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次被屠户夫君毒打到遍体鳞伤,濒死之际。
捡来的养子,并没像从前那般,护在我的身前。
而是翘着二郎腿坐在一旁,悠闲地在案几上数着沾满血污的铜钱。
那是我寒冬腊月浆洗缝补,弯着脊梁去煤窑扛麻袋,熬坏两只眼睛刺绣,一枚一枚为他攒下的束脩钱。
“爹,悠着点别打死了。”养子嘴角噙着恶毒的笑。
“趁着天黑,堵上嘴,扔到张财主的猪圈里,她要是被猪碾死咬死了,咱们还能发笔横财,讹上一笔‘抚恤’。”
父子俩狞笑着,一个拖着我被打残的手脚,一个拽着我的头发,像拖拽一条死狗,将我扔在了污糟不堪满是恶臭的猪圈里。
我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用残破的手指抠着泥土,拖着断腿,想往外爬。
却被匆匆赶来的母亲与胞妹,硬生生打回了猪圈。
模糊的视线中,养子亲昵地跟在母亲与妹妹的身后。
三人脸上是抑制不住的扭曲笑意。
养子清脆的声音穿透耳膜。
“娘!这瘸狗要死了,咱们母子终可相认了!”
我惊骇地睁大了双眼,难以置信。
难道我含辛茹苦养大的弃婴,竟是她二人中谁的私生子?
未及想明真相,便被几头三百来斤的猪活生生踩死。
再睁眼,我竟回到了初遇弃婴那日。
1
数九寒天,北风裹挟着雪粒子,刮过在脸上,刀子割肉一般的疼。
“呜哇!呜哇!”
巷角被扔在破草席上的小婴孩,小脸冻得青紫。
哭声像被掐住了脖子的猫崽,一声比一声微弱。
我站在几步开外,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
上一世,就是这孱弱可怜的哭声,勾住了我骨子里那点愚蠢的善念。
把他捡回去,抚养长大。
为了换他一碗羊奶。
我大冬天跳进冰河摸鱼换钱,冻得浑身青紫,十指溃烂。
背着他做工时,他夜里啼哭吵醒了主家少爷。
我被吊起来,皮鞭子沾凉水地抽打,后背被打得皮开肉绽,疼得生生咬碎了牙。
他染了时疫,高烧不退。
我跪在医馆外三天三夜,磕破了头。
冒着极大的风险,割肉放血,亲身试药,才换来他一条命。
后来他大了要读书认字。
为了他的束脩,我没日没夜地在不见天日的黑矿窑砸石头做工。
一干就是十年,生生压断了脊梁!
可我耗尽骨血养大的,却是一头白眼狼!
一股腥甜涌上喉头,我狠狠咽下。
我冷眼扫了一眼奄奄一息的小畜生。
我忍住扑上去掐死他的冲动。
裹紧身上的破袄,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
每一步都踏在前世淋漓的血泪上。
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木门,冲进四面漏风的破屋。
我直接添柴烧火,往锅灶里狠狠添了两枚鸡蛋。
窗外,里正敲着铜锣,带着官差正四处吆喝。
“新帝登基,大赦天下!朝廷恩旨,右相**!”
“因右相被污案受到牵连的家眷,可凭户籍路引、流放文书,向原籍州府申领复籍文书,允其归乡安置……”
冻得肿如萝卜的手,捧着热汤碗。
热腾腾的鸡蛋汤滑过喉咙。
抑制不住的眼泪也滚了下来。
这辈子,还没被张屠户那个老畜生一拳打断鼻梁骨。
更没有被踢到滚烫的炉灶上,烫得满脸伤疤,没法见人。
脊背也好好的。
没有刚过三十,就弯得像七十岁老妪一样直不起腰。
两条腿也完好无损,还没被敲断。
不必再像条癞皮狗一般,拖着残腿,爬着去拾地上沾了泥的渣滓苟活。
“哐!”
