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玄司的桂花树苗抽了新芽,苏见微却整整七天没笑过。
她每天天不亮就爬起来,机械地执行魏无常留下的手札指令:卯时练《御灵诀》基础式,辰时整理三百年前的旧卷宗,午时给雪狮子梳毛(这是赵珩强行加的任务),未时擦拭追魂刀,酉时对着魏无常的空座位发呆。
沈清辞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用断剑碎片重铸的匕首已经磨得锃亮,却始终找不到机会递给她。只能每天默默跟在她身后,在她练岔气时递上水囊,在她对着卷宗流泪时悄悄点燃安神香。
“沈剑修,你说她是不是把自己哭傻了?”赵珩蹲在廊下,手里拿着支红绸带,正给雪狮子扎蝴蝶结。猫被勒得翻白眼,爪子在他胳膊上挠出数道血痕,他却笑得没心没肺,“你看她擦刀都能擦出残影,再这么下去,追魂刀都要被她擦秃噜皮了。”
沈清辞没理他,目光落在苏见微身上。她今天穿了件洗得发白的旧劲装,是魏无常生前给她缝的,腰间还别着那枚掉漆的巡捕牌。阳光透过窗棂照在她身上,却暖不透她眼底的雾霭。
雪狮子突然挣脱赵珩的魔爪,颠颠跑到苏见微脚边,用脑袋蹭她的手背。猫额头上的“王”字白毛沾了点灰尘,看着像个糊了墨的印章。苏见微的手指动了动,终于轻轻抚摸它的脊背。
“还是雪狮子面子大。”赵珩凑过来,手里晃着张皱巴巴的纸,“刚收到的急报,青溪镇出了怪案,说是有妖物缠人,受害者每天晚上都做同一个梦,醒来就掉头发,七天内头发掉光的人,就会……”他故意拖长语调,“变成活死人!”
苏见微翻卷宗的手顿住了。
“据说那妖物专缠年轻姑娘,”赵珩蹲下来,用树枝在地上画鬼脸,“青溪镇的镇长都快跪到京城了,说再不来人,镇上的姑娘就要集体剃光头了。沈剑修你说,这妖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癖好?”
沈清辞冷声道:“镇玄司办案,不是让你说荤段子的。”
“我这叫活跃气氛!”赵珩不服气地撇嘴,突然凑近苏见微耳边,“听说青溪镇的胭脂铺出了种新胭脂,用晨露花瓣做的,抹上能招桃花——你再不去,小心沈剑修被别的姑娘拐跑。”
苏见微终于抬起头,眼神里有了点波澜:“赵珩,你能不能正经点?”
“哟!诈尸了!”赵珩夸张地往后跳,随即又凑上来,“去不去嘛?魏老头的手札里不是说,你娘当年在青溪镇待过?说不定能找到线索。”
这句话戳中了苏见微的软肋。她摩挲着卷宗上“青溪镇”三个字,魏无常的字迹力透纸背:“晚晴曾在此教绣娘制香,留有信物。”
雪狮子突然对着门外“喵”了一声,尾巴指向院外的路。沈清辞的匕首在袖中轻颤,他知道,她要走了。
三日后清晨,镇玄司门口停着辆驴车。苏见微背着简单的行囊,追魂刀别在腰间,脸上重新有了神采。赵珩抱着雪狮子挤在车夫位,猫爪子正扒拉着驴耳朵,吓得驴连连打响鼻。
“出发!目标青溪镇,寻找娘亲线索,顺便抓妖!”苏见微扬鞭赶驴,驴车晃晃悠悠驶离京城,车轮碾过石板路,发出“咯噔咯噔”的声响,像极了魏无常拐杖敲击地面的节奏。
青溪镇在京城东南百里外,因镇外有条常年泛着青光的溪流得名。三人一猫抵达时,正赶上镇上的集市,却见街道上冷冷清清,年轻姑娘都戴着帷帽,脸上遮着厚厚的面纱。
“看见没,我说得没错吧?”赵珩摘下帷帽,夸张地吸气,“空气中飘着股头油味,还混着点……尸气?”
