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殿的飞檐在晨雾里挑破最后一层纱,顾砚跟着谢昭的脚步踏上青石板时,后颈还残留着方才被灵识扫过的麻痒。
谢昭突然在廊柱旁停住,折扇"咔"地敲了敲小六的肩头:"你先回苍梧山的歇脚处,我在魔宗转两圈就来。"
小六抿了抿嘴,目光在顾砚身上剜了剜,最终垂首应了声"是",青衫一摆往偏院去了。
顾砚盯着他走远的背影,听见谢昭的笑声从头顶落下来:"小杂役,发什么呆?"
他抬头,正撞进谢昭含笑的眼。
对方倚着棵老松树,枝桠间未散的雾珠顺着松针滴落,在他玄色道袍上洇出个浅湿的印子。
顾砚喉咙发紧——原情节里谢昭最厌魔宗阴湿的雾气,此刻却为了留他单独说话,宁可沾一身潮气。
"谢师兄不是急着去膳堂拿桂花糕?"顾砚捏紧竹篓的手心里全是汗,竹篾刺得掌心生疼。
他垂眼盯着自己磨破的鞋尖,声线故意带了点发颤的怯意,"李伯说糖霜要化了..."
"糖霜化了再让他熬一锅。"谢昭的指尖突然掠过他耳尖,顾砚惊得偏头,却见对方捏着片沾露的松针,"昨晚替我驱邪时,你手心里攥的是什么?"
顾砚的心脏猛地一跳。
昨晚在谢昭的厢房里,他借着替对方梳理灵脉的由头,用蝉鸣玉引走了缠在对方心脉里的黑咒。
那玉是系统任务奖励的"引灵器",能暂时掩盖捉妖师的气息,可谢昭灵识何等敏锐,竟连这点小动作都察觉了?
"是...是我娘留的护身符。"他吸了吸鼻子,眼眶迅速泛起红,"原身总说我偷练魔功,把它摔碎过一回,我用浆糊粘了半宿..."话音未落,眼尾的泪就滚下来,砸在竹篓边缘,溅起细小的水花。
谢昭的动作顿了顿。
顾砚余光瞥见他喉结动了动,折扇"啪"地展开遮住半张脸,声音却软了些:"哭什么?
我又没说要抢。"
顾砚抹了把脸,把竹篓往怀里拢了拢:"我怕谢师兄嫌它脏。
原身...原身总说这是下九流的东西。"
"下九流?"谢昭突然伸手扯开他的衣领,顾砚惊得后退半步,却见对方盯着他锁骨处的红痕——那是昨夜布驱邪阵时被香灰烫的。
谢昭的指腹在那处轻轻碰了碰,声音沉下来:"你昨夜根本不是在替我驱邪,是在替我挡咒。
那黑咒缠在灵脉里三年,你用血肉当引子..."
顾砚的呼吸一滞。
系统提示音在脑海里炸响,他这才惊觉方才的"护身符"谎话根本骗不过谢昭——对方早把昨夜的细节看得通透。
"谢师兄..."他攥住谢昭的手腕,指尖发颤,"我就是个杂役,要是被人知道会这些...会被当作妖道烧死的。"
谢昭的手腕在他掌心里滚烫。
顾砚能感觉到对方的脉搏跳得很急,像擂在他手心里的鼓。
谢昭突然反手扣住他的手腕,将他拉近,鼻尖几乎要蹭上他的:"所以你装弱鸡,装小哭包,连灵脉被废都是假的?"
顾砚的后背抵上老松树,松针扎得他生疼。
他望着谢昭泛红的眼尾,突然想起系统说过,妖物在被戳穿伪装时,最有效的反击是示弱。
于是他垂下眼,眼泪大颗大颗砸在谢昭手背:"我要是不装,早被沈砚他们弄死了。
谢师兄,我就剩这条命了..."
谢昭的手猛地松开。
顾砚踉跄两步,见对方背过身去,红珊瑚坠子在晨雾里晃得人心慌。
过了好半晌,谢昭才哑着嗓子说:"去膳堂吧。
李伯的桂花糕该凉了。"
顾砚跟着他往膳堂走,脚步比来时轻了些。
他摸了摸怀里的蝉鸣玉,玉身还残留着谢昭掌心的温度——看来谢昭虽起了疑,却暂时选择了相信。
原情节里谢昭最恨被欺骗,可此刻他愿意给顾砚留余地...或许正如系统说的,人心比妖物更柔软?