柴房的门被人踢开,灰尘簌簌落了一地。
看见我安稳地坐在灶台前。
苏玉窈目光像刀子一样在我身上逡巡,见四处空空如也。
白净秀丽的脸上,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至极。
“阿姐!你怎么空着手回来了!”
我慢条斯理地揭开灶台上小小的破瓦罐。
从里面挖了一大勺猪油,搅拌进鸡蛋汤里。
流放的日子实在艰难。
鸡蛋、猪肉这样的好宝贝,平日里我连半点都不舍得沾。
只因父亲那句:“你是长姐,是家中的脊梁,你阿娘和妹妹素来柔弱,你一定要多加照拂”。
我就跟头不知疲倦的牲口一样,把所有苦水往肚里咽。
大雪天,去河边替苏玉窈洗衣裳,双手冻得裂。
晚间还要替母亲赵氏倒夜香刷恭桶。
每日忙得脚不沾地,头脚倒悬。
省下的每一枚鸡蛋、每一勺猪油,都进了她们嘴里。
暖和的卧房也让她们睡了。
我跟条猫狗似的,灰头土脸地蜷缩在灶房里。
我用血汗把她们养得白**嫩。
我的亲娘亲妹,却联手把我推入了地狱的火坑!
我放下碗,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嘲讽。
“怎么?出去浆洗个衣裳,妹妹是觉得我该偷点抢点回来?”
苏玉窈被我噎得脸色铁青,猛地一跺脚,踢开破门就冲了出去。
“娘!娘!你看阿姐……”
窗外,里正与官差的吆喝声仍在继续。
“各州府当妥善安置复籍**官眷,复籍女眷请速到府衙申领文书归乡……”
2
西屋里,赵氏和苏玉窈窸窸窣窣钻出来,急三火四地往外跑。
我嘴角缓缓扯出一个冰冷刺骨的弧度。
谁的儿子,谁心急如焚!
没过一炷香,赵氏便扯着嗓子,在院子里嚷嚷开来。
“哎呦,天爷啊!”
“作孽啊!谁把孩子丢在这冰天雪地里?瞧瞧这小脸,都冻紫了!可怜见的!”
她抱着襁褓里的小孽障。
满脸柔善地,仿佛真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显了灵。
眼角余光瞥见我掀帘子出来,她立马扭头,整个人刚慈悲了几分。
“玉姝!这孩子冻坏了!”
她几步抢上前,不由分说就要把襁褓往我怀里塞。
“你快抱着去村东头王郎中那儿瞧瞧!可别落下什么要命的病根子!”
我垂下眼,扫过襁褓里那张憋得紫红、气息奄奄的小脸。
真可惜!这孽种没冻死!
我猛地向后撤了一大步,像躲脏东西一样,避开她塞过来的灾星。
“娘,我身子不爽利,就不出门了!”
赵氏脸上的慈悲瞬间龟裂,怒目圆瞪咬起了银牙。
仿佛我是那十恶不赦的杀人犯。
“苏玉姝!你这孩子怎么如此狠心?”
她尖声叫起来,眼眶说红就红。
“见死不救,那是要遭天打雷劈、死后下十八层地狱的!”
“咱们可不能干那见死不救、损阴德的事儿啊!”
苏玉窈也立刻凑上来。
“是啊,姐,你身子不爽利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救人一命是大功德,菩萨都看着呢……”
我拼命压下胸膛里翻涌的气血。
上辈子这两人,就用这所谓的善心和天理报应把我牢牢捆死!
看着眼前这两张虚伪至极的脸,我扯开嘴角发出一声嗤笑。
“妹妹,阿娘,你们这么急着积德,怎么不自己去?”
“这种好事,我可不敢争。”
“咱家掏粪坑、扛大包、挨鞭子、顶罪名的脏活累活差事才轮得着我呢。”
“我这会儿头晕眼花,再不小心把这好功德摔死了,损了咱家八辈子的阴德!这罪过,我可担不起!”
襁褓里的小孽种,出气多进气少,仿佛随时会一口气上不来。
赵氏脸色瞬间变得铁青,眼神怨毒得恨不得活吃了我。
苏玉窈更是急得跺脚。
“姐!我和娘身子骨弱,哪经得起趟风冒雪的折腾!”