苏见微的鼻子动了动,脸色凝重:“不是尸气,是‘缠魂丝’的味道,这妖物用头发丝做媒介,侵入人的梦境。”她指向街角的胭脂铺,“源头在那里。”
胭脂铺的老板娘是个风韵犹存的中年妇人,见他们进来,眼神闪烁:“几位客官买胭脂?我们这儿的‘桃花醉’最出名……”
“不必了。”苏见微直截了当,“镇上的姑娘做噩梦掉头发,是不是跟你有关?”
老板娘脸色一白:“客官说笑了,我就是个卖胭脂的……”
“是吗?”苏见微走到柜台前,拿起一盒胭脂,“这胭脂里掺了‘青丝木’的粉末,这种木头三百年前就绝种了,只有嗅灵族的圣地才有——你从哪弄来的?”
老板娘猛地后退,撞倒了身后的货架,胭脂盒滚落一地,露出底下的暗格。暗格里放着个黑色陶罐,罐口缠绕着密密麻麻的头发丝,散发着阴冷的气息。
“这是……缠魂罐!”赵珩吓得抱紧雪狮子,“我娘的手记里写过,这是用枉死女子的头发炼制的邪器!”
雪狮子突然从他怀里跳下,对着陶罐龇牙咧嘴,猫爪在空中划出火焰符文,却被罐口的头发丝缠住,发出痛苦的呜咽。
“孽畜!”老板娘突然变了脸色,周身冒出黑色雾气,化作个披头散发的女鬼,头发如毒蛇般射向苏见微,“嗅灵族的小**,三百年前没杀绝,今天正好斩草除根!”
沈清辞的匕首瞬间出鞘,寒光闪过,斩断数缕头发丝:“小心!是筑基期的怨鬼!”
苏见微却盯着女鬼的头发,突然笑了:“你不是怨鬼,是‘养魂人’。这些头发丝里有活人的气息,你在帮她们续命,对不对?”
女鬼动作一滞,头发丝的攻势缓了下来。
“你用青丝木粉末做胭脂,让姑娘们把头发丝混进胭脂里,再通过缠魂罐收集起来,”苏见微步步紧逼,“这些姑娘是不是都中了‘离魂咒’?你在用这种方法暂时稳住她们的魂魄?”
女鬼的雾气剧烈波动,声音带着哭腔:“她们是我女儿!三百年前被**宗种下离魂咒,我只能用这种方法吊着她们的命!”
反转来得猝不及防,赵珩张大了嘴巴:“女儿?你这年纪……”
“我是嗅灵族的守墓人!”女鬼嘶吼道,“当年圣女封印血祭大阵后,我带着幸存的族人躲到这里,可**宗的狗东西没放过我们,给刚出生的女娃种下离魂咒,让她们活不过二十岁!”
苏见微的心脏猛地抽痛,她终于明白魏无常手札里的“信物”是什么——是嗅灵族的血脉羁绊。
就在这时,陶罐突然剧烈震动,里面的头发丝疯狂生长,缠住了整个胭脂铺。女鬼脸色剧变:“不好!离魂咒发作了!”
苏见微当机立断,抽出追魂刀划破指尖,金色血液滴在陶罐上:“御灵・归魂!”刀身符文亮起,一股温和的力量涌入陶罐,头发丝的生长渐渐停止。
女鬼看着她的金血,突然跪倒在地:“圣女后裔!您终于来了!”
沈清辞护在苏见微身前,警惕地看着四周:“这里不宜久留,**宗肯定知道这里的事。”
赵珩抱着惊魂未定的雪狮子,突然指着陶罐底部:“你们看,这底下刻着字!”
众人凑近一看,陶罐底部刻着行小字:“青丝缠魂处,圣树在溪南。”
苏见微的眼睛亮了起来,魏无常说的娘亲线索,守墓人提到的圣地,难道都在青溪镇的溪南?
