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集:山城怪案
重庆的雾,总是带着一股呛人的辛辣。
陆俊迟把烟头摁灭在警车烟灰缸里,推开车门。渝中区老巷的湿气立刻裹了上来,黏糊糊地贴在人皮肤上,像一层揭不掉的糯米纸。
"陆队,就前面那栋。"片警小张指着巷子深处一栋灰扑扑的筒子楼,"三楼阁楼,老太太发现的。"
陆俊迟抬头望去。老楼挤在陡坡上,外墙爬满青苔,窗户像一双双惺忪的睡眼。重庆的老巷就是这样,房子挨着房子,路叠着路,生人进来能转晕头。
阁楼比想象中更窄,低矮的房梁压得人喘不过气。一具男孩的尸体悬在正中央,穿着鲜红色的女式上衣,下身是条普通的校服裤子,脚上套着肉色**。
陆俊迟的心沉了一下。红衣,男孩,密室——太像了,太像十二年前那桩悬案。
"陆队,市局派来的犯罪心理专家到了。"助手在楼下喊。
陆俊迟应了一声,目光却死死锁在尸体上。男孩的脸朝着窗口,表情凝固在一个奇怪的弧度上。绳索从房梁垂下,打结的方式很特别,不是普通的活结或死结,而是层层缠绕,像某种古老的符号。
"让专家等等,我先看现场。"
他戴上手套,小心地绕开地上的杂物。阁楼很乱,堆满了废旧家具和蒙尘的纸箱,唯一的窗户从里面插着插销,门也是从里面反锁的。发现尸体的老太太是撞开门才进来的。
典型的密室。
陆俊迟蹲下身,观察男孩的衣角。红色的布料上,沾着几点不起眼的污渍——是江边特有的淤泥,带着嘉陵江泥沙特有的灰黄色。
"陆俊迟队长吗?"一个清亮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陆俊迟回头,看见一个穿着整齐警服的年轻人站在那儿,额头上沁着细汗,胸前的证件上写着"陈锦知"。
"是我。你是陈专家?"
"犯罪心理分析员陈锦知。"年轻人纠正道,视线越过陆俊迟的肩膀,落在尸体上,"现场保护得怎么样?我能不能..."
"等等。"陆俊迟抬手拦住要进来的陈锦知,"梯坎陡,别摔着。"
陈锦知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这是对方在调侃自己刚才爬坡时的狼狈——他确实不习惯重庆这种爬坡上坎的地形,刚才在巷子里差点迷路。
陈锦知小心翼翼地走进来,从包里掏出相机和取证袋。他拍摄现场时,陆俊迟注意到这个年轻人的手法很专业。
"死者陆俊,十三岁,和奶奶住在一起。今早奶奶去菜市场,回来就发现门反锁着,叫门没人应,找邻居撞开的。"陆俊迟简单介绍情况。
陈锦知点点头,目光在绳索上停留很久:"这个绳结..."
"不寻常,是吧?"陆俊迟掏出烟,想到这是现场,又塞了回去,"不是小孩自己能打出来的结。"
陈锦知蹲在尸体旁,仔细观察男孩的手:"指甲缝里有残留物,需要化验。绳索勒痕显示他是被吊上去的,不是自己上吊。"
"看得出来。"
"陆队,"陈锦知突然说,"巷子里的传言你听说了吗?"
"红衣索命?"陆俊迟哼了一声,"重庆老巷就爱传这些神神鬼鬼的。"
"但这样的现场布置,明显是在引导人们往那方面想。"陈锦知站起身,"红衣,男童,密室——如果是谋杀,凶手在刻意制造民俗恐怖的氛围。"
陆俊迟微微挑眉。这年轻人不简单,一眼就看出了问题关键。
"先不说这个,你来看看这个。"他指向男孩的衣角,"认得这是什么吗?"
陈锦知凑近看了看:"泥土?"
"江泥,朝天门码头那边特有的。"陆俊迟说,"孩子奶奶说,陆俊平时不去江边。"
窗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是巷子里的居民聚在楼下议论。隐约能听见"红衣鬼""找替身"之类的字眼。
陈锦知望向窗外,眉头紧锁:"陆队,我认为我们应该尽快排查孩子的社会关系,而不是被这些民俗传说干扰判断。"
"在重庆办案,就得懂重庆的人情世故。"陆俊迟摸出烟,终于点上,"民俗不一定是真的,但信民俗的人是真的。"
他吐出一口烟圈,在潮湿的空气里久久不散。
"小陈专家,你从哪儿调来的?"
"北京。"
陆俊迟点点头:"北京好,路平。"
陈锦知听出这话里的调侃,没接茬,转而问:"接下来怎么做?"