用完早膳回到杂役房时,日头已爬上东墙。
顾砚刚推开破木门,就闻见股浓郁的药香——李伯蹲在灶前熬药,铜锅咕嘟咕嘟冒着泡,药汁溅在灶台上,凝成深褐色的痂。
"小顾回来啦?"李伯抬头,眼角的皱纹堆成朵菊,"今日谢小公子没跟着?"
顾砚把竹篓放下,蹲在灶边添柴火:"谢师兄回苍梧山歇脚处了。
李伯,您这熬的什么药?"
"治跌打损伤的。"李伯用木勺搅了搅药汁,"最近杂役房的小子总说后山有怪声,昨夜张二蛋去捡柴火,腿肚子被什么东西抓了道血口子。"他突然压低声音,"我瞅着像...像魔修养的阴兽。"
顾砚的手指顿在柴火上。
他想起原情节里魔宗秘典现世前,确实有阴兽出现在后山——那是魔尊萧妄为了寻找秘典线索,用活人喂养的邪物。
"李伯,您见过那血口子吗?"他装作不经意地问,"是不是像被兽爪抓的?"
李伯浑浊的眼珠突然亮了亮。
他放下木勺,从怀里摸出块染血的碎布:"张二蛋换下来的衣裳,我没舍得扔。
你看这爪印——五道,比普通野狗的尖细,还带着股腥气。"
顾砚接过碎布,系统提示音立刻在脑海里响起:【检测到阴兽爪痕,灵契值+5。
是否展开《百妖图鉴》扫描?】
他指尖微颤,表面却只是皱了皱眉:"看着怪瘆人的。
李伯,您说这阴兽...会不会和主殿最近锁得严严实实的藏经阁有关?"
李伯的手猛地一抖,药勺"当啷"掉进铜锅。
他左右张望了一番,才凑到顾砚耳边:"小顾,你可别往外说。
我听打扫主殿的老张头说,前日夜里,宗主房里传来翻书声——可宗主他...他三年前就闭死关了啊。"
顾砚的心跳漏了一拍。
原情节里魔宗秘典就藏在宗主闭关的密室里,而萧妄正是为了夺取秘典才会血洗魔宫。
现在宗主闭死关却有翻书声,难道秘典要现世了?
"李伯,您说的老张头...住哪间房?"他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往李伯手里塞了块早上藏的桂花糕,"我替您给张二蛋送药去,顺道问问他伤口的事。"
李伯捏着桂花糕,笑得眯起眼:"西头第三间,门帘是蓝布的。
小顾啊,你这孩子...比原身懂事多了。"
顾砚拎起药罐往外走,晨风吹得他额前碎发乱飞。
他望着主殿方向飘起的紫烟——那是魔宗弟子在祭炼阴脉的标志。
而在紫烟深处,藏经阁的飞檐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像只蛰伏的兽。
夜色漫过杂役房青瓦,顾砚躺在硬邦邦的竹席上,听着窗外虫鸣忽然哑了声。
系统提示音像根细针扎进耳膜:【检测到高阶妖物,灵契值+50,是否定位?】
他手指猛地攥紧被角。
50点灵契值够升半级青蚨境——足够他在《御灵手札》里解锁一道破煞符。
原身被沈砚推下悬崖那日,若他能画出那道符...
竹窗外传来巡夜弟子的脚步声,顾砚翻了个身,假装打鼾。
等脚步声彻底消失,他摸出藏在草垫下的罗盘。
指针疯狂旋转,最终指向后山乱葬岗——那是原情节里萧妄养阴兽的老巢。
"赌一把。"他咬着牙起身,麻鞋踩过满地月光,像踩碎了一地银霜。
后山的风裹着腐叶味灌进领口,顾砚的指尖抵在腰间的桃木剑上。
系统的扫描光带从眼底闪过,乱葬岗中央的槐树上,一团暗红妖气正蜷成蛹状。
【目标确认:朱雀妖(伪),本体为怨气凝聚,弱点:离火阵破其形,净心咒断其念。】
他蹲在土坡后解下腰带,取出藏在夹层里的朱砂。
指尖在地上划出第一笔时,槐树枝突然"咔"地断裂。
暗红妖气"呼"地炸开,露出半透明的鸟喙——那根本不是活物,是被魔功祭炼过的怨灵!
"操。"顾砚额头沁出汗,加快画阵的手。
朱雀妖的尖啸刺穿耳膜,他手背被妖气刮出血痕,却硬是把最后一道火纹按进土里。"离火,起!"
