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二十三年的南京城,被一场初夏的暴雨困在无边无际的潮湿与阴冷里。
雨点狂暴地砸在秦淮河浑浊的水面上,激起无数浑浊的水泡,又瞬间被更大的浪头吞没。
墨汁般的夜色被雨水冲刷得更加粘稠,沉重地压着两岸的雕梁画栋,
平日里笙歌彻夜、流彩溢金的画舫,此刻都狼狈地紧贴着河岸,在风浪中可怜地摇晃着,
只透出几点微弱昏黄的光晕,如同溺毙者最后残存的呼吸。贡院那两扇沉重的朱漆大门,
在风雨飘摇中显得格外肃杀。白日里张贴金榜的喧天锣鼓和鼎沸人声,
早已被这场不期而至的暴雨冲刷得干干净净,只留下满地狼藉的碎纸屑和泥泞的脚印,
被雨水无情地践踏、卷走。陈文卿孤零零地站在离贡院大门不远处的河岸边,
像一截被狂风骤雨从老树上硬生生撕扯下来的枯枝。冰冷的雨水顺着他散乱的发髻淌下来,
流进单薄得几乎透明的粗布直裰里,再顺着衣角滴滴答答砸在脚边早已湿透的泥地上。
他手里紧紧攥着一张被雨水泡得发软发烂的榜纸,上面用浓墨写就的名字,密密麻麻,
刺得他眼睛生疼,却没有一个是“陈文卿”。
“呵……”一声短促而空洞的笑从喉咙里挤出来,瞬间被风雨撕碎。他低下头,
另一只手在湿透的怀里摸索了许久,才艰难地掏出三枚冰冷的铜钱。这是他的全部了。
寒窗十载,耗尽家财,千里迢迢来到这六朝金粉之地,最终换来的,
只是这三枚沾着体温的铜钱,和一张冰冷得没有他名字的榜纸。前途?家业?光耀门楣?
一切都成了被雨水泡烂的废纸。脚下的秦淮河水,在黑暗中翻滚着,发出沉闷而巨大的呜咽,
仿佛一张不知餍足、随时准备吞噬一切的巨口。那浑浊的黑色漩涡,
似乎有着某种诡异的吸引力,拉扯着他麻木的身体和空洞的灵魂,向前,
再向前一步……就在他几乎要将那沉重的绝望付诸行动,身体微微前倾的刹那,
一阵细微而坚韧的弦音,竟穿透了震耳欲聋的雨幕,破空而来。
叮…咚…叮咚…起初是断续的、微弱的,如同风中断线的珍珠。
但那乐音里蕴含的孤清与幽怨,却有着奇异的穿透力,顽强地在风吼雨啸中游走,丝丝缕缕,
缠绕上陈文卿濒临崩溃的心弦。他猛地顿住脚步,侧耳凝神。那声音并非来自某艘画舫,
而是更低,更沉,像是从河岸桥墩的阴影深处,从冰冷的石头缝隙里顽强生长出来的。
陈文卿循着那微弱却执拗的琴音,踉跄着转过湿滑的河岸石阶,走到那座石拱桥的桥洞之下。
风雨声在这里被巨大的桥身阻挡,回旋着发出呜咽般的回响,形成一个相对干燥些的角落。
借着远处画舫透来的一丝微光,他看到一个极其单薄的身影,
蜷缩在桥洞最深处冰冷的石墩旁。那是个年轻的女子,一身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旧布裙,
湿漉漉地紧贴在瘦弱的身体上。她低垂着头,怀里紧紧抱着一柄形制古朴、颜色沉黯的琵琶。
她的手指纤细却异常稳定,正忘我地在弦上拨弄着。她的眼睛,是空洞的,
没有焦点地望着前方无尽的黑暗。雨水从桥洞缝隙滴落,砸在她脚边,溅起小小的泥点,
她却浑然不觉。她的全部心神,
都倾注在指尖流淌出的那支古老而哀伤的曲子里——《汉宫秋月》。
那旋律在封闭的桥洞中回旋、放大,如同深秋月夜下,
被锁在重重宫墙内一个孤寂魂魄的幽咽低泣,每一个音符都浸透了千年的寒凉与无望。
一曲终了,余音在潮湿的空气中袅袅萦绕。女子仿佛耗尽了力气,抱着琵琶,微微喘息。
她似乎察觉到黑暗中多了一个人,空洞的眼睛茫然地转向陈文卿站立的方向。她的声音很低,
带着一种长期营养不良的虚弱,却有着江南水乡特有的温软:“公子…听曲么?”她顿了顿,
像是鼓足了勇气,才说出后半句,“一曲…只要三文钱。”声音细若蚊蚋,
几乎要被风雨声吞没。三文钱。正是他怀里紧攥着的全部。陈文卿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
三枚铜钱硌得掌心生疼。他本该立刻转身,投入那黑暗的河水。
可眼前这个在暴雨中独自弹着《汉宫秋月》的盲女,她空洞的眼神,她怀里那把苍老的琵琶,
她那句低微到尘埃里的“三文钱”,像一根无形的丝线,将他从深渊的边缘,轻轻地,
却又无比牢固地拽了回来。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悲凉,
混杂着一点点被这卑微坚韧所触动的微温,在他冰封的心底悄然蔓延。他缓缓蹲下身,
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些:“姑娘,方才那曲…《汉宫秋月》?”盲女微微一怔,
随即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惊讶,
很快又被惯常的麻木取代:“公子…竟识得此曲?”“略知一二。”陈文卿低声道,
目光落在她紧抱着琵琶的手指上。那手指细长,指节却有些变形,
指尖覆盖着一层厚厚的茧子,显然常年操弄丝弦。他注意到她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抬起来,
似乎想去揉眼睛,却又在半途无力地放下。借着桥洞外透入的微光,他看清了那双眼。
