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2016年10月28日,北京一夜入秋。傍晚六点,天色像被泼了墨的靛青,
风从北五环外的望京西里穿堂而过,卷得楼道口的银杏叶簌簌作响。
刘云浩把电动车锁进棚子,拎着一份热河马家涮肉的打包袋,三步并作两步往楼上跑。
他怕汤凉了,更怕屋里那个人饿着。苏湄租的是典型“老破小”,五层板楼没电梯,
楼梯扶手掉漆,踩上去吱呀晃。刘云浩却喜欢这破楼——因为它便宜,也因为苏湄住在这里。
他一口气爬到四层,掏出钥匙,金属齿口对准锁芯时,忽然听见屋里传来极低的抽泣声。
钥匙顿时停住,他深吸一口气,才轻轻推门。门缝里先飘出药味,再飘出廉价香水的甜。
苏湄蜷在懒人沙发里,穿着刘云浩去年“双十一”抢的珊瑚绒睡衣,下巴尖得能把衣领戳破。
她怀里抱着笔记本电脑,屏幕蓝幽幽的光打在脸上,像覆一层薄冰。刘云浩蹲下去,
把打包袋放茶几上,声音低得生怕惊碎她:“阿姨情况又恶化了?”苏湄抬眼,
眼眶红得吓人,却先冲他笑:“云浩,你回来了。”她笑的时候嘴角很标准,八颗牙,
像直播间练过无数次那样,可眼泪却顺着睫毛滚进嘴角,咸得她直抿唇。
刘云浩心脏被那笑狠狠掐住。他单膝跪在地毯上,
握住她脚踝——那脚踝细得他一只手就能圈住,冰凉。“还差多少?”他问。
其实三天前医院已经下了第三次催款单,他偷瞄过:手术费缺口十万零四千。
苏湄把电脑转过来,屏幕上是一张催款截图,红字加粗:请于48小时内补缴,
否则无法排期。她声音轻得像风:“我姐把县城的店盘出去了,还差十万。”她停了两秒,
又补一刀,“我妈说,不治了,回镇上吃中药。”说完这句,她整个人往下滑,
额头抵着他膝盖,肩膀一耸一耸。刘云浩隔着珊瑚绒,能感觉到她蝴蝶骨在颤,
像两只被雨水打湿的折翼。屋里没开灯,只有电脑屏幕在跳动,映得墙面像起了波纹。
刘云浩抬头,看见自己倒映在窗玻璃上的影子——乱糟糟的短发,鼻梁因为常年熬夜出油,
T恤领口洗得发毛。他忽然想起母亲白天打来的电话:“咱老屋漏雨,
你爸走那年就说要翻修,现在瓦片都朽了。”母亲声音沙哑,却带着笑,“不急,你刚工作,
先攒着娶媳妇。”刘云浩攥紧手机,掌心全是汗。屏幕亮起,
工商银行APP跳出余额:103726.4元。数字像滚烫的铅,灼得他眼窝发热。
他深吸一口气,拍拍苏湄的后颈:“给我三天。”三天,十二万,只能借。
同事阿吉家里刚卖了山西老宅,或许能周转;再不行,还有信用卡现金分期。
他脑子里迅速跑完一张现金流表,IRR、年化、手续费,通通算了个遍,
却唯独没算——如果这笔钱打了水漂,他该拿什么翻修老屋,拿什么娶媳妇。
苏湄却猛地抬头,泪珠还挂着,眼底先亮起碎光:“真的?”她声音发颤,像将断未断的弦。
刘云浩点头,喉咙发紧。下一秒,苏湄整个人扑进他怀里,珊瑚绒袖口擦过他下巴,
带一股廉价洗衣粉的香。她耳语似的:“云浩,你真好,我一辈子都记着你。”说完,
她主动吻他,舌尖带着眼泪的咸,像一场微型的海啸,把他所有顾虑拍得七零八落。那一夜,
刘云浩几乎没睡。苏湄蜷在他怀里,呼吸逐渐均匀,他却睁眼到天亮。
窗外银杏叶一片片往下掉,像无数坠落的硬币。他数着叶片,也数着利息:十二万,
年化8%,三年就是十四万九千……可只要苏湄母亲能活,怎么算都值。天蒙蒙亮时,
他轻轻抽出发麻的胳膊,给领导发微信:本周五想预支季度奖金,有急用。发完,
他把手机调静音,生怕吵醒她。苏湄醒来时,刘云浩已经走了。茶几上留着一张黄色便签,
字迹工整得像代码:“1.医院那边我去打招呼,让先排期;2.钱周五前到账,
别担心;3.早餐在微波炉,牛奶热两分钟。”她捏着便签,睫毛眨了两下,
忽然笑了——那笑没有摄像头,没有观众,却依旧标准。她打开微信,把便签拍照,