而此时的溪南岸,一片茂密的竹林里,一个穿**宗道袍的身影正对着水晶球冷笑:“终于找到圣树的位置了,通知宗主,准备收网。”
水晶球里映出苏见微的身影,旁边还悬浮着一行字:“噬灵魔喜食圣女血,可提前破封。
青溪镇的溪水在暮色中泛着诡异青光,竹林深处传来令人牙酸的“咯吱”声——那是竹节被灵力压断的脆响。苏见微的鼻尖剧烈抽动,腐灵阵的腥臭味里裹着浓郁的血腥气,还有种更危险的味道正在快速逼近。
“还有一炷香!”沈清辞的碎星匕在掌心转出冷冽弧光,他指尖划过地面的阵法纹路,脸色凝重如铁,“腐灵阵的黑雾快漫到圣树根系了,再不想办法破阵,圣树会被活活腐蚀!”他的剑骨还在隐隐作痛,上次强行催动剑骨献祭留下的伤势尚未痊愈,此刻每一次灵力运转都像有针在扎经脉。
赵珩抱着雪狮子蹲在块巨石后,猫爪在他胳膊上挠出数道血痕,却被他死死按住:“别乱动!本王这‘皇家隐匿术’可是祖传的,只要我们不动,那些黑衣人就发现不了……”话音未落,雪狮子突然对着左侧竹林发出炸毛的低吼,喉咙里滚出虎啸般的威慑音。
“发现了!”苏见微的追魂刀瞬间出鞘,刀身符文在暮色中亮起金芒,“是**宗执法堂的‘黑煞卫’,每个人都服食过‘噬灵散’,能短暂提升修为,但代价是魂魄受损——他们身上有死志!”她话音刚落,数十道黑影已从竹林中暴射而出,手里的骨刃泛着幽幽绿光,正是用修士骸骨炼制的邪器。
为首的青铜面具长老骨剑一挥,腐灵阵的黑雾突然暴涨,所过之处草木瞬间枯萎:“圣女后裔,交出圣树核心,可让你死得痛快点!”他的声音像砂纸摩擦,骨剑直指苏见微心口,“宗主有令,活要见人,死要见血!”
“做梦!”苏见微足尖点地,御灵诀全力运转,周围未被黑雾侵蚀的竹叶突然化作锋利的青色刃雨,齐齐射向黑煞卫。这是她突破筑基中期后首次实战,灵力操控精度远超从前,刃雨竟在空中划出诡异弧线,避开黑雾直取敌人破绽。
“有点意思。”面具长老冷笑,骨剑突然分裂成数十道骨刺,“可惜,筑基期的蝼蚁也敢螳臂当车?”骨刺穿透刃雨,带着破风锐啸刺向苏见微面门。
“小心!”沈清辞的碎星匕化作一道白虹,精准撞在最前的骨刺上。两柄兵器碰撞的刹那,他借着反震之力旋身侧翻,匕首在半空划出三道残影,分别刺向三名黑煞卫的咽喉——这是他用流霜剑碎片重铸的“碎星匕”,虽短却锋锐无匹,专破邪器防御。
“剑族余孽,找死!”两名黑煞卫放弃苏见微,骨刃交叉成网罩向沈清辞。他不退反进,匕首在掌心旋转出银亮光圈,剑气在周身凝成半寸厚的防御层:“流霜・碎影!”真身与残影交替闪现,竟在骨刃网中撕开缺口,匕首精准刺入一名黑煞卫的丹田。
赵珩趁机掀开巨石,抱着雪狮子滚到侧面:“雪狮子,放火!烧他们的**!”猫被他晃得晕头转向,却还是张嘴喷出团焚天妖火。妖火落在黑雾上竟燃起青蓝色火焰,逼得黑雾连连后退——万妖谷的焚天妖火正是阴煞之气的克星。
“好样的!”赵珩拍着猫脑袋狂笑,突然看到名黑煞卫绕后偷袭苏见微,急得抓起块石头就砸,“背后偷袭算什么本事!吃本王一记‘乾坤掷’!”石头没砸中黑煞卫,却精准命中沈清辞的后脑勺。
沈清辞踉跄半步,差点被骨刃划伤,回头怒视赵珩的眼神能冻死人。
苏见微趁黑煞卫分神的瞬间,追魂刀金芒暴涨:“御灵・溯源斩!”刀芒如匹练般劈出,硬生生将面具长老的骨剑劈出裂痕。金血顺着她的指尖滴落,与刀身符文共鸣,竟引动地底圣树的微弱脉动。
“就是现在!”面具长老突然狂笑,骨剑上的裂痕渗出黑血,“血祭大阵,启!”他腰间的黑色令牌突然爆发出刺目红光,与腐灵阵的黑雾交织成诡异血网,猛地罩向圣树树冠。
“不好!他在献祭圣树!”苏见微目眦欲裂,追魂刀再挥却被血网弹开。圣树剧烈摇晃,金色汁液从树干渗出,像是在无声哭泣,树周围的地面开始塌陷,露出底下翻滚的灰色魔气——噬灵魔的封印正在松动!