那并非天生的盲,眼珠表面覆盖着一层浑浊的白色翳膜,如同蒙上了一层擦不掉的厚厚阴霾。
“姑娘的眼疾……”陈文卿忍不住问。盲女柳音儿(她后来告知的名字)沉默了片刻,
才低声道:“几年前一场高热……醒来,便只能看到些模糊的影子了。
如今…连影子也愈发淡了。”她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
可那微微颤抖的指尖,却泄露了深藏的恐惧。陈文卿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他想起自己包袱里那几本祖传的、早已翻烂的医书。祖父曾是乡里颇有名气的郎中,
他也曾囫囵吞枣地看过一些方子。其中似有治疗此类“翳障”的记载,
只是所需药材……他下意识地又摸了摸怀里的三文钱,杯水车薪。雨势似乎小了些,
但寒意更重。柳音儿抱着琵琶,微微瑟缩了一下。陈文卿看着她单薄的衣衫和空洞的眼睛,
一个念头疯狂地冒了出来,瞬间压倒了方才求死的绝望和对自己未来的迷茫。
他猛地站起身:“姑娘稍待!”声音带着一种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急切和决绝。
他转身冲入依旧淅淅沥沥的雨幕中,头也不回。身上那件半旧的青色直裰,
是他仅有的、还算体面的一件长衫,此刻也成了唯一能换钱的东西。
他熟门熟路地拐进一条深巷,推开一扇挂着“当”字旗幡的窄小铺门。当铺柜台高耸,
昏黄的油灯下,朝奉那张蜡黄的脸在灯影里显得格外刻薄。
陈文卿将身上那件湿透的直裰脱下,用力拧了拧水,
连同那张早已被雨水泡烂、揉成一团的榜纸,一起用力推上高高的柜台。“活当!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朝奉懒洋洋地拎起那件湿漉漉的、半旧的直裰,手指捻了捻布料,
又嫌恶地瞥了一眼那团烂纸,从鼻孔里哼出一声:“破布烂纸,当不了几个子儿。五十文,
死当。”语气毫无商量的余地。陈文卿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头顶,拳头在身侧握紧又松开。
五十文?这长衫虽旧,料子尚可,五十文简直是明抢!可他看着朝奉那张冷漠的脸,
又想起桥洞下那双蒙着白翳的眼睛,所有的愤怒和屈辱都被硬生生压了下去。他咬着牙,
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死当。”五十枚冰冷的铜钱被哗啦一声丢在柜台上。
陈文卿一把抓起,连数都没数,转身又冲进了雨里。雨水再次将他浇透,他却浑然不觉,
烧灼:当归、蝉蜕、木贼草、谷精草……祖父那本破旧医书上的药名一个个在脑海里蹦出来。
他跑遍了城南几家药铺,货比三家,最终在一家不起眼的小药铺里,用那五十文钱,
换回了几小包用油纸仔细捆好的草药。药包揣在怀里,带着一种奇异的、沉甸甸的暖意。
当他浑身湿透,气喘吁吁地跑回那个桥洞时,柳音儿依旧抱着琵琶,缩在原地,
像一尊被遗忘的石像。听到他急促的脚步声,她茫然地抬起头。“姑娘,”陈文卿喘着气,
将怀中捂得温热的药包小心翼翼地塞到柳音儿冰凉的手里,“这是…治眼疾的药。
按方子煎服,一日两次……”他语速很快,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切,
将记忆中祖父医书上关于剂量、火候的模糊叮嘱一股脑儿说了出来,生怕自己一停顿,
勇气就会消散。柳音儿的手指触碰到那带着体温、散发着草木清苦气息的药包,猛地一颤。
她空洞的眼睛骤然睁大,似乎想努力看清眼前的人,可眼前只有一片混沌的光影。
她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个字也发不出来。只有大颗大颗的泪珠,
毫无征兆地从那双覆盖着白翳的眼睛里滚落下来,混着脸上未干的雨水,
砸在冰冷的琵琶面板上,发出沉闷的轻响。她紧紧攥着那几包药,仿佛攥着失而复得的珍宝,
又像是溺水者抓住唯一的浮木。良久,她才低下头,用尽全身力气般,
从喉咙深处挤出两个字,轻得几乎听不见:“……谢过。”陈文卿看着她无声落泪的样子,
胸口也堵得难受。他想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却觉得任何语言在此刻都苍白无力。
他沉默地站在桥洞下,听着外面渐渐停歇的雨声,
看着眼前这个萍水相逢、却似乎比他自己更值得活下去的盲女。方才求死的念头,
竟在不知不觉间,淡得几乎寻不着痕迹了。他默默地站了一会儿,低声道:“姑娘保重。
”便转身,拖着疲惫沉重的脚步,一步步离开了桥洞,融入了秦淮河岸初歇的夜色中。
他需要一个地方,哪怕只是破庙的角落,去舔舐伤口,去想想这三文钱之外,
是否还有别的路可走。接下来的几日,陈文卿如同行尸走肉。他栖身在一座破败的城隍庙里,
白天茫然地在街巷间游荡,靠着偶尔替人写几封家信、抄几张文书,换几个铜板勉强果腹。
夜晚则蜷缩在冰冷的角落里,看着漏风的屋顶外疏朗的星