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又进新人了,皇兄选了六个。”七公主萧慕宁手捧着青瓷盖碗,小心翼翼的说。“哦,
是嘛,宫里又要热闹了。”我吹吹茶碗的浮末,轻抿了一口:“确实是好茶,
比我宫里的强多了。”“攸攸姐你别动气,皇兄心里只有你一个,别人不过逢场作戏罢了。
”慕宁不晓得是在安慰我还是在安慰她自己,估计她也接受不了自己从小仰视,
高洁如松柏一诺重千金的皇长兄原来也如世俗男子一般三心二意喜新厌旧。“我不气,
你也别气,吃完茶咱们去长乐坊看戏吧。”我拍拍慕宁肩膀,岔开话题。
戏园子里唱的是《武家坡》,慕宁忙让撤了,换了《三打白骨精》,好生热闹。
我们磕着瓜子喝着青梅酒快快乐乐的看了一出戏,日落西山,七公主有些醉了,
我扶着她往回走。一路上听她醉鬼唠叨:“孙猴子真厉害,火眼金睛,
可惜他师父肉眼凡胎不知道他的好,虽是后面真相大白,难免生分,攸攸姐,
你别跟皇长兄生分,他心里真的只有你一个人,可是江山社稷他一个人守不住,
还是需要肱骨之臣的,笼络臣子最好的法子就是娶他们家族的女人,左右皇宫那么大,
放得下。攸攸姐,其实换作我,我也生气,皇兄真不是个东西!”前后矛盾,前言不搭后语,
我听的哭笑不得。男人的真心真是不值钱,说是心里只有你一个,不妨碍屋里放着好几十个。
这些年我也不算白过,至少也曾得到过这个天下最尊贵男人的真心,只不过他对我的真心,
抵不过他对江山社稷对无上权柄的真心。到了听雪阁,
我把萧慕宁交给掌事姑姑:“你们主子醉了话可真多,快给她醒醒酒吧。
”说完我转身便走了,萧慕宁还在后面喊道:“攸攸姐,明日我陪你去西郊骑马,
皇兄忘了他的承诺,我没忘,我陪着你,日日夜夜陪着你,绝不叫你寂寞。”我笑着摆摆手,
没有回头,从前我最怕无聊,如今深宫三年,我早已习惯寂寥。迎着落日余晖,
我一步一步走向锁了我三年的望舒宫。明日我是不能陪你去骑马了,我的小慕宁,
这几年深宫生涯里的温暖我的小太阳,明日我就要离开啦,走出这深深宫墙,奔赴广阔山海,
开始一段新的人生,祝愿我们以后的人生都可以所得皆所愿。我本是山间自由的鸟,
翱翔在药王谷,如果不是当时还是太子的萧泫入谷为一母同胞的妹妹萧慕宁求医,
可能我还在药王谷日复一日地看书采药,逢年过节才随师父师兄出去赶集,
无波无澜地度过一生。那日,萧泫抱着命悬一线的萧慕宁闯进了药王谷,他身着天青色衣衫,
微风拂过,似有波光涌动,长身玉立,深不见底的黑眸涌动着对妹妹的关切。
这个女娃娃真幸福,长得这般精致,快到阎王殿门口了还找到了药王谷,
还有个这么好看的哥哥,我羡慕极了。我师兄虽然也还不错,
可是一天到晚除了研习医术就是叼个野草躺在草堆上晒太阳,
除了上山采药不会主动带我出去玩,幸亏长了一副好相貌,
不然资质如此平平又如此无趣的人早被我美人师父逐出师门了。我师父是药王谷第九代传人,
天资容貌都是一顶一的好,本来她是做不了谷主的,毕竟她如此容貌,身边难免狂蜂浪蝶,
搅得她不能安心学术,可能老天不忍心浪费一个如此天才,叫她在年轻时遇着一个孽缘,
把她伤的肝肠寸断,于是师父斩断情缘,醉心祖师爷的浩瀚医学大海。天才加上勤奋,