赤金色火焰从阵眼腾起,裹住那团暗红。
怨灵发出刺耳的尖嚎,开始疯狂撞击火墙。
顾砚咬破舌尖,鲜血喷在桃木剑上:"净心咒——敕!"
最后一个字出口时,怨灵"轰"地散成火星。
系统提示音连响三声:【灵契值+50,《御灵手札》解锁破煞符。】顾砚瘫坐在地,看着掌心还在发烫的阵纹,喉间溢出笑——这是他穿书以来,第一次靠自己撕开了命运的裂缝。
"顾杂役好兴致啊。"
阴恻恻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顾砚猛地抬头,沈砚正倚着棵歪脖子树,手里攥着根带倒刺的鞭子。
月光照在他腰间的玉牌上,映出"内门弟子"四个阴文——他分明该在主殿值夜,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沈师兄。"顾砚爬起来,装作慌乱地拍着身上的土,"我...我睡不着,出来捡柴火。"
沈砚的鞭子"唰"地甩在他脚边,带起的风掀翻了他的衣领。
顾砚瞥见对方眼底的阴鸷,心跳漏了一拍——原情节里,沈砚正是靠向萧妄告密,才爬到护法之位。
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捡柴火?"沈砚突然笑了,指尖捏住顾砚的下巴,"那这是什么?"他扯出顾砚怀里的《御灵手札》残页,"杂役房的小子,倒会看些乱七八糟的书。"
顾砚的指甲掐进掌心。
那是他用三个月灵契值换的残页,若被沈砚拿走...他猛地屈膝撞向对方小腹,趁沈砚吃痛松手时,抢过残页就跑。
"顾砚!"沈砚的怒吼在身后炸开,"你最好别让我再抓住——"
话音被夜风吹散。
顾砚跑过杂役房的青砖墙时,差点撞进一道温热的怀抱里。
抬头就见谢昭倚着门框,手里摇着象牙骨扇,月光在他眉骨处镀了层银:"小杂役,大半夜的,跑这么急做什么?"
顾砚的冷汗顺着后颈往下淌。
谢昭的外袍还沾着苍梧山的梅香,显然是刚从山脚下赶回来。
他望着对方腰间晃动的苍梧令,突然想起今日清晨李伯说的"翻书声"——谢昭作为正道天骄,来魔宗山脚下做什么?
"谢师兄。"他垂下眼,装作受了惊吓的模样,"我...我方才看见野猫叼走了李伯的药罐,追了一路。"
谢昭的折扇"啪"地敲在他额头上:"小哭包,说谎时耳尖别红得像煮熟的虾。"他弯腰替顾砚理了理被扯乱的衣领,指腹擦过他手背上的血痕,"后山风大,明早我让小徒弟送瓶伤药来。"
顾砚的呼吸一滞。
谢昭的掌心带着正道修士特有的温暖,像团烧得正旺的火,要把他藏在深处的冰碴子都融了。
他望着对方眼底漫不经心的笑,突然想起原情节里谢昭血洗魔宫那日——他举着剑站在尸山血海里,眼睛红得像要滴出血,嘴里却喊着"顾砚,你藏哪去了"。
"谢师兄怎么总爱管杂役的事?"他错开视线,声音发虚。
谢昭的扇骨蹭了蹭他耳垂:"苍梧山的规矩,见不得小哭包受委屈。"他转身要走,又突然回头,"对了,今夜主殿的藏经阁,窗户没关严。"
顾砚的瞳孔猛地收缩。
他望着谢昭的背影消失在月色里,手无意识地攥紧《御灵手札》残页。
风掀起他的衣角,露出腰间未擦净的朱砂阵纹——原来从他画下第一笔时,就有人站在暗处,把所有动作都看进了眼底。
回到杂役房时,李伯的药炉还温着。
顾砚喝了口药,却尝不出半分苦。
他望着窗外主殿方向若隐若现的紫烟,突然想起谢昭临走前的话。
藏经阁的窗户没关严——是巧合,还是暗示?
月光爬上窗棂,在他手背上的血痕处投下银斑。
顾砚摸出藏在枕头下的碎布,那上面的阴兽爪痕在夜色里泛着幽光。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以为在暗中调查的秘密,或许早就成了局中局里的棋子。
后半夜的风裹着血腥味钻进窗缝。
顾砚望着天花板上晃动的树影,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从他穿书那日起,这盘棋里就不止他一个执棋人。
而谢昭那把敲过他额头的折扇,此刻正搁在山脚下的茶桌上,扇面里夹着半张染血的密报:"魔宗秘典,将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