"你留在这儿继续取证,我下去问问邻居。"陆俊迟走向门口,又回头补充一句,"对了,三楼厕所是坏的,要方便得去巷子口的公厕——别又迷路了。"
看着陆俊迟下楼的身影,陈锦知摇摇头,重新把注意力放回尸体上。他小心地提取了男孩指甲缝里的残留物,又拍摄了绳结的各个角度。
绳结确实很奇怪,层层叠叠,既复杂又有种诡异的美感。他从不同角度拍了几张照片,突然发现绳结下方,靠近尸体的背部位置,有一点极细微的异样颜色。
陈锦知凑近细看,是几粒几乎看不见的深褐色颗粒,嵌在绳索的纤维里。他小心地用镊子取下一点,装入证物袋。
窗外,重庆的雾更浓了,层层叠叠的老房子在雾气中若隐若现,如同一座巨大的迷宫。
陈锦知低头看着证物袋里那点深褐色颗粒。这不是泥土,也不像普通的灰尘。作为一名犯罪心理分析员,他更擅长解读人的行为和心理,但最基本的物证分析知识告诉他,这可能是破案的关键。
楼下的陆俊迟已经和邻居聊上了,浓重的重庆方言透过地板缝隙传上来:
"那娃儿乖得很,咋个就遭了嘛..."
"红衣红衣,肯定是惹到啥子了..."
"前几天我还看到他在巷口耍,哪个晓得..."
陈锦知走到窗边,看着下面聚在一起议论纷纷的居民。每一张脸上都写着恐惧和好奇——这是命案现场最常见的两种情绪。
他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在巷子尽头那棵巨大的黄桷树上。树干粗壮,枝叶繁茂,想必在树下乘凉闲聊是这条巷子居民每日的常态。
"陈专家!"陆俊迟在楼下喊他。
陈锦知探头出去。
"下来一下,有个婆婆说见过可疑的人。"
陈锦知赶紧收拾好器材,小心地走下吱呀作响的木楼梯。陆俊迟站在巷子里,旁边是一位满头白发的婆婆。
"这是陈婆婆,住巷子那头。"陆俊迟介绍,"她说前几天看见有个生人在巷子口转悠。"
陈婆婆紧张地搓着手,用带着浓重口音的普通话说:"是个男的,四五十岁,穿个蓝工装,在巷子口站了好久。我以为是谁家亲戚,没多想..."
"记得具体哪天吗?"陈锦知问。
"就...就三天前,下午的时候。"陈婆婆说,"那天我孙女子放学回来,还说有人问她认不认识陆俊。"
陈锦知和陆俊迟交换了一个眼神。
"您孙女人呢?"陆俊迟问。
"上学去了,要下午才回来。"
陆俊迟点点头,递给陈婆婆一张名片:"婆婆,等她回来,给我们打个电话。"
陈婆婆接过名片,手有点抖:"警察同志,你们说...是不是那个啊?"
"哪个?"陈锦知问。
"就是...红衣那个..."陈婆婆压低声音,"我们老家有种说法,穿红衣死的娃儿,是让恶鬼抓去当替身了..."
"婆婆,莫信那些。"陆俊迟拍拍她的肩,"现在是新社会了,哪有啥子鬼嘛。"
陈婆婆点点头,但眼神里的恐惧没散。她匆匆告辞,拐进另一条小巷不见了。
"你怎么看?"陈锦知问陆俊迟。
"蓝工装,生面孔,打听孩子..."陆俊迟摸出烟来,"走,去巷子口看看。"
他们沿着青石板路向巷子口走去。这条路比想象中长,岔路也多,若不是有片警小张领着,陈锦知肯定会迷路。
"重庆这地形,真是..."他忍不住感叹。
"易守难攻,也易藏污纳垢。"陆俊迟接话,"当年日军轰炸重庆,这么多防空洞和复杂巷道,救了不少人的命。"
走到巷子口,是一小片相对开阔的地带。一棵大黄桷树下摆着几个石凳,旁边是个小卖部。
陆俊迟径直走向小卖部老板:"老李,这几天看见生人没有?穿蓝工装的。"
老板想了想,摇摇头:"没特别注意。不过前几天倒是有个男的,在对面电线杆那儿站了好久。"
"什么时候?"
"就...好像是周末下午。"
陆俊迟谢过老板,走到对面的电线杆旁。这里是巷子口的制高点,可以清楚地看到进出巷子的每一个人。
陈锦知观察着地面,突然蹲下身:"陆队,你看这个。"
电线杆下的泥土上,有几个模糊的脚印。他取出相机拍照,又拿出尺子测量。
"4**左右,男性。"陈锦知说,"花纹比较特殊,像是工矿靴。"
陆俊迟点点头:"取证回去比对。"
他们取完样,起身时,陈锦知忽然注意到电线杆上贴着一张不起眼的小广告——是某货运公司的招聘信息,上面有联系电话。
"这个要拍下来吗?"他问陆俊迟。
陆俊迟凑近看了看:"拍吧,万一有用。"
回到警车旁,陆俊迟的手机响了。他接起来听了一会儿,脸色变得凝重。
"怎么了?"陈锦知问。
"周法医的初步尸检结果。"陆俊迟挂掉电话,"死者确实是窒息死亡,但脖子上有两道不同的勒痕。还有,孩子在死前两小时左右吃过东西,胃里有未消化的糖果。"
"糖果?"
陆俊迟点点头,望向雾气弥漫的巷子深处:"奶奶说,她从不给孩子买糖吃。"
陈锦知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那些层层叠叠的老房子在雾中若隐若现,仿佛每一扇窗户后面都藏着一双眼睛。
这起案子,远比表面看起来复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