师父成为一代医神,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师父将药王谷发扬光大,引得天下医者争先来拜师,
可惜最后只收了我和我师兄二人,毕竟我师父收徒只看两点,容貌和天资,我师父说,
做什么都要做到最好,如果当不成一代大医,那至少要成为最倾国倾城的大夫。于是,
当是七岁的师兄和五岁的我拜在师父门下。师父和师兄都醉心医术,
可我觉着哪用这么多时间学习,书看一遍不就成了,看完了就可以出去玩了。
为此师父还打过我手心,但听我哭着把刚看过的黄帝内经一字不差的背了出来,
师父就一把把我搂在怀中,说:“你只要一年内把阁楼里第一排书架的书都看完,
这一年你怎么玩师父都不管你,还带你出去玩。”我可开心了,师兄就没有这么开心了,
他一本书至少要看三遍才能记住,真是空有美貌的平凡人。但是我还是喜欢跟师兄玩,
毕竟谁不喜欢跟美人玩呢。我就这样在药王谷长到了十七岁,师父出谷云游了,
我觉得她是想去看看她的老情人,师兄一本正经:“师父一定是去悬壶济世,
指点凡世医者去了。”我们都对对方的说法嗤之以鼻。我这十几年的人生真的是好无趣呀,
正当我想离家出走见见广阔山海的时候,萧泫抱着他的妹妹萧慕宁来了,
萧慕宁给萧泫挡了一支剧毒的箭,太医束手无策,只能先用汤药续着命。萧慕宁命不该绝,
有个好哥哥带着她寻到了药王谷,药王谷外面有百里岚瘴,千里荆棘,
只有穿过层层岚瘴披荆斩棘才能进来。我见到他们的时候,一个一身伤痕,一个昏迷不醒,
但都美的动人心魄。怎么会有人在如此狼狈下还如此美貌,我内心啧啧惊叹。
萧泫嘶哑着嗓音:“求求药王谷救救我妹妹。”声音也很好听,一定是一个有趣的美人,
至少要比我师兄有趣。我叫来了屋内苦读的师兄,让他帮着萧泫把妹妹抬进来。
先给萧泫两粒丸药:“你们一人一粒服下。
”师兄文邹邹道:“这位兄台一路辛苦先去客房休息,既然到了我药王谷,
必然会治好**妹。”萧慕宁一日日好起来,萧泫的眉头也一日日舒展。有他们兄妹在,
药王谷有趣多了,萧慕宁彼时才十三岁,粉雕玉琢,软软娇娇可爱极了,
我把她当成玩偶娃娃,给她梳妆打扮,她软软糯糯的叫我攸攸姐姐,
陪我看话本讲八卦玩玩闹闹,萧泫跟我师兄一般大,会陪我骑马,放纸鸢,抓小兔。
每当我们三玩的热火朝天的时候,师兄要么在西斋苦读,要么在院子里捣药,
要么躺在草堆上晒太阳,从不和我们一起玩,简直无趣极了。
萧泫和萧慕宁在药王谷呆了整整一个月,萧慕宁完全好了,甚至先天弱疾都医好了,
她开心的拉着我转圈圈。萧泫折下一朵桃花,插在我的发髻上,替我拂试耳边的碎发,
我愣住了,心口像有一千只小鹿在撞。头一次与这么一个好看的男子离得这么近,
好闻的味道让我有些迷醉。师兄也会替我折花,但只会插在花瓶里,说芳香入脾,大有裨益。
萧泫轻声说:“我不得不离开了,京城还有许多事要做,攸攸,你可愿跟我一起走。
”萧慕宁也扑闪着她的大眼睛:“攸攸姐跟我们一起走吧,京城可热闹了。
”初春的阳光洒在萧泫身上,脸上有好看的光影,深邃的眼神好似要把我吸进去。
萧泫同我说了好多话,他的身世,他的抱负,他的承诺。萧泫是皇帝嫡长子,早早立为太子,
与萧慕宁一母同胞,母后崔皇后早亡,贵妃谢氏统摄六宫,膝下皇三子子以母贵,
