何救我?”我的声音依旧虚弱。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将玉佩递到我眼前,目光锐利地看着我:“这玉佩,你从何得来?”
这是我最大的秘密。
自幼,收养我的孤寡老妇临终前交给我,只说是捡到我时便戴在身上,关乎我的身世,叮嘱我务必贴身藏好,不可示人。
连萧绝,我都未曾告知。
我戒备地看着他,抿紧嘴唇。
他似乎看出了我的警惕,并不逼迫,只是将玉佩翻转,指尖在玉佩内壁一个极隐秘的凹陷处轻轻一按。
只听一声极轻微的“咔哒”声,玉佩竟从中间裂开一条细缝,露出了内里中空的结构——里面藏着一小卷薄如蝉翼的绢布。
我震惊地睁大了眼睛。这玉佩我佩戴十几年,从未发现其中玄机!
男子取出绢布,并未展开,只是看着我,眼神复杂,有探究,有恍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
“你可知,这凤纹,乃北燕皇室流落在外血脉的信物?另一半龙纹,在北燕太子手中。”
北燕?!那个与南曜世代为敌、被萧绝视为死敌的北方强国?我是……北燕人?
“不可能……”我下意识地反驳,这消息太过骇人。
“若非如此,我为何要冒险潜入南曜京城,又在乱葬岗恰好救下你?”
他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乃北燕太子,慕容翊。三日前,我收到密报,南曜镇北王妃沈氏,或因知晓自身身世秘密而遭杀身之祸。我日夜兼程赶来,还是晚了一步……若非这玉佩在月光下微有感应,我几乎要与你在那污秽之地错过。”
慕容翊的话如同惊雷,在我脑海中炸开。
我不是无父无母的孤女,我可能流着北燕皇室的血?
萧绝娶我,难道不仅仅是因为我像柳如烟?他是否……也曾察觉过什么?那碗血,真的只是为了救柳如烟,还是……也有灭口之意?
无数的疑问和猜测瞬间涌上心头,比身体的伤痛更让我窒息。
如果这一切是真的,那我这三年痴心错付,岂不更像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
“为什么……”我声音颤抖,不仅仅是虚弱,更是源于世界观崩塌的恐惧和……一丝绝处逢生的、扭曲的希望,“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慕容翊将玉佩和绢布放回我手中,目光沉静:“因为你是北燕的公主,是我的堂妹。北燕不会任由自己的血脉流落敌国,受尽屈辱而亡。沈未央,或者说……我该叫你真正的名字?”
他看着我的眼睛,那双曾充满卑微爱恋、如今只剩一片死寂荒芜的眼睛,缓缓说道:“沈未央已经死在了镇北王的乱葬岗。现在,给你新生命的人,是你自己,也是北燕。”
“跟我回北燕。你可以选择隐姓埋名,安稳度过余生。或者……”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拿起属于你的力量,让那些轻你、贱你、伤你、弃你的人,付出代价。让你所受的苦楚,成为他们夜不能寐的梦魇。”
代价……梦魇……
萧绝冰冷的脸,柳如烟得意的笑,婆子麻木的眼,腕间流淌的血……一幕幕在我眼前闪过。恨意,如同被慕容翊话语点燃的野火,瞬间烧尽了残存的爱恋与软弱。
我紧紧攥住了那枚失而复得、却已截然不同的玉佩,冰冷的玉石硌得掌心生疼,这疼痛让我无比清醒。
我看着慕容翊,用尽全身力气,一字一句地说:
“我选择……活下去。然后,拿回我应得的一切,让该付出代价的人,一个也逃不掉。”
慕容翊的唇角,终于勾起一抹真正的、带着赞赏和了然的弧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