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惊蛰那天的雨下得蹊跷,铜钱大的雨点砸在青瓦上,竟溅出些金粉似的光。
沈砚之蹲在城隍庙的供桌下,指尖刚触到那枚嵌在砖缝里的玉佩,后颈就挨了记闷棍。
再次睁眼时,雕花窗棂外正飘着雪。他躺在绣着缠枝莲的锦被里,
身上那件月白长衫料子极好,却不是他的。更要命的是,铜镜里映出的那张脸,
眉梢眼角比他自己的柔和太多,分明是个女子的模样。“姑娘醒了?
”推门进来的小丫鬟捧着铜盆,见他坐起身,惊得差点摔了手里的东西,
“您都昏迷三天了,可把侯爷急坏了。”侯爷?沈砚之摸着后颈的肿块,
脑子里像塞进了团乱麻。他明明是个拍卖行的鉴定师,
昨天还在为一枚汉代螭龙玉佩和卖家讨价还价,怎么一睁眼就成了“姑娘”,
还扯上了什么侯爷?正发怔时,门帘被人用金钩挑开。走进来的男人穿着件玄色锦袍,
腰间玉带扣着枚双鱼佩,面容俊朗,却带着股生人勿近的寒气。他盯着沈砚之看了半晌,
突然冷笑一声:“沈清辞,你倒是会装死。”沈砚之这才反应过来,
自己怕是占了这身体原主的身份——听这男人的语气,原主“沈清辞”和他定是有过节。
他索性垂下眼睫,学着记忆里那些大家闺秀的样子,轻声道:“侯爷认错人了。
”男人猛地攥住他的手腕,指腹碾过他腕间那道淡粉色的旧疤。“你左腕有块月牙形的疤,
是七岁那年替我挡箭留下的。”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咬牙切齿的意味,“沈清辞,
你就算烧成灰,我也认得。”沈砚之的心猛地一沉。
这具身体的记忆像潮水般涌来:七岁的桃花树下,穿着锦袍的小男孩被刺客围攻,
她扑过去时被箭羽划伤了手腕;十五岁的上元节,他在灯会上把刚得的白玉佩塞给她,
说“等我回来就娶你”;三个月前,他却带着新纳的妾室回府,而她被父亲锁在柴房里,
活活饿了三天。“侯爷说笑了。”沈砚之用力抽回手,指尖却抖得厉害,
“我只是个讨饭的,前几日被人打晕在这里,许是……许是穿了姑娘的衣裳。
”男人的目光落在他脚边那双磨破的草鞋上,眸色暗了暗。窗外的雪越下越大,
他忽然转身道:“既然醒了,就去梳洗。晚膳用清蒸鲈鱼,你小时候最爱吃的。
”沈砚之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摸到怀里那枚冰凉的玉佩。是他在城隍庙捡到的那枚,
玉质温润,上面刻着的“辞”字,竟和铜镜里这张脸的名字一模一样。夜幕降临时,
他坐在饭桌前,看着碗里挑去刺的鲈鱼,突然明白过来——这枚碎玉,
或许不仅能让他穿越时空,还能让他拾起一段被遗忘的人生。
而那个口口声声叫他“沈清辞”的男人,眼底藏着的,究竟是恨意,
还是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疼惜?雨又开始下了,这次的雨里,混着淡淡的血腥味。
沈砚之握紧了怀里的玉佩,听着院外传来的刀剑相击声,知道从今夜起,
他再也不能只做个旁观者了。刀剑声撞在朱漆大门上,震得窗纸簌簌发抖。
沈砚之捏着筷子的手猛地收紧,鲈鱼的鲜味在舌尖突然变得发苦。“侯爷呢?
”他转头问站在一旁的小丫鬟,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慌。
丫鬟吓得脸发白:“刚、刚去前院了……说是有乱兵闯进来了。”话音未落,
房门被人一脚踹开。两个穿着黑衣的汉子举着刀进来,猩红的目光扫过沈砚之,
像饿狼盯上了羔羊。他下意识往桌底缩,后腰却撞在一个硬物上——是那枚玉佩,
被体温焐得发烫。“抓住那女的!”汉子狞笑着扑过来。沈砚之闭着眼往旁边滚,
耳朵里嗡嗡作响,却清晰听见玉佩撞上地面的脆响。二、再睁眼时,他竟站在半空中。
不是幻觉。他低头能看见自己躺在地上的“身体”,也能看见那两个汉子正伸手去抓。
而真正的自己,像团影子飘在梁下,指尖能穿过雕花的木梁。这是……魂魄离体?正惊惶时,
玄色锦袍如疾风般卷进门。萧彻手里的剑还滴着血,看见地上的沈砚之,瞳孔骤然缩紧。
他反手将剑掷出去,正中左边汉子的后心,同时一脚踹翻另一个,动作快得只剩残影。
“清辞!”他跪在地上将沈砚之抱起来,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你怎么样?有没有伤到?