我脸上的冷笑毫不掩饰。
“哦?你们家身骄肉贵、全家就我是命比草贱的骡子是吧?”
赵氏气得抖若筛糠,满脸都是怨毒和狰狞!
猛地将襁褓往苏玉窈怀里一搡,扯着嗓子便骂。
“苏玉姝!你个脏心烂肺的东西!”
“别以为朝廷恩旨下来,你就翅膀硬了飞上枝头了!”
“我告诉你!你今天要是不管这孩子!我就到府衙去告你心如蛇蝎、忤逆不孝,我看你那归家文书还拿不拿得到!打你五十板子都是轻的!”
西北苦寒,风雪更大了。
刮在皲裂的脸上,越发疼。
我盯着她气急败坏的脸,一字一顿。
“母亲随便吧!”
3
上辈子,我鬼迷心窍地抱着那个小孽种去看郎中。
恶毒的谣言就像跗骨之蛆,沾满了我的身!
“顾家那大姑娘,还没嫁人呢,就抱着个孩子满街跑!”
“十有八九是跟哪个野汉子钻了草垛子,生了个没爹的野种!”
“肯定是娇**受不了干活的辛苦,躺下叉开腿陪男人多容易。”
州府刚刚下了返乡的恩旨,这是多少人做梦都不敢想的新生!
可偏偏就在这节骨眼上!
自甘**、水性杨花的污言秽语,死死缠住了我!
州府便把我的名字,从放良返回原籍的名单上划掉了!
害得我一辈子在这苦寒之地为奴。
这辈子,我死也不会再沾那孽种半点边!
可树欲静而风不止。
正当我收拾好行囊,准备拿着文书去县衙时。
张屠户一把砍骨刀劈开了门。
抱着那个裹在破布里的孽种,堵在了门口。
“苏玉姝!你个千人骑万人压的臭**!”
“你他娘的耐不住骚劲儿,勾搭老子快活,怀了老子的种!”
“现在想拍拍**,拿着那劳什子文书回你京城享福!”
“把老子的种扔在冰天雪地里受冻!你他娘的禽兽不如!”
再瞧见张二刀,我还是打心眼里发寒。
前世这个畜生,把我摁在泥里过了二十年生不如死的日子。
他身上那股永远洗不掉的猪臊,混着血腥的恶臭,和一次一次打的我皮肉开花的那只手。
让我骨髓都在隐隐作痛!
院门口早已被围得水泄不通。
上辈子,我因收养孽种坏了名声,脱籍无望。
赵氏就做主将我许给了比我爹年纪还大的老鳏夫张二刀!
她说我名节已毁,就算是回了京城,也是无人肯娶。
苏家宗族耆老家规严苛。
届时为了宗族未出阁的女子名声考虑。
必定不管三七二十一拉我去浸猪笼。
与其坏了名节,被活活冤枉死。
不如嫁与张屠夫,好歹能保住性命,终身有靠。
这被遗弃的孩子算有个爹,不用受人欺凌。
她说这事她这个当娘的,思来想去,给我谋的最好的前程。
我那时竟还天真地以为娘是疼我。
或许就是我命不好,认了吧。
好好把孩子养大,凑合着过。
直到,我怀上了身孕。
本以为的苦难生活的新生的希望。
没想到张二刀知道以后,把我从炕上拖下来,一路拖到满是猪毛和血污的院子里。
用杀猪刀的刀把,一下一下往我肚子上砸。
他当着所有街坊的面,用最下流的话唾骂我。
“你个臭**,你他娘的还敢给老子戴绿帽子?真是贱得没边了!”
我痛得蜷缩在地上,对着他又哭又求,拼命解释肚子里是他的骨肉。
可他却狞笑着,一脚狠狠踹在我小腹上。
“放你娘的狗臭屁!老子早就去府城的大医馆查过了!老子天生的绝户命!”