沈清辞突然咬破舌尖,碎星匕刺入自己掌心,鲜血顺着匕首纹路流淌:“剑骨・共鸣!”他将匕首掷向血网,匕首在空中化作丈许长剑虚影,剑身上浮现出古老的剑族符文,竟硬生生将血网撕开道口子。
但他也因此灵力耗尽,脸色惨白地跪倒在地,剑骨传来断裂般的剧痛。
“沈清辞!”苏见微急忙回身护在他身前,却见圣树渗出的金色汁液突然化作流光,注入沈清辞的伤口。他身上的灵力波动竟奇迹般回升,碎星匕的碎片在他掌心微微颤动。
“剑族与嗅灵族的古老契约……”面具长老的面具裂开道缝,露出里面惊骇的眼神,“宗主果然没猜错,你们果然能引动圣树之力!”
赵珩突然指着面具长老的令牌尖叫:“那令牌上的符文!是‘噬灵魔血’的印记!他们不是要献祭圣树,是要用圣树汁液催化魔血,提前破开封印!”他怀里的雪狮子对着令牌龇牙,焚天妖火变得异常狂暴。
这个反**所有人心头一震。苏见微瞬间明白——**宗的真正目标从来不是圣树,而是借圣树之力测试她和沈清辞的血脉共鸣,为释放噬灵魔做准备!
“给我杀!”面具长老疯狂挥剑,黑煞卫如潮水般涌来。苏见微将沈清辞护在身后,追魂刀与圣树建立起更深的联系,周围的竹林突然活了过来,粗壮的竹根破土而出,如巨蟒般缠住黑煞卫。
“御灵・万灵归一!”她的金血滴落在地,与圣树汁液交融,整个溪南竹林都在共鸣,金色光芒刺破暮色,将黑雾与血网寸寸撕裂。
面具长老见势不妙转身就逃,却被道白影拦住——沈清辞不知何时站了起来,碎星匕虽未完全修复,剑意却比以往更盛:“留下命来!”匕首划出的寒光中,竟带着丝金色的圣树之力。
竹林恢复寂静时,暮色已浓。苏见微扶着沈清辞靠在圣树下,看着树干上逐渐愈合的伤口,突然明白魏无常手札里的话:“圣树不仅是传承,更是封印的钥匙。”而**宗的算计远比他们想象的更深——他们需要的,或许是她和沈清辞共同的血脉之力。
沈清辞的碎星匕在月光下泛着微光,碎片间似乎有金色纹路在流动。赵珩抱着打盹的雪狮子凑过来,突然指着圣树的树洞:“那里面好像有东西在发光!”
树洞里,静静躺着块刻满符文的木牌,上面的纹路与苏见微的追魂刀完美契合,边缘还刻着行小字:“双脉共鸣处,魔门封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