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珏派了最精锐的禁军,护送我去西北。
一路快马加鞭,半个月后,我们抵达了那座传说中寸草不生的边城。
这里的天,是灰蒙蒙的。
这里的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
我穿着厚厚的狐裘,依然感觉寒意刺骨。
在地方官的带领下,我来到了一处修城的工地。
成千上万的囚犯,衣衫褴褛,面容麻木地搬运着石块。
我一眼,就看到了我哥姜明。
他不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而是一个形容枯槁、满脸胡茬的瘸子。
他坐在一块石头上,机械地用小锤子凿着石块,眼神空洞,没有一丝光彩。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揪住了。
“哥……”
我轻轻地叫了一声。
姜明浑身一震,缓缓地抬起头。
当他看清是我时,浑浊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
他连滚带爬地向我扑过来,却因为腿脚不便,狠狠地摔倒在地上。
“月……月月……”
他趴在地上,仰着头,泪流满面,“是你吗?真的是你吗?哥不是在做梦吧?”
我看着他这副凄惨的模样,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是我。”
我蹲下身,声音哽咽,“哥,我来看你了。”
“月月!哥对不起你!哥不是人!哥是畜生!”
他抱着我的腿,嚎啕大哭,“你打我吧,你骂我吧!求求你,救救爸!他快不行了!”
我跟着他,来到他们住的那个窝棚。
一股恶臭,扑面而来。
我爸姜国梁,就躺在一堆发霉的干草上,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双眼紧闭,气息微弱。
我探了探他的鼻息,几乎感觉不到了。
“爸……”
我颤抖着叫了一声。
他似乎听到了我的声音,眼皮动了动,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
当他看到我时,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流下了两行清泪。
他的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握住他那只冰冷如铁的手,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
再多的恨,再多的怨,在这一刻,似乎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他快死了。
这个给了我生命,又亲手将我推入地狱的男人,快要死了。
“月月……”
他终于,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出了两个字。
那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悔恨和痛苦。
然后,他的手,从我手中滑落。
眼睛,也永远地闭上了。
我爸,姜国梁,死了。
死在了这个他亲手选择的,流放之地。
我抱着他渐渐冰冷的尸体,哭得肝肠寸断。
我恨他,但我终究,还是无法眼睁睁地看着他这样惨死。
姜明在一旁,也哭得像个孩子。
等我们情绪都平复了一些,我问他:“妈呢?妈怎么样了?”
提到我妈,姜明的眼神变得更加痛苦。
“妈……在浣衣局,过得也不好。前几个月托人带信出来,说她每天都要洗上百件衣服,手都烂了。后来……就再也没有消息了。”
我的心,又是一沉。
我安葬了我爸,又给了姜明一大笔银子,让他打点关系,免了剩下的苦役。
“哥,你好好活着。”
临走时,我对他说,“就当是……替爸妈赎罪吧。”
姜明跪在地上,对我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月月,谢谢你。哥这辈子,做牛做马,也报答不了你。”
我没有再回头。
回京的路上,我的心情,沉重得像灌了铅。
我以为,见了他们,了却了心愿,就能放下。
可我发现,我根本放不下。
那份血浓于水的亲情,像一张无形的网,将我牢牢地困在其中。
回到皇宫,我大病了一场。
肖珏日夜守在我床前,衣不解带地照顾我。
看着他深邃眼眸里满是心疼和自责,我心里五味杂陈。
“肖珏,”病好后,我对他说,“我想把……我妈,从浣衣局里接出来。”
他沉默了。
“我知道,我不该再提这个要求。”
我苦涩地笑了笑,“可是,我做不到。我做不到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在那种地方。”
“我只想,让她安度晚年。我不会让她出现在你面前,不会让她打扰我们的生活。我把她安置在京郊的庄子上,派人看着,好不好?”
我用近乎哀求的语气看着他。
肖珏看着我,看了很久很久。
久到我以为他要拒绝的时候,他才缓缓地点了点头。
“好。”
他叹了口气,“都依你。”
“但是,月儿,这是最后一次。”
他的眼神,带着一丝我从未见过的疲惫和脆弱。
“我不想再看到你,因为那些不相干的人,而伤害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