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满星把账簿般的《货殖通考》摊在膝上,指尖却停在“市利”二字旁迟迟未动。
日光透窗棂,在她睫毛底下折出一弯淡金的弧,像一柄收在鞘里的小刀——锋利,
却暂时无意出鞘。前段时间,沐满星准备盘下一间铺子来卖一些绸缎胭脂,
怎奈被江翎祁给绑了去,后来便搁置下去了。她看着书面放空着心神,
似乎是对于上次未开成店铺感到惋惜。小小把粉彩茶盅举到半空,眯起一只眼,
对着天光瞧那缠枝莲纹,忽然“噗”地吹了口气,将浮在盏心的两瓣碎茶叶吹得团团转。
茶盅放下,她双肘抵桌,掌心托腮,两团雪似的腮肉被挤得微微鼓起,
像一对刚蒸好的糯米团子,上头还点着胭脂色的小窝。“**——”她拖着软绵绵的尾音,
仿佛怕惊着午后慵懒的尘埃,“不然这满和楼,**脆送给你得了。横竖我人在沐家,
吃穿不愁,月钱照领;这酒楼于我,不过锦上添花。你若拿去开绸庄、开香料行,
都随你高兴。”说罢,她把脑袋往臂弯里一埋,只露出一双乌溜溜的眼,
自下而上地觑着沐满星。那眼神像刚满月的小狸奴,试探着伸出爪尖,
在主人裙摆边轻轻一挠,挠完又立刻缩回去,生怕被捉住。沐满星闻言,
指腹在书页上轻轻摩挲,发出细碎的沙沙声。她侧眸,目光掠过小小被挤得嘟起的唇,
忽地低笑一声,像春夜檐前第一滴融雪。“傻小小。”她伸手,指尖点在小小眉心,
声音轻得像一片花瓣落在水面,“满和楼是你的嫁妆,我若白拿了,将来谁给你添箱奁?
再者——”她顿了顿,眼尾弯出一道促狭的弧,“我若真收下,
你娘亲怕是要追着我念上三天三夜,说我连小姑娘的压箱银子都算计。”小小“唔”了一声,
鼻尖在臂弯里蹭了蹭,像只被戳穿小心思的猫,耳尖悄悄红了。沐满星又放下膝头的书,
她抬手替小小将鬓边一缕碎发别到耳后。指尖掠过那薄而软的耳廓,带起一点轻颤,
像风触到湖面初绽的莲。“小小,”她声音低而暖,像晚春里最熨帖的一缕风,“你记住了,
满和楼是你娘留给你的底气,我若拿了,伯母在天上也会怪我夺她所爱。”小小缩了缩肩膀,
指尖无意识地在桌沿抠出一道浅浅月牙。“可我只是个丫鬟……”沐满星忽地倾身,
双手捧住小小的脸,逼她抬头。四目相对,她的瞳仁像两团被井水养透的墨玉,
映出小小局促的影子。“丫鬟?”她轻笑一声,那笑意像雪里突然迸开的红梅,
“能把一间濒死的酒楼做成天下第一的人,若还只是丫鬟,
京里那些掌柜岂不都要羞愧得跳护城河?”话音落下,她松开手,转而握住小小的腕子,
指腹在那截细瘦的腕骨上郑重地摩挲了一下,仿佛在给一件即将出世的珍宝系上第一道绶带。
“我这几日已给娘亲说过了。下月初一,她会开祠堂,点香、祭酒、上谱——收你为义女。
从今往后,你不叫小小。”她声音忽地拔高半寸,像玉磬敲在金盘上,清越而笃定,
“你叫沐满潇。圆满的满,潇洒的潇。沐家‘满’字辈,行潇字,取‘人生得意须尽欢,
一蓑烟雨任平生’之意。”小小——不,此刻该唤她筱筱——怔怔张着嘴,眼底先是起了雾,
继而汇成一汪水,将落未落。沐满星用拇指轻轻蹭过她眼角,像拭去一颗将坠未坠的晨露。
“小名仍叫筱筱,这是你娘亲留给你的牙牙软语,谁都夺不走。”说到此处,
她忽地促狭地眨了下眼,“日后若有人敢小瞧沐家二姑娘,
你便让他先尝尝满和楼‘醉流霞’的后劲,再报上大名——沐、满、潇。
而且家中商铺你也可以去提提意见,并且也可以去商铺里走走看,
之前不是跟你说满和楼的幕后东家的身份不要暴露嘛,
这样你不仅可以到自家商铺里学习经商,而且还方便杜掌柜与你联络,
不会再像之前那样你去满和楼的时候再联系。”最后一字落地,窗外恰有一阵风掠过,
吹得珠帘叮当作响,恍若万千玉珂齐声贺喜。小小——筱筱——终于破涕为笑,
那笑意在泪光里绽开,像黎明第一束光穿透夜云,映得满室生辉。小小先是怔怔站着,
像一株被骤雨打湿的含羞草。下一瞬,她猛地扑过去,双臂死死箍住沐满星的腰,
力道大得几乎撞散了对方发髻上的海棠步摇。“**……”她的声音碎成断续的呜咽,
又湿又烫,像化开的蜡泪一滴滴落在沐满星肩头的织锦上。那泪起初只是几颗,
顷刻便汇成细流,顺着锁骨滑进衣襟,烫得沐满星心口发颤。沐满星先是一僵,
旋即抬手覆上小小的后背,掌心贴着那单薄的蝴蝶骨,一下一下顺着,像安抚受惊的雏鸟。
“好了好了,”她声音低软,带着微微的鼻音,“再哭,今日新上的胭脂可要白涂了。
”小小却不管不顾,把脸更深地埋进她肩窝里,蹭得鬓发凌乱,眼泪鼻涕混作一团。
她抽噎得几乎岔气,肩膀一抖一抖,像浪尖上颠簸的小舟。
“等……等夫人真认了我……”她抬起头,眼眶红得似要滴血,却又弯出一个傻气的笑,
泪珠还挂在睫毛上,便迫不及待地伸出小指去勾沐满星的指尖,
“到时候……我抱着**哭三天三夜,
**可不许嫌我烦……”沐满星被她孩子气的举动逗得轻笑出声,眼角却也悄然泛起湿意。
她反握住小小的手指,指尖在对方掌心轻轻挠了挠,像盖章似的应下:“一言为定。
若敢反悔,便罚你一年不许吃桂花糕。”小小破涕为笑,泪珠还挂在下巴,便忙不迭点头。
那一刻,窗外的日头正巧穿过珠帘,在她泪痕未干的脸颊上碎成金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