暗暗有了不臣之心,想取而代之,在一次宫宴派杀手伪装成宫廷艺人,乘机想一箭射死太子,
为保一击即中,在箭头上抹了剧毒,即使不能射中要害,进入身体的剧毒也能要了太子的命,
千算万算不如天算,正在杀手射击的时候,萧慕宁替长兄挡了一箭,
萧慕宁与崔皇后活脱脱一个模子刻出,是皇帝的心头肉,当即命太医为公主医治,
并亲自审理杀手,将皇三子捉拿下狱,贵妃打入冷宫,母族流放。萧慕宁体内毒素蔓延迅速,
太医束手无策,只能暂时护住公主心脉,皇帝大恸。太医院首道:“生死人肉白骨,
钟南山药王谷。”萧泫忙**亲自带胞妹上钟南山医治。如今萧慕宁生龙活虎,
萧泫身为太子,事务繁多,也是时候带妹妹回京了。萧泫道:“相怜相恋倍相亲,
一生一世一双人,愿与攸攸暮暮与朝朝。”从来没有人跟我说过这么动听的话,
我身上每个细胞都在雀跃。我拜别师兄,师兄眼神中似乎有一丝落寞,稍纵即逝,
师兄转过身去:“想家了就回来,师兄会一直在药王谷守着。”我的心里隐隐有些不舍,
但又被对外面花花世界的期待所取代。我随萧泫进了京,一路繁花似锦,热闹非凡。
萧泫为我请封太子妃,皇上驳回。我被封太子良娣。萧泫很是愧疚,道:“我心念你一人,
除了你,我不会有别的女人。”我点点头。我本就不在乎这些虚名,
我们药王谷虽是江湖之远,比不得庙堂之高,但我们若要尘世虚名,宛如探囊取物,
何须深山避世。我所要的不过是一颗真心,岁月漫长,唯有真心可慰寂寥。萧泫对我很好,
锦衣玉食,予求予取,只是陪伴越来越少。作为一国太子,他太忙了,
开始还会等我一起起床,帮我描眉簪花,慢慢我总是一个人起身,一个人入睡。
慕宁总会来陪我吃饭,陪我一起玩。日子还是比药王谷有趣许多。随着皇帝病危,太子监国,
我好长一段时间没有见到萧泫,再然后就是皇帝赐婚,镇国公嫡女为太子妃。
凤冠霞帔八抬大轿,她才是萧泫名正言顺白首偕老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太子妃进府那天,
我邀月共饮,喝了一夜的酒。我突然觉得京城也不是那么有趣。
但是如果回到当初萧泫问我要不要跟他走的那天,我应该还是会答应。
毕竟那时候我确实对萧泫动了心,也确实想去看看这繁花世间。
这两年来萧泫也确实一心一意待我,我在尘世中过了两年鲜活有趣的日子。
只可惜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萧泫对我的真心比不上对世间至尊之位的向往,
我对萧泫的真心也耐不住一日一日的蹉跎。是时候离开了,
可是我又舍不得梨园唱了一半的折子戏,醉仙楼新酿的玫瑰露,
得月楼说书先生还没讲完的故事,洛河里摇曳生姿的船娘,舍不得我的朋友萧慕宁,
更舍不得我的爱人萧泫,可是怎么办呢,他与镇国公嫡女才是生同寝死同陵的夫妻,
我堂堂药王谷传人做妾岂不是叫师父颜面无光。三年吧,这三年我要看遍京城的花,
听遍京城的戏,喝遍京城的酒,看够京城的朝阳与落日,
看这个满腔抱负的男儿如何登上这至尊之位,也不算白来一场。既然还有留恋,
就以三年为期,以后便斩断过往,此生不见。日升日落,花谢花开,
我与萧慕宁在京城风花雪月,快乐无边,一点也不像一个失宠日久的弃妃。可是只有我知道,
