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第三次被箭射穿胸口时,终于明白了大恩如仇的道理。前世我为萧彻挡箭负伤,
他却嫌我病容憔悴;皇后诬陷我谋害皇嗣,他便亲手赐下鸩酒。
重生回到挡箭那日……我转身扑进太后怀里:“臣妾这条命,只愿为太后而活!
”后来皇后被废那日,我看着她在雪地爬行。萧彻将凤冠捧给我:“江山为聘,
你可愿原谅朕?”……一“呃啊——!”胸口撕裂般的剧痛让我猛地从混沌中惊醒,
浓重的血腥味和金疮药的苦涩糊在口鼻间。“……娘娘醒了!万幸啊!”“陛下守了您一夜,
定会感念于心……”挡箭?又是挡箭!
前世的记忆在脑海中轰然炸开:冰冷的鸩酒、萧彻厌弃的眼神、皇后淬了毒的笑……“啪嚓!
”御医捧着的参茸续命汤被我打翻在地,药汁四溅,碎瓷乱飞。死寂笼罩着整个寝殿。
“陛下驾到——”萧彻大步闯入,龙袍带着风,
脸上是压抑的焦躁和不容置疑的威压:“柳疏月!你不好好养伤,发什么疯?!
”他目光如刀,落在我胸前洇开的血红上。我抬眼看他,眼神空洞死寂,
没有一丝往日的温顺。萧彻惊愕地顿住,所有斥责堵在喉间。他死死盯着我的眼睛,
似乎想从里面找到些什么,或许是……从前的乖顺和顺从。然而那里面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片冰冷的虚无。他脸色铁青,猛地拂袖,带着余怒大步离去。“替本宫更衣。
”我的声音嘶哑却又带着一丝冷硬。“去慈宁宫。”侍女芷兰一时竟吓得魂飞魄散:“娘娘!
您伤这么重,不能……”“要么扶我去,
要么现在就给我出去……”我眼神中的坚定让她立刻闭嘴。我忍着胸前伤口撕裂的剧痛,
被搀扶着来到梳妆台前梳洗。铜镜里映出一张惨白如鬼的脸,唯有眼中燃烧着冰冷的火焰,
仿佛灵魂早已抽离,只剩下一具被恨意驱动的躯壳。“梳妆。”我看着镜中的自己,
声音嘶哑,却异常平静,“要……最素净的。”芷兰的手抖得厉害,拿起玉梳,几次都梳空。
映月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地接过梳子,手指冰凉,动作却轻柔而迅速。没有繁复的发髻,
没有耀眼的珠翠。映月只将我一头乌黑的长发松松挽起,用一根毫无纹饰的白玉簪固定住,
几缕碎发散乱地贴在汗湿的颊边。她又取来极淡的胭脂,试图在我惨白的唇上点染一丝活气,
却终究徒劳。素净?不,是死气!是刚从地狱爬回来的厉鬼模样!
芷兰抖着手为我披上一件月白色的素锦外袍,宽大的袍子罩在身上,更显得形销骨立,
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月白色的素锦外袍下,胸口的那一抹猩红格外刺眼。
“娘娘……”芷兰的声音带着哭腔,试图劝阻道:“您这样去见太后,
若是冲撞了……”“冲撞?”我扯了扯嘴角,一个极其微小的弧度,冰冷,毫无笑意。
谁人不知这宫里,皇上与太后之间的关系极其微妙。这宫里头能压过皇上和皇后的,
便只有太后一人!“走吧。”我收回目光,不再看那抹刺眼的红,
也不再看镜中那个苍白如鬼的自己,所有的力气都用来支撑这具残破的身体,
所有的意志都凝聚在唯一的目标上——慈宁宫。二一路颠簸,冷汗浸透了衣衫。终于,
我跪倒在那慈宁宫冰冷的大殿上。高高的凤座之上端坐着一个人影,
满头珠翠在幽暗中折射着冷硬的光。距离有些远,看不清面容,
只能感觉到一道沉静威严的目光,穿透殿内的幽暗,无声地落在了我的身上,
落在我胸前那一片刺目的鲜红之上。“太……后……”我喘息着,声音破碎。
“臣妾柳疏月……自知罪该万死……这条……捡回来的命……只愿……为太后……而活!
”说罢,我便彻底昏死过去。……再醒来,我已经被沉水香萦绕着,太后则端坐在一旁。
她并未穿繁复的朝服,只一身家常的深青色缂丝常服,发髻也梳得简单,
只用一支通体无瑕的羊脂白玉凤头簪松松绾住。她手里握着一卷书,姿态闲适。
午后的天光透过精致的雕花窗棂,在她周身镀上一层淡金,柔和了她过于深刻的轮廓,
却丝毫未减那份沉淀了岁月与权力的雍容气度。此刻,她正微微侧首看着我。
眼睛里平静无波,看不出丝毫情绪,却又仿佛洞悉一切。她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片刻,
便落在我胸前——那里的白布显然重新包扎过,干净整洁,
只是那抹刺目的红痕依旧顽固地透了出来。“倒是命硬。”太后的声音依旧平淡,
听不出喜怒,像是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她放下手中的书卷,
端起旁边小几上一盏温着的青玉盖碗,用碗盖轻轻撇了撇浮沫,动作优雅至极。“那支箭,
哀家看过军报,是冲着皇帝心口去的。”她的目光重新落回我脸上,
带着一丝近乎审视的探究:“你扑过去时,就没想过,自己会死?
”我心底泛起一丝冰冷的嘲讽。前世临死前,萧彻掐着我脖子时那狰狞的面孔,
那厌恶的眼神,还有那杯穿肠的鸩酒……为这样的人挡箭,真是天底下最不值当的买卖!