发给备注为“姐姐”的人:“鱼已上钩,周五收网。”而此刻,刘云浩正骑着小电驴,
在北四环的车流里穿梭。秋风灌进他领口,他却浑身发烫。脑子里回荡的,
是苏湄那句“一辈子”。他想,原来一辈子可以这么轻,
轻到十四秒语音就能装下;又那么重,重到他愿意用全部积蓄去换。红灯口,他抬头看天,
天色被高楼切成狭长一条,像极了他未来生活的缝隙——狭窄,却漏下一束光,
那束光叫苏湄。他不知道,三天后,当他把十万块打进医院对公账户时,
苏湄会立刻要求把收款人改成“湖南某某贸易有限公司”;他更不知道,
那张写着“一辈子”的便签,会被苏湄垫在化妆包底下,沾满粉渍,最终连同他的一厢情愿,
一起扔进搬家时的黑色垃圾袋。此刻,他只知道:电动车电量充足,风很冷,
但怀里那件给苏湄带的羽绒外套,很暖。他想象她穿上后,会像直播间里那样,冲他比个心。
想到这里,刘云浩猛地加速,小电驴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像一颗超负荷运转的服务器,
却固执地要把最后一点算力,献给那个名叫“爱情”的进程——哪怕等待他的,是内存溢出,
是系统崩溃,是万劫不复。第二章十一月的北京,风像钝刀,一层层刮人的脸。
刘云浩却觉得热——胸口里仿佛揣了一壶刚煮沸的姜茶,又辣又烫。
他把电动车停在北邮老校区东门,掏出手机,给苏湄发定位:「借到钱了,一会儿去银行,
你安心直播。」消息发出去,页面立刻变成「对方正在输入…」,却迟迟没有下文。
刘云浩盯着那行字,像盯着一行跑不通的代码,心里反复调试:是不是语气太生硬?
是不是该加个表情包?还没等他想明白,屏幕一跳,苏湄回了一个14秒的语音。
他慌忙举到耳边——「云浩,我一辈子都记着你。」声音软得像刚化开的雪糕,
尾音却带着一点哽咽。刘云浩心脏被猛地攥紧,又倏地松开。他咧嘴笑,
哈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迅速凝结,像给眼前灰蒙的世界镀了一层雾膜。此刻,
他觉得自己无所不能:区区十二万,不过是服务器集群里的一次小扩容,
换苏湄一个安稳的笑,值。银行大厅里,阿吉早已排队。山西小伙,一身黑色羽绒,
头发被风吹得根根竖立,像倔强的仙人掌。刘云浩跑过去,先递上一杯热拿铁——求人借钱,
姿态得先到位。阿吉没接,斜眼看他:“真打算全借?伯母那老屋不修?”刘云浩挠挠头,
笑得有点苦:“先救急,再攒。”阿吉叹口气,掏出手机,打开工行APP,
输入密码时手掌遮得严严实实,像护着最后一枚铜板。转完账,
他拍拍刘云浩肩膀:“利息别给我8%,按银行理财算,4就行。但——”他顿了顿,
“你小子千万别人财两空。”刘云浩点头,喉咙却像塞了团棉花,一句整话也说不出。
他在心里把这话当成兄弟间的例行警告,左耳进右耳出,却没想到,这短短十二个字,
会在日后无数个深夜像钟声一样回荡。下午三点,十万块到账。刘云浩立刻给苏湄打电话,
响到第三声被按掉,随即收到一条文字:“在直播,晚一点。”他盯着那行字,
像被泼了一盆冷水——原来她的(一辈子),也要排班。他甩甩头,把失落赶跑,
跑去隔壁打印店,把银行流水、回执、余额截图通通彩印出来,又买了支荧光笔,
在「¥100,000.00」上粗粗画了一道,像给心爱的代码加上高亮。傍晚,
他拎着文件袋,踩着一地碎金般的夕阳,奔向苏湄的出租屋。楼道里声控灯坏了,他跺脚,
黑暗里只有手机屏闪着幽蓝。他忽然想起母亲中午的未接来电,心里咯噔一下——老屋的瓦,
今年怕是要被雪压漏。但他没工夫深想,因为门开了,苏湄站在逆光里,穿着珊瑚绒睡衣,
头发湿漉漉,显然刚洗完澡。她看见他,先是一愣,随即整个人扑上来,像藤蔓缠住橡树。
刘云浩被撞得后退半步,文件袋哗啦掉地,也顾不上捡,只觉怀里塞了团火,
