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浑身都疼……”
陈夏的脑子乱成一团浆糊。
他最后的记忆,是那晃得人睁不开眼的惨白车灯,还有尖得能刺穿耳膜的刹车声。
再睁眼,人就已经在这了。
一股子呛鼻的柴火烟味混着冷气,猛地把他从混沌里呛醒。
他豁然睁眼。
看到的不是医院的天花板,而是糊着黄泥麦秸、被烟熏得发乌的屋顶。
身下是硬邦邦的火炕,硌得慌。
身上压着一床厚棉被,粗布面子,摸着有些扎手,一股子晒过的旧棉花味,混着点土腥气。
他僵硬地抬起手,那不是苍老的手,而是一双骨节分明手掌。
这……是我的手?
陈夏脑子里嗡的一声,有点懵。
他撑着炕沿,慢慢坐起来,眼珠子有点发直地扫着屋子。
一个掉漆的旧木柜靠墙立着,上面放着个红双喜的暖水瓶。
墙角还贴着张褪了色的标语,红色的油漆字写着:劳动最光荣。
这些东西,又陌生,又熟悉得让他心慌。
他的目光,最后死死地盯在了墙上。
那里挂着一本老掉牙的日历,纸页都卷了边。
上面用红笔,重重地圈着一个数字。
1980年11月5日,农历九月廿八。
轰!
这个日期像一道惊雷,在陈夏的脑海中炸开,震得他浑身发麻。
1980年!
他回来了,回到了四十多年前!
而明天,1980年11月6日,就是他前世所有悔恨和痛苦的开端。
父亲陈金华。
那个像山一样沉默的男人,靠山屯最顶尖的老猎人,将会在南山坳被一头发疯的野猪王撞断右腿。
从此沦为一个跛脚的废人!
这个家的顶梁柱,就此轰然倒塌。
【生命体征稳定,时空锚点确认……灵魂绑定中……1%……】
一阵微弱、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机械音一闪而过,快得让他以为是幻觉。
陈夏晃了晃头,没时间深究那奇怪的声音,所有的心神都被那个即将到来的灾难占据。
不行!
绝不能让悲剧重演!
“咳……咳咳……”
隔壁房间传来一阵压抑的、虚弱的咳嗽声。
是母亲!
父亲倒下后,母亲李玉珍一个人撑起了整个家,积劳成疾。
最终在他眼前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临终前,她拉着陈夏的手,说的还是:“你爸的腿,天一冷就疼……”
他无声地攥紧拳头。
这双19岁的拳头里,此刻燃烧着一个中年男人积攒了大半生的怒火和愧疚。
陈夏的视线扫过墙上,一张镶着简陋木框的黑白结婚照映入眼帘。
照片里,父亲陈金华英武挺拔,眼神锐利。
母亲李玉珍扎着麻花辫,笑容秀美。
他们的脸上,洋溢着对未来最朴素的憧憬。
这份憧憬,在前世被碾得粉碎。
“哥,你醒啦?”
一个怯生生的声音从门帘后传来,一个瘦小的身影探出半个脑袋,正是他11岁的妹妹陈欢。
她扎着两个小辫,脸色有些蜡黄,但那双眼睛却像林间的小鹿,清澈又明亮。
看到这张稚嫩的脸,陈夏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刺中。
前世。
因为家里突遭变故,学习成绩优异的妹妹初中没毕业就辍学了。
早早嫁人,一生坎坷。
这一世,他绝不允许!
“嗯,醒了。”
陈夏的声音有些沙哑。
他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朝妹妹招了招手。
“欢欢,过来。”
陈欢似乎有些受宠若惊,哥哥平时可不这么温柔。
她小步跑到炕边,仰着脸,大眼睛里全是关心。
“哥,你还难受吗?妈说你下午在山上砍柴发烧了。”
发烧?
原来如此。
陈夏心中了然。
他伸手,想像前世无数次幻想过的那样,摸摸妹妹的头。
当他碰到妹妹有些干枯的头发时,心脏猛地一抽。
营养不良,连头发都失了光泽。
陈欢却主动把小脑袋凑了过来,在他掌心蹭了蹭,像只寻求安抚的小猫。
“哥,你的手好暖和。”
温热的触感传来,陈夏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一字一句,像是在发誓。
“欢欢,以后,哥会让你过上好日子。想读多少书,就读多少书。”
“我们现在日子也挺好的呀。”
陈欢不解地眨着眼,在她单纯的世界里,有父母和哥哥在,就是最好的日子。
是啊,现在挺好。
但这份好,只剩下最后不到二十四小时了。
陈夏心中警铃大作,他必须立刻行动!
他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
父亲性格刚愎,说一不二,直接冲上去说有危险。
他只会当成是自己偷懒的借口,甚至会招来一顿打。
必须想个办法,一个能让他信服的理由!
“爸呢?”
他急切地问。
“爸在院子里磨刀呢。”
陈欢指了指窗外。
“他说山里快下雪了,得趁封山前再去一趟,给你和我都添件新棉袄。”
磨刀!
陈夏心脏猛地一沉,前世的记忆碎片拼凑完整。
正是为了这件棉袄,父亲才冒险去了平时罕至的南山坳!
他掀开被子就下了炕,趿拉上鞋,快步冲出房门。
院子里,昏黄的煤油灯下,一个高大沉默的身影正蹲在磨刀石前。
正是父亲陈金华。
他赤着膀子,古铜色的肌肉虬结,背脊宽阔得像一座山。
他手上那把跟随了他半辈子的猎刀,在磨刀石上发出“唰唰”的声响。
刀锋在水中反射出森寒的光,也映出了陈金华那张被风霜刻满皱纹的国字脸。
听到动静,陈金华头也不抬,声音低沉而威严。
“躺不住了?一身的蛮力,砍几根柴也能生病,丢人现眼!”
还是那熟悉的、棍棒教育式的训斥。
前世的陈夏听到这话,只会梗着脖子顶撞,父子俩的关系势同水火。
但此刻,听着这中气十足的骂声,陈夏只觉得无比安心。
他快步走到父亲面前,盯着那把寒光闪闪的猎刀,喉咙发干。
他压下心中的恐惧和激动,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而郑重。
“爸。”
“干啥?”
陈金华手上动作不停。
“明天,别上山了。”
陈金华磨刀的动作猛然一顿。
他缓缓抬起头,那双锐利的眼睛死死盯住儿子,眉头紧锁。
“你说啥?”
在他的印象里,这个儿子要么沉默叛逆,要么惹是生非。
何曾用这种近乎请求的语气跟他说过话?
“我说,明天别去南山坳。”
陈夏一字一句的重复,声音坚决。
“那里……有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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