以前沾枕头就睡的没心没肺的小姑娘终究是成了一个愁肠百结的深宫惆怅客,
夜深的时候我总要给自己点一支安眠香才能艰难入睡。以前我喜欢萧泫身上清冽的味道,
现在我再见他几乎要掩鼻。我们学医之人,对气味向来敏感,我的身体已经开始不喜欢他了。
萧泫再来我屋里,我总是温言软语,婉言劝走。萧泫无奈:“攸攸,你等等我,
如今我需要太子妃的母家助力,待大局已定,我会给你交代。”男人,说的总比唱的好。
师父说的一点没错。但是有些坑不自己踩过,总是不甘心。世间没有白走的路,
每一步都算数。神仙都要经历情劫才能更上一步,
我的美人师父也是吃过男人的亏才能安住浮躁的心潜心医术,我苏攸游也总要经历点什么。
千帆过尽自从容,京城一遭,我以后就自从容了。我向来会劝自己。可是我知道,
这何尝不是我在自欺欺人呢。我多希望这三年内,萧泫能够履行我们的誓言,
他甚至可以不用暮暮朝朝,只是身边只有我。可是纵读史书,
帝王之家哪来的一生一世一双人?萧泫登基后,从龙之臣的女儿妹妹,络绎不绝的送进宫中。
原来登上皇位不是结束而是新的开始。心里的那个微弱的小火苗熄灭了。
萧慕宁在新人进宫前后总是频繁陪伴我,安慰我,可是我苏攸游哪里需要安慰呢。
我早把自己安慰好了,我总是关注着哪家酒楼有新的菜品了,哪家戏园子出新戏了,
我忙都忙不过来,毕竟已经又过了两年了,时光如流水匆匆,世事如白云苍狗,
还有一年我就要离开了,告别这熙熙攘攘的富贵乡。萧泫也会时常来看我,
他总想试试看我是否松动了,愿意夜里留下他,嘘寒问暖,
金银珠宝名贵药材珍惜古籍源源不断往我宫里送。我的原则向来是东西留下,好走不送。
他总是苦笑无奈的离去。宫里的掌事姑姑都有些心疼了,劝我留住皇上,
毕竟宫里的女人都要指着恩宠过日子。我这样对皇帝阴奉阳违爱搭不理的,迟早要吃苦头的,
如今还能靠旧日情分,再过些年头,大家都有旧日情分还生育皇子,我还有什么。
这个掌事姑姑还怪好心的,我真诚道谢并赏了她十两金子,然后我行我素。
宫里向来拜高踩低,得宠的妃嫔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得宠,总要飞扬跋扈趾高气昂一番。
我自知只是凭借潜邸情分得了个昭仪位份,既无得力母家,又无子女傍身,
在宫内总是离群索居,降低存在感。毕竟我又不想争宠,可不想被疯狂争宠的妃嫔无辜波及。
可是尴尬人难免尴尬事,既然是后宫一份子,又怎能事事置身事外。
圣眷正浓的陈淑妃喜得身孕,皇后娘娘带领各宫妃嫔前去祝贺,我当然没去,
那日长乐坊要演女驸马,我跟萧慕宁一早就溜出宫了。不知谁在陈淑妃那挑拨,
说皇帝对她这么好是因为眉眼有七分像我,
皇后娘娘也半感慨半添油地说:“当年苏昭仪可是皇上身边第一人,
如果苏昭仪有半分争宠之心,估计你我都要在冷宫排队了。”陈淑妃听了自然不服气,
她父亲是征西大将军,手握二十万大军,位高权重,老来得女,宝贝非常,
陈淑妃从小娇生惯养,哪里忍得下这种气,挺着肚子便来寻我不是。这身孕才三个月不到,
这么挺着不累吗,我心里这么想着,嘴里就这么问了出来。陈淑妃恼怒非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