烧得他耳尖通红。“云浩,我姐说,手术排上了,下周就能做。”苏湄声音哽咽,却带着笑。
她踮脚,用额头蹭他下巴,像猫蹭主人的掌心。刘云浩那颗悬着的心,终于扑通落回胸腔,
落点柔软,像掉进厚厚的落叶堆。他弯腰捡起文件袋,献宝似的递过去:“回执都在,
医院那边我也打电话确认过,剩下的钱你别担心。”苏湄却没接,只握住他手腕,
把人拽进屋。门在背后「咔哒」合上,世界像被切成两半——屋外是寒风与债务,
屋内是沐浴露的甜橙香。她把他按在沙发上,自己跨坐到他膝头,手臂环住他脖子,
鼻尖对鼻尖:“云浩,我想奖励你。”刘云浩脑子「嗡」的一声,
血液像被注入巨量并发请求,瞬间冲垮所有防火墙。他最后一丝理智,
是听见自己嗫嚅:“阿吉说…利息…4%…”苏湄轻笑,用唇堵住他剩下的话。灯光昏黄,
照出两道交叠的影子,在墙上扭曲、拉长,像一条贪婪的蛇,正一点点吞掉那个叫「理智」
的小兽。深夜两点,刘云浩被渴醒。床头灯还亮着,苏湄背对他,蜷成小小一团,
手机屏幕的光映在她脸上,冷白。他眯眼,看见她正把一张银行卡照片发给别人,
配文:“首付已齐,下周签约。”他心头一跳,伸手想拍她肩膀,
却在指尖碰到她肌肤的一瞬,苏湄像有感应般迅速锁屏,翻身,
冲他露出睡意朦胧的笑:“怎么醒了?”刘云浩喉咙发干,
到嘴边的质问变成一句:“想喝水。”苏湄“嗯”了一声,起身穿拖鞋,去客厅给他倒。
玻璃杯中,水声哗啦,像千里之外老屋的瓦片,正被一场无人知晓的暴雨,一片片冲走。
第三章扩写水声停了。苏湄把玻璃杯递过来,杯壁凝着细珠,像她额前没擦干的汗。
刘云浩接过,咕咚咕咚喝到底,喉结上下滚动,发出干涩的响。他想说点什么,
却只挤出一句“谢谢”,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的。苏湄把杯子放回桌,没立刻上床,
而是倚在门框,背光站着。睡衣领口滑到肩下,锁骨凹陷处盛着阴影,像两只小小的船坞。
她歪头看他,语气轻飘:“云浩,咱俩以后的家,你想装成什么风格?
”家这个字眼像突然升起的篝火,把刘云浩心里的暗角照得通亮。
他脑海里迅速跑出一幅3D效果图:浅灰墙面,原木桌,落地窗挂亚麻帘,
阳台种龟背竹——他攒了半年的小红书收藏夹,此刻全派上用场。他兴奋地支起半身,
滔滔不绝:“客厅用无主灯,色温3500K,最护眼影院模式;厨房做开放式,
烟道要加静音风机;主卧留1.8米双人桌,你直播,我加班,互不打扰……”苏湄听着,
嘴角勾出礼貌的弧度,眼神却飘向手机——屏幕朝下扣在柜面,偶尔亮起,又迅速熄灭。
刘云浩没注意,他正说到动情处,一把握住她手腕:“等我年底升P7,年薪能到60,
咱们换套大的,把妈接来,一起过年。”“好啊。”苏湄抽出手,顺势爬上床,钻进被窝,
像猫钻进纸箱子,只留下毛茸茸的后脑勺。刘云浩还想说,却听见她呼吸已变得匀长。
他只好闭嘴,伸手关灯,黑暗瞬间涌来,带着潮湿的沐浴露味,和一点点尚未散尽的甜橙。
可黑暗里,他的思绪却亮得刺眼。十二万,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滋滋作响地印在他胸口。
他想起母亲昨晚的微信语音:屋顶漏了,用盆接了一整夜,滴答滴答,
像你小时候学敲的破鼓。母亲语气轻松,末尾还笑,说老邻居夸她有福气,
儿子在大北京赚大钱。刘云浩当时回了一个呲牙表情,此刻却觉得那表情像一把回形针,
来回铰着心肉。他悄悄摸过手机,亮度调到最暗,打开记账APP,
在“借贷”一栏输入120,000.00,备注:给湄妈手术。手指悬在“保存”上方,
迟迟按不下去。仿佛只要这一笔落下,他就不再是“攒钱娶媳妇”的刘云浩,
而是“负债扶贫”的刘大头。最终,他叹了口气,把数字改成100,000——留下两万,