”沈砚之飘在梁上,忽然看清他袖口沾着的不是血,是几瓣揉碎的桃花。三月桃花开得正好,
他想起记忆碎片里,十五岁上元节,少年萧彻也是这样,把一枝开得最盛的桃花塞进她手里。
“我没事。”地上的“沈砚之”突然开口,声音和他自己的重合在一起。他这才发现,
魂魄正一点点往下沉,像被什么东西拽着,重新落回身体里。“侯爷,”他抬起手,
指尖触到萧彻的下颌,那里有道新添的伤口,“你的脸……”萧彻猛地攥住他的手腕,
力道大得像要捏碎骨头:“谁让你挡在我身前的?”沈砚之这才发现,
自己左胳膊上划开了道口子,血正顺着衣袖往下淌。原来刚才魂魄离体时,
身体竟下意识替萧彻挡了下偷袭的刀。“我……”他想说不是自己,
却看见萧彻眼底翻涌的情绪,有后怕,有愤怒,还有丝连他自己都没理清的恐惧。
窗外突然传来更密集的脚步声。萧彻迅速将他塞进衣柜,低声道:“无论听见什么都别出声。
”他往沈砚之手里塞了个东西,是那枚摔在地上的玉佩,边缘不知何时磕掉了一角,
“拿着它。”衣柜门关上的瞬间,沈砚之听见萧彻扬声说:“乱兵已除,去看看偏院的库房,
别让东西丢了。”然后是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混着几句压低的对话。
“……那玉佩果然在她身上。”“主子放心,属下已按计划行事,
萧彻定会以为是三皇子要抢玉佩……”后面的话越来越远。沈砚之攥着那枚缺角的玉佩,
指腹摩挲着光滑的“辞”字。原来这场乱兵是假的,他们要抢的不是人,是这枚碎玉。
衣柜外突然安静下来,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沈砚之屏住呼吸,
听见萧彻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轻得像叹息:“清辞,我知道你在里面。
”他的影子投在衣柜门上,颀长而落寞。“那玉佩是先帝赐的,当年我送你时,
说过会护你一辈子。”顿了顿,他轻笑一声,带着点自嘲,“可我食言了。
”沈砚之的指尖突然刺痛,是玉佩的尖角扎进肉里。一滴血渗出来,落在“辞”字上,
竟像活过来似的,晕开淡淡的红雾。衣柜门被轻轻推开。萧彻站在月光里,鬓角沾着血,
眼底却亮得惊人。“清辞,”他伸出手,掌心向上,“跟我走,我带你去找剩下的碎玉。
”沈砚之看着他掌心的疤痕——那是当年为了护她,被刺客的刀划的。
记忆里的少年和眼前的男人重叠在一起,像幅被雨水晕开又重新聚拢的画。
他把流血的指尖按在萧彻的掌心,轻声说:“好。”窗外的桃花不知何时开了,
簌簌落在两人肩头,像一场迟了许多年的雪。两人踏着满地落英穿过侧门时,
沈砚之发现萧彻的脚步有些踉跄。借着月光细看,才见他后腰的锦袍早已被血浸透,
伤口该是刚才在前院受的。“你受伤了。”他伸手去扶,指尖刚触到萧彻的衣料,
就被对方攥住。“不妨事。”萧彻的掌心滚烫,“出了这侯府,往西走三里有座破庙,
先去那里避一避。”沈砚之没再说话,只是默默跟上他的脚步。街面上空荡荡的,
只有风吹动灯笼的吱呀声,偶尔从深巷里传来几声犬吠,更显得这夜静得诡异。
他攥着怀里的玉佩,总觉得那道缺角硌得慌,像在提醒他什么。破庙的门是虚掩着的,
推开门时扬起一阵灰。萧彻刚点亮火折子,
沈砚之就看见供桌上摆着个眼熟的东西——那是半枚玉佩,玉质和他怀里的一模一样,
只是上面刻的是个“彻”字。“这是……”“我找了三个月的东西。
”萧彻将半枚玉佩拿过来,轻轻扣在他那枚上。缺角严丝合缝,拼成了块完整的双鱼佩,
“当年先帝赐下这对玉佩时,说‘彻辞相合,方得始终’。
”沈砚之突然想起记忆碎片里的画面:十五岁的萧彻把刻着“辞”字的半块塞给她,
自己留着“彻”字的那半,说等他从边关回来,就用这对玉佩做信物提亲。可他回来时,
身边却跟着吏部尚书的女儿。“为什么?”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你明明……”“明明该娶你,却娶了别人?”萧彻打断他,火折子的光在他脸上明明灭灭,
“因为那时我收到消息,说你爹通敌叛国,满门抄斩的圣旨已经在路上了。
”沈砚之猛地抬头。“我只能用这种法子保你。”萧彻的喉结动了动,“娶苏尚书的女儿,
才能借苏家的势力把你从沈家偷偷换出来,再对外宣称你病逝了。
可我没想到……”他顿了顿,声音沉下去,“等我安排好一切回头找你时,你已经不见了。
”火折子突然灭了。黑暗里,沈砚之听见玉佩相击的轻响,
想来是萧彻正摩挲着那对合二为一的玉。“他们为什么要抢这玉佩?”他问。
“因为这玉佩里藏着当年通敌案的证据。”萧彻的声音冷下来,“真正通敌的不是你爹,
是三皇子。他一直想找到这对玉佩,毁了证据。”沈砚之的指尖突然一阵刺痛,
是白天被玉佩划破的伤口又开始疼。他想起城隍庙供桌下的砖缝,想起那枚突然出现的玉佩,
难道自己会来到这里,不是偶然?“清辞?”萧彻察觉到他的异样。“没什么。”他摇摇头,
刚想说些什么,却听见庙外传来马蹄声。不止一匹,听动静怕是来了不少人。
萧彻迅速吹灭了刚点燃的油灯,拉着他躲到神像后面。透过神袍的缝隙,
沈砚之看见十几个黑衣人闯进来,为首的正是三皇子身边的侍卫长。“搜!仔细搜!
