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林老师?”看清来人,俞凤有点意外。
镇上人嘴都漏风,“俞家暗门子”就是一滩烂泥,凭谁见了都能往她身上甩。
俞凤没朋友,各个避之不及,好像和她说句话就能脏了自个儿的嘴。
新来的林老师例外。
“您找我有事?”俞凤声线发紧。
“哦,刚上厕所听见响儿,”林老师拿着报纸和没用完的浆糊,向屋里探一眼,看见地上的鹅卵石,无奈一笑,“又是他?”
他。
还能有谁——彭荷镇的野狗呗。
可惜夜里起了雾,压根瞧不见狗影。
俞凤苦笑,道谢接过工具。
她没干过这些。
浆糊抹得歪七扭八,她揪着报纸俩角就朝窗框摁,风一来黏上头发,报纸噗噗直响。
“我来吧,你去找块抹布。”林老师实在看不下去。
糊窗户他也算小有经验。
等俞凤回来,窗户已经糊好,倒比办公室的还规整些,她说着谢谢递抹布过去。
林老师擦过手,又从裤兜掏出一小包湿巾,抽出一张,挨个揩拭指头缝。
城里老师活得真仔细。
俞凤目瞪口呆。
“你也擦擦?”林老师掏兜,来去间,一张火车票掉地上。
俞凤拾起——票面“凤城”扎眼。
“您要走?”
镇上风水太烂,支教老师都待不长。
林老师解释:“下礼拜我妈生日,碰巧赶上母亲节了,来这快仨月还没回过家呢。”
“我妈总唠叨别那么忙,其实,她就是想我了,非得拐弯抹角的。”
“......”
见林老师眼里闪着光,俞凤不忍打断,默默放下车票走开。
-
他们不过母亲节。
彭荷镇只认春节和清明,除夕给祖宗磕头,清明给祖宗烧纸,都是钉死的规矩。
她酒鬼爹说了,女人就是灶台边的抹布,男人床上的物件,哪儿配过节。
俞凤很羡慕林老师。
她对娘的感情太复杂了。
恨是真恨。
恨她当“暗门子”任人欺侮,恨男人们不怀好意的窥伺,恨马婆子说“学你娘多好”。
可是,娘从小没亏待过她。
当年《还珠格格》火的时候,印着小燕子的洗脸盆,娘一口气给她买了四个。
恨里裹着爱。
俞凤像穿了一件湿棉袄,喘不过气。
娘说,念书是她唯一的活路。
她巴望着有朝一日带娘一起走。
区区两块石头,砸不碎她的念想。
等着瞧吧。
死狗!
-
“五一”前月考,俞凤破天荒考了第一。
瞧着窗台上的鹅卵石,她觉得成绩单比石头沉,沉到压得下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
母亲节的这个周末,俞凤早早往家赶。
她晓得那时候娘屋里没人。
俞凤脚步轻快,正要掀帘,和娘撞个满怀,“娘!母亲节快乐!”
“考了多少?”娘木着脸问。
俞凤举着成绩单笑出声。
娘抽走成绩单时,眼皮一跳,跟被蛰了下似的。俞凤一门心思显摆礼物,没多想。
她手心托着一枚红色水钻的樱桃发卡。
“娘,樱桃的英文叫cherry,老师说谐音cherih是——”
“吃饭。”娘淡淡打断。
看也不看发卡,倒是把成绩单盖在上头,反身就要回屋。
俞凤眼里小火苗灭了,然后又亮。
她追过去,拦住娘,“我们老师才有意思!就为给他娘过节,还专门坐火车回——”
啪。
发卡摔在地上。
俞凤半张脸麻了,半晌烧起来,**辣。
娘呵斥:“你那啥子瘟丧老师!好好个娃带得不着调!”
“不好好学习净整这没用的!”
“给钱是让你吃饭的,不是让你买这破玩意儿!”
“......”
俞凤捂脸哭。
“哭啥子哭!背你单词去!”娘吼她。
一听单词,想到樱桃英文谐音“珍惜”,俞凤眼泪又哗哗止不住。
“哭也得背!”娘掐她一把。
俞凤愣愣盯着地上发卡,倔劲上来,一把抹掉鼻涕,头也不回冲出院子。
“死丫头!还那么倔!说你两句就犯浑!”
娘的骂声儿甩在身后。
此时。
俞凤还不知道,彭荷镇的雾里,正酝酿一场变故,影响了她往后的全部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