给老屋换瓦。点保存的瞬间,屏幕微光映在他瞳孔里,像两粒摇摇欲坠的星。身旁,
苏湄翻了个身,手臂无意识搭在他腰上,指尖冰凉。刘云浩被这温度吓了一跳,
随即又安慰自己:直播行业昼夜颠倒,她太累了。他轻轻把那只手放进被窝,
像安置一只受惊的鸟。第二天,周六,他醒得早,轻手轻脚去厨房煮小米粥,
又下楼买豆浆油条。回来时,苏湄刚洗漱完,正对着手机夹睫毛,镜前灯冷白,
把她睫毛照成一根根细小的银针。她透过镜子看他,语气随意:“今天我不直播,
陪你去看看家具?”刘云浩愣住,随即狂喜——这是交往以来,她第一次主动提“陪他”。
他忙不迭点头,差点打翻豆浆。整个上午,他们逛了宜家、红星美凯龙,苏湄戴着口罩,
帽檐压到眉下,仍被两个路人认出,小声惊呼“是Maggie苏吗?”她礼貌摆手,
快步走开,却在没人处冲刘云浩眨眼:“看,我粉丝黏性高吧?”刘云浩笑得与有荣焉,
仿佛被夸的是自己。中午,宜家餐厅人多,他们端着托盘找座。
苏湄突然指一处:“那有空位!”说完快步过去,与一个男人几乎同时到达。男人三十出头,
西装马甲,腕表闪冷光。两人对视,苏湄口罩上方的眼睛弯成月牙:“呀,夜航船大哥?
”刘云浩脑子嗡的一声。那男人挑眉,目光在苏湄与刘云浩之间滑了一圈,
意味不明地笑了:“Maggie,真巧。”他主动让座,苏湄道谢,
拉了拉刘云浩袖子:“云浩,这是榜一夜航船,刷过两万呢。”刘云浩机械地点头,伸出手。
男人虚握一下,掌心干燥,力度极轻,像碰一片羽毛,却让刘云浩手背起了一层茧。整顿饭,
苏湄与夜航船聊得火热:投流、选品、坑位费,术语满天飞。刘云浩插不上话,
只能埋头啃瑞典肉丸,酱汁溅到T恤前襟,红得刺目。饭后,夜航船提议送他们回市区,
苏湄婉拒,说男朋友开车。刘云浩一愣——他只有小电驴。但苏湄已挽住他胳膊,
冲男人挥手:“下次直播见咯!”走出商场,冷风扑面。刘云浩终于憋不住:“你不是说,
他只是客户?”苏湄摘口罩,哈了口气,白雾迅速消散:“客户也分等级,懂?
”她见刘云浩脸色发青,又踮脚揉他头发,“别小气,我直播间气氛组而已,挣钱的工具人。
”工具人,这三个字像钉子,钉进刘云浩心口,他却找不到拔出的理由。回出租屋路上,
他骑小电驴,苏湄坐后座,戴他备用头盔。过十字路口时,她突然伸手抱住他腰,
脸贴在他背上,声音被风吹得七零八落:“云浩,等我粉丝破五十万,咱们就结婚吧。
”刘云浩猛地刹车,回头,差点撞上后车尾。他想说“真的?”却被喇叭声打断。
绿灯只剩三秒,他只好拧油门冲出去。风灌进嘴里,把那句“真的”吹成一只风筝,
飘在半空,迟迟落不了地。傍晚,他送她到楼下,苏湄接电话,嗯嗯几声,
转头对他笑:“公司临时开会,我先上去。”刘云浩点头,目送她进单元门。
他本想回公司加班,却鬼使神差拐到便利店,买了罐啤酒,坐在路边长椅上喝。
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像一条不肯离去的狗。啤酒见底时,手机震动,
是母亲发来一张照片:老屋堂屋摆了盆,接漏雨,水滴在盆底,开出一圈圈铁锈色的花。
母亲语音:“儿啊,瓦匠说料钱要一万二,不急,你慢慢攒。”刘云浩盯着那圈锈水,
忽然觉得胃里翻江倒海,蹲在路边干呕,却什么也吐不出。他想起苏湄中午那句“结婚吧”,
像一颗裹着糖衣的药,甜得诱人,却卡在喉咙,咽不下,吐不出。不远处,便利店霓虹亮起,
红绿交错,映在他脸上,像一场廉价而盛大的烟火。他抬手擦嘴,掌心湿凉,不知是啤酒,
还是悄悄滑落的泪。第四章扩写霓虹灯在头顶闪烁,像一面巨大的反光镜,
把刘云浩狼狈的影子钉在地上。他抹了把脸,掌心全是冰凉的啤酒沫,