一脚!两脚!三脚……
温热的液体从我身下涌出,孩子活生生被打了下来。
我无数次哀求他跟我去医馆重新查验。
换来的却是更疯狂的殴打!
他说我是故意糟践他。
周围的邻居,更确信了我不干净。
“活该!**就是**,狗改不了吃屎!”
“打死都算轻的!就该浸猪笼!”
而我的好娘亲和好妹妹,就站在人群最前面,冷眼看着!
没有替我求过一句情!
那时我还愚蠢地以为,她们是被吓傻了。
甚至怕我身上的血溅到,脏了她们身上昂贵又体面的苏绣袄子!
现在想来,真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哪一次不是她俩“好心”来看我之后。
张二刀就开始变着法儿地找茬往死里打我?
我被打得实在熬不住,想几次逃离这地狱。
孙氏和苏玉窈都会劝我。
就当是为了孩子,忍忍吧。
只要我够听话,日子长了就好了。
孩子不能没有娘。
4
此刻,张二刀那满口喷粪的污蔑还在继续,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我脸上。
没想到重活一世,这畜生竟变本加厉。
直接把与他通奸的污水,当众泼在了我头上!
“孩子在医馆哭得都快没气了,这**倒好,还想着脱籍飞高枝儿呢!”
“烂了心肝的**!她也配!我们苏家女眷的脸都叫她丢光了!”
“我听王郎中说,这孩子五脏六腑都被冻坏了,指不定以后成什么样呢!”
“**”、“**”这样恶毒的字眼,像毒蛇一样往我耳朵里钻!
赵氏更是扬起手,狠狠扇在我脸上!
还带出一阵桂花头油的香风。
“啪!”
脆响震得人耳膜发麻!
那桂花头油,是我出挖沟渠、扛沙袋,干了十天的苦力给她买的。
她保养得漂亮的长指甲,借着扇耳光的力道,狠狠在我脸颊上抠下几道血痕!
赵氏打完我,自己先捶胸顿足地嚎哭起来。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死了亲爹。
“我怎么生出这种猪狗不如的闺女啊!”
“我是没脸回京城了,干脆一根绳子吊死在这门口算了!”
旁边的婆子们七嘴八舌地帮腔。
“姑娘家家的,自己裤腰带松了想偷汉子,当娘的还能一天十二个时辰盯着她裤裆不成?”
苏玉窈抱着脸色蜡黄的孩子,一脸痛心疾首。
“阿姐,就算你再想脱籍,也不能把自己的亲骨肉往死路上逼啊!”
“虎都还不食子呢!”
“瞧这孩子,都快活不成了!就算回去。你的事要是流传出去。咱们这下苏家的女儿,一个也别想好嫁了!”
众人闻听彻底炸了!
几位受牵连来吃的女性长辈,恨不得撕着我的头发打死我。
她们家中都是有女儿的,万万不能让我给带累了。
“打死这个杀千刀的毒妇!”
我索性不再躲闪,捡起张屠户扔在地上的刀。
咬着牙,谁来劈谁!
众人见我状若癫狂,谁也不敢上前。
我死死咬着牙,强忍着没有当场劈死张二刀。
“张屠户!你红口白牙污我清白!证据呢?”
张二刀像早就等着这一刻。
猛地掏出一条桃红色的肚兜,扔在地上!
“**!你敢说这不是你的?这刺绣的针脚再明显不过!”
他往前一步,目光淫邪地扫过我胸口,声音带着下流的得意。
“还有!你胸脯子上,有块指甲盖大小的红胎记,老子摸过看过多少回了!你敢不认?”
这话如同在滚油里泼了冷水。
围观的众人个个都恨不得我去死。
“**胚子!咱们苏家几辈子清白,都让你这身骚骨头给玷污了!”
“把这**沉塘!”
赵氏和苏玉窈闻言,脸上的狂喜和得意几乎要溢出来。
我看着她们,猛地撕开自己破棉袄内侧的补丁。
从里面,掏出一张写满字的纸。
声音嘶哑却如同惊雷炸响。
“真巧啊,我这儿也有一份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