”侍卫长的声音像冰碴子,“殿下说了,活要见人,死要见玉佩!”脚步声越来越近,
沈砚之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撞得肋骨生疼。萧彻突然握住他的手,
将那对合好的玉佩塞到他掌心:“从后门走,一直往南,去找镇南王。他是我父亲的旧部,
见了这玉佩会护着你。”“那你呢?”“我引开他们。
”萧彻的指尖在他手背上轻轻敲了三下,像某种暗号,“记住,别回头。
”他刚要推沈砚之出去,却见对方突然按住他的肩膀。神像的阴影里,
沈砚之的眼睛亮得惊人:“我知道证据在哪。”白天魂魄离体时,他飘在侯府的梁上,
无意间看见萧彻书房的匾额后面藏着个暗格。那时没在意,此刻却突然想起,
暗格里似乎放着个卷宗。“在你书房的‘镇岳’匾额后面。”萧彻猛地抬头。
马蹄声已经到了庙门口。沈砚之将玉佩塞回他怀里,推了他一把:“你去拿证据,
我来引开他们。”不等萧彻反应,他抓起地上的火折子往供桌下的干草堆里一扔。
火苗腾地窜起来时,他冲出神像后面,故意往相反的方向跑,边跑边喊:“萧彻!
带着玉佩快跑!”黑衣人果然被引了过来。沈砚之听着身后的脚步声,慌得手心全是汗,
却不敢停。跑到庙后墙时,他听见萧彻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带着剑刃出鞘的脆响,
想来是去拿卷宗了。翻墙时脚踝被树枝刮破了,钻心地疼。沈砚之瘸着腿往巷子里跑,
突然听见头顶有风声——是侍卫长追上来了,手里的刀在月光下闪着寒光。他下意识闭眼,
却没等来预想中的疼痛。再睁眼时,看见侍卫长的刀停在半空,眉心插着支羽箭。
巷口不知何时站了个穿青衣的姑娘,手里还握着弓,看见他时愣了愣:“**?
”沈砚之也愣住了。这张脸他见过,是记忆碎片里总跟在“沈清辞”身后的丫鬟,名叫晚晴。
“您没死?”晚晴跑过来,眼眶一下子红了,“当年我被派去给您送药,
回来就听说您……”“说来话长。”沈砚之拉住她,“萧彻去拿证据了,我们得去帮他。
”晚晴点头,从箭筒里再抽出支箭:“镇南王的人就在附近,我这就去报信!
”看着晚晴跑远的背影,沈砚之摸了摸怀里——不知何时,萧彻又把那对玉佩塞回了他这里。
玉面被体温焐得温热,像揣着团火。远处突然传来三声锣响,是镇南王的信号。
沈砚之笑了笑,转身往侯府的方向跑。他知道,这场迟了三年的真相,终于要水落石出了。
镇南王的兵马踏破侯府大门时,沈砚之正扒着书房的窗沿往里看。
萧彻果然在匾额后找到了那卷卷宗,正借着月光翻看,侧脸绷得很紧,后腰的伤口又渗了血,
把玄色锦袍染得更深。“小心!”沈砚之突然出声。
一支淬了毒的弩箭擦着萧彻的耳际钉进木柱,箭尾还在嗡嗡震颤。
三皇子不知何时带着人绕到了后院,此刻正站在廊下冷笑:“萧彻,你以为带了镇南王的人,
就能翻案?”萧彻将卷宗塞进怀里,反手拔出墙上的剑:“谋逆通敌,证据确凿,
你还想狡辩?”“证据?”三皇子拍了拍手,两个侍卫押着个白发老者走出来,“沈尚书,
你倒是说说,这卷宗里写的是不是实话?”沈砚之浑身一震。那老者虽然形容枯槁,
眉眼却和记忆碎片里那个温和的父亲重合——是沈清辞的爹,沈知言。他竟然还活着。
“爹……”沈砚之的声音卡在喉咙里,一半是沈砚之的震惊,一半是沈清辞的本能。
沈知言抬起头,浑浊的眼睛在他脸上停了停,突然老泪纵横:“辞儿?你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