“想过。”我开口,声音依旧嘶哑干涩,却异常平静,平静得近乎死寂。
我迎上太后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没有躲闪,没有畏惧,只有一片坦然的空茫。
“但……箭来的时候,身体自己就动了。”这是实话,前世的柳疏月,
确实爱萧彻爱得入了骨,成了痴。“哦?”太后眉梢几不可察地微挑了一下,
那丝探究的意味更深了。她抿了一口茶,放下茶盏,青玉碗底碰触紫檀小几,
发出轻微的一声脆响。“那你现在,后悔了?”后悔?悔意如同毒藤,瞬间缠绕上心脏,
勒得我几乎窒息。我后悔得恨不能时光倒流,恨不能亲手将那个扑出去的蠢货撕碎!
“……悔。”这个字仿佛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彻骨的寒意。
“悔得……恨不得剜出这颗……曾经糊涂的心!”太后的目光,终于起了一丝变化。
一丝近乎讶异的涟漪在她眼底深处漾开。她看着我,目光锐利如刀,
仿佛要剖开这具苍白的躯壳,看看里面究竟藏着怎样一个灵魂。殿内陷入短暂的沉寂,
只有沉水香的气息无声流淌。“好一个‘剜心’。”良久,太后才缓缓开口,
声音里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似叹息,又似某种尘埃落定的了然。“这伤,
哀家看着都疼。既是捡回来的命,就好好养着。”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我胸前那抹刺目的红,
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以后,就留在慈宁宫养伤吧。哀家这里,清静。
”“留在慈宁宫”几个字,如同惊雷炸响在殿内侍立的宫人耳边。芷兰和映月猛地抬头,
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喜和巨大的惶恐。太后却不再看我,
仿佛只是随口吩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她重新拿起那卷书,目光落在书页上,
淡淡道:“去把哀家那匣子南珠膏拿来。治外伤,祛疤,是极好的。”“是,太后娘娘!
”宫婢立刻躬身退下。我躺在软榻上,胸口依旧疼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牵扯的钝感。
可心底深处,那口自从重生以来就堵着的浊气,却仿佛随着太后那句“留在慈宁宫”,
悄然泄出了一丝缝隙。第一步险棋,似乎落子了。三慈宁宫的日子,清静却也暗流汹涌。
我的伤势在慈宁宫太医的精心调理和那盒南珠膏的作用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转。
胸口的剧痛渐渐被一种缓慢愈合的钝痒取代,那狰狞的伤口边缘开始收束,
新生的皮肉呈现出一种淡淡的粉色。虽然离痊愈尚远,但至少不再时刻在生死线上挣扎。
每日晨昏,我会挣扎起身,由芷兰和映月搀扶着,去向太后请安。大多数时候,
太后只是淡淡颔首,便让我回去歇着,并不多言。她似乎极忙,偶尔闲暇,
也只是在殿内看书,或是对着一盘棋局沉思。我谨守本分,除了请安,
便是安静地待在偏殿的暖阁里看书,或是望着窗外庭院里那几株开始染上秋色的海棠树出神。
直到那日午后。秋日的阳光透过雕花长窗,暖融融地洒在临窗的紫檀大案上。
我精神略好了些,正斜倚在铺了厚厚软垫的大引枕上,看着一本前朝的游记。太后坐在案后,
面前摊着一幅巨大的《江山堪舆图》,指尖正缓缓滑过图上一条蜿蜒的墨线,眉心微蹙,
似乎在思量着什么。案角,一只小巧玲珑的玛瑙碟子里,
盛着新捣好的、颜色鲜亮如血的凤仙花汁。这是映月方才送来的,说是新采摘的,最是新鲜。
殿内静得落针可闻,只有书页偶尔翻动的细微声响。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那碟鲜艳的花汁上。从前……萧彻也曾心血来潮,为我染过指甲。
那时我满心欢喜,他小心翼翼捧着药钵捣花汁,指尖都染红了,却笨手笨脚,染得深浅不一。
一股冰冷的戾气毫无预兆地窜上心头,我的手指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会染蔻丹么?
”太后的声音忽然响起,打破了殿内的寂静。她并未抬头,目光依旧落在那幅巨大的舆图上,
语气随意得像是在问天气。我一怔,抬眼看向她。太后终于从舆图上移开视线,
目光落在那碟鲜红的凤仙花汁上,又缓缓抬起自己一只保养得宜的手。
她的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透着健康的淡粉色光泽,却并未染任何颜色。
“年轻的时候嫌麻烦,”她语气平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意。“如今看着这颜色,
倒觉得新鲜。试试?”“臣妾手拙……”我垂下眼睫,掩去眸底翻腾的暗色,声音低低的,
“但……愿为太后一试。”“嗯。”太后无可无不可地应了一声,
目光又回到了那幅复杂的舆图上。我撑着引枕坐直了些,深吸一口气,
压下胸口的闷痛和心头的戾气。示意芷兰将那碟花汁和细小的染甲笔、护甲叶子等物取来,
放在我手边的小几上。殿内再次安静下来。只有舆图被指尖摩挲的细微声响,
和我拿起那根细小狼毫笔时,笔杆与瓷碟边缘轻轻磕碰的脆响。我屏息凝神,
努力控制着因为重伤初愈而依旧有些虚软的手指,小心翼翼地用笔尖蘸取那浓稠艳丽的汁液,
然后,极其轻柔地涂抹在太后那圆润饱满的指甲上。动作很慢,每一笔都力求均匀、平滑。
鲜红的汁液覆盖了原本健康的粉色,如同在温润的白玉上点染了最炽烈的火焰。
正当我专注地为太后左手无名指涂上最后一抹匀净的红色时,
殿门外响起了内侍略显尖锐的通传声。“陛下驾到——”紧接着是一串沉重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