混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泪。手机又震,屏幕跳出绿色提示:“阿吉请求语音通话。
”他犹豫两秒,按下接听。“喂,钱到账了吧?”阿吉那边背景嘈杂,像在地铁口。
刘云浩嗯了一声,嗓子发苦。阿吉笑:“别苦着脸,不就十二万嘛,
年底分红你就能还我一半。对了,嫂子咋犒劳你?可得让我蹭顿喜酒。”刘云浩张了张嘴,
喉咙里却滚不出一句整话。他抬眼,看便利店橱窗里的自己——T恤前襟沾着瑞典肉丸的酱,
嘴角还挂着啤酒泡沫,像被生活揍了一圈的小丑。他忽然觉得可笑,也真的笑了,
笑声短促沙哑,像坏掉的扬声器。阿吉察觉不对,收了笑:“哥们,你咋了?别吓我。
”“没事。”刘云浩深吸一口气,把胸腔里那股酸涩压下去,“就是……想我妈了。
”他随口扯了个理由,却像无意中戳到真实的伤口,血一下子涌上来。他匆匆挂断,
说回头再聊,把手机塞回口袋,双手**发丛,用力揪了两下,
疼痛让他清醒——这里不是深夜emo的角落,北四环的冷风会吹到面瘫,他得动起来。
回到出租屋已是夜里十点。合租的程序员室友在客厅调试无人机,桨叶嗡嗡,
像只发狂的蜜蜂。刘云浩点头示意,钻进自己那间不足十平米的次卧。门一关,
世界瞬间安静,只剩电脑主机低低的嗡鸣。他打开灯,6500K白光刺得眼疼,
却也让房间显得干净——干净到除了一张单人床、一把人体工学椅,就是堆到屋顶的纸箱,
全是苏湄直播间退货的面膜、香水、代餐奶昔。他坐下,掏出记账APP,
把今晚那罐啤酒的五块钱也如实录入。数字滚动,支出栏跳到「120005.00」,
像一记耳光。他盯着屏幕,忽然想起宜家餐厅里夜航船腕上的百达翡丽——据说公价三十万,
够他攒三年。念头一起,他猛地甩头,仿佛能把攀比欲甩出去,
却连带把理智也甩松了:人家刷两万礼物,眼睛不眨;他借十二万救命,却像被扒层皮。
这世界的参差,原来比北五环的晚高峰还堵。电脑屏幕自动亮起,是单位IM提醒:“云浩,
你需求评审过了,明天提测,别忘了写单测。”后面跟了个笑脸emoji。
刘云浩回了句“收到”,打开IDE,却对着满屏代码发怔。函数名、变量、注释,
全变成催款红字,飘来飘去。他啪地合上电脑,去卫生间冲澡。热水浇在背上,
皮肤瞬间泛红,像被鞭子抽。他闭上眼,水流声里却掺进苏湄的轻笑:“我一辈子都记着你。
”一辈子有多长?刘云浩想起Github上某个项目,star数不过三位数,
却坚持了七年。七年,2555次commit,
每次只有一行注释:「keepalive」。他忽然害怕——怕自己成为那个项目,
star寥寥无几,却用整个青春维护一个无人使用的库。热水滑过嘴角,咸涩,
他分不清是自来水还是眼泪。洗完澡出来,手机提示音接连不断,
全是苏湄直播间粉丝群@全体:“Maggie今天心情超好,说月底抽奖送戴森吹风机!
”“真的假的?我蹲了三个月都没中。”“她男朋友是不是隐形富豪?
今天有人看见她坐宝马。”刘云浩手指悬在屏幕上,想点(退出群聊),
却最终只把消息设为免打扰——他怕错过她任何一条动态,哪怕那动态与他无关。凌晨一点,
他终于躺下。隔壁室友已停止折腾,世界安静得能听见血液在耳膜里冲刷。他侧过身,
从枕头下摸出一张折得方方正正的纸——宜家餐厅的小票,
背面有苏湄用眉笔写的字:“下次来,买那个莫兰迪色抱枕,配你灰墙。”字迹很浅,
却像烙铁,烙得他心口发暖。他把小票贴在鼻尖,轻轻吸气,仿佛还能嗅到她发尾的栀子香。
迷迷糊糊间,他做了个梦:自己站在老屋屋顶,瓦片金黄,像铺了一层金币。
母亲在下面喊:“快下来,要下雨!”他回头,却看见苏湄穿着婚纱,站在云梯尽头,
冲他伸手。他抬脚去追,瓦片突然松动,整个人直坠下去——砰的一声,他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