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一个比李瑀年长五六岁的青年男子进来。
粗布短褐,裤脚高高挽起,赤脚上全是干涸的淤泥,面白无须,声音尖利。
李瑀的贴身内侍何忠贤,已跟了他十一二年。
“上哪儿去了?”李瑀问。
“奴婢去河沟里捡鱼。”何忠贤举起手里的一串鱼。
巴掌大小,用草绳串着,还在甩尾巴。
雨下了一天一夜,刚一停,何忠贤不顾泥泞,沿着水沟翻找、捡漏。
忙活大半天,功夫不负有心人,总算捉到七八条。
“哇!鱼、鱼!阿娘,何总管抓了好多鱼!”括儿看到,欢喜地嚷嚷。
“何总管回来啦?快用膳!”柳氏招呼。
“嗯!”何忠贤神色淡淡,将鱼递给柳氏,“给主子、大娘子补身体!”
看到大脑袋的李括,心中不忍,又道,“还有大郎君!”
在何忠贤眼中,只有李瑀、沈新月、刚出生的婴儿是主子,其他的都是奴仆。
庶子李括,算、半个吧!
“好!”柳氏笑了笑,不觉得这话有哪里不对。
何忠贤端起粥碗,清可鉴人,三两口喝完,又掺了些凉水涮涮喝下,混个水饱。
“阿娘,这是什么鱼?”李括追着母亲问。
“鲫鱼!”柳氏用豁口柴刀剖鱼。
“鲫鱼好吃吗?”李括口水滴答,好饿!明明才刚吃过。
“好吃!”柳氏怜爱道。
“这鲫鱼啊,用油脂煎炸,掺水,加上胡椒、细盐,撒上葱花,可香可香了!”
当年生括儿,厨房给她炖的鲫鱼汤。
那鲫鱼,足有半斤重,炖的汤奶白,肉烂在汤里,一口气喝下,鲜香美味还下奶。
“滋溜!”李括吸了吸口水,“阿娘,括儿还没吃过。”
“待阿娘炖了,你阿爹、母亲吃,括儿也有份!”柳氏很快收拾干净。
紫河车炖的汤所剩无几,仅够新月再喝一碗,鲫鱼正好续上。
瓦罐洗干净,将鲫鱼炖上。
括儿乖乖守在火堆边,看着娘亲往汤里加薄荷、辣蓼草、野葱、粗盐。
香气弥漫整个屋子,每个人的肚子都咕咕叫唤,不停吞咽口水。
昏睡的沈新月再次醒来,四周黑洞洞的,唯有外间地上一团火还燃着。
“**,你醒了?”趴在床边歇息的红莲跟着醒来。
“嗯,扶我如厕!”沈新月急切道。
“诶!”红莲扶住她。
双腿软绵,无力靠着红莲站起来,眼前一片漆黑,脑袋里嗡嗡嗡响,气提不上来。
“**,你、没事吧?”红莲面露担忧,**整个人软软靠在自己身上。
“没事儿,让我缓缓!”沈新月气息不稳,中气不足。
饿的,也是原主身体过于虚弱,她拿这副身躯无奈。
“新月,怎么啦?”李瑀掀开帘子进来。
“没事儿,起来急了,看不见,缓缓便好!”沈新月扯了个笑容。
两人架着她出来,扶到屋外僻静处放水,顺便换月事带。
刚到这里就发动生产,接着是暴雨,还没来得及挖茅坑。
一路上什么没经历过,大家早已泰然处之。
抖掉月食带里吸满血液的草木灰,红莲填入干净、温热的草木灰。
大出血后,身上的血几乎流干,这会儿没多少血,一整天才换这一次。
沈新月穿戴好,这古老的月事带,跟现代柔软、吸水量大的卫生巾没法比。
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异时空,除了接受还能怎样?
“嗯嗯!”回到屋里,婴儿也醒了,尿了一身,柳氏在换洗。
沈新月回到里间,坐下。
身下吱吱咯咯直响,低头一看,哪有什么床?不过一堆枯树枝、枯叶、松针临时铺的。
“阿郎、阿郎!”李瑀逗着婴儿。
“夫君,孩子想好取什么名了吗?”沈新月问。
“?”李瑀一顿,压根忘了这茬儿。
沉吟片刻,“嗯,大象无形,大音希声,就叫象儿吧!”
“怎么样?象儿?喜不喜欢?”李瑀戳了戳小儿子的脸蛋。
“嗯嗯!”襁褓中的婴儿挥着小手,抓住父亲的手指。
“阿爹,阿弟有名字了?叫象儿?”括儿眼睛亮晶晶。
“嗯,阿弟叫李象,象儿!”李瑀食指被小儿子紧紧握着,眼神温柔。
“如烟,咱们还有多少粮食?”沈新月睡足瞌睡,身体好转了些,有精力过问。
“呃,就一袋糙米,三十斤不到…”柳氏说不下去。
总共七个人,有产妇、小孩、婴儿,一个半男人。
夫君是养尊处优的皇子,手无缚鸡之力,何忠贤算半个男人,去了根的,干不了啥重活。
剩下红莲和自己,难道靠她俩双手刨地?
自己曾是尚宫局女官,管理过宫中杂务。
穷苦人出身,灾荒年为活命,卖进宫里,会干点儿农活,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要钱没钱、要人手没人手,如何打开局面?
“咱们可还有什么值钱的?”沈新月不想坐以待毙。
来都来了,总得想方设法活下来,目前最紧要的是劳动工具、种粮和续命的口粮。
得赶紧解决,不然半个月后,全都得饿死。
“没、没有了!”柳氏瞥了眼李瑀。
李瑀下意识捂住腰间,沈新月当然知道他捂着的是什么。
“夫君!”沈新月目光落在腰间那个起毛边的小袋子上。
这一路,几人都把身上值钱的东西换了吃食。
李瑀身上能撸的都撸了,唯独这袋子没舍得,打死不肯交出。
“不行!”李瑀想都不想拒绝。
“阿瑀!”沈新月语重心长。
李瑀并不喜欢原主,流放三个月,才慢慢有了几分患难情。
“新月!”李瑀十分受用,还有人在乎他。
“阿瑀,就靠这三十来斤糙米,咱们活不过半月。”沈新月看着丈夫,这人从小受欺负,性子软弱。
“可、可是,新月,这是我最珍贵的东西!”李瑀纠结。
“阿瑀,眼下咱们都快活不下去,还守着这劳什子,有用吗?人活着才有希望!”沈新月温柔道。
“阿瑀,妾身知道你心有所属!”沈新月叹口气。
“新月,你我说这些做什么?”李瑀面色不自在。
“阿瑀,不管以前如何,如今你我绑在一起,要共同面对难关!
世上除了生死,什么都算不得大事儿,先活下去再说,拿出来吧!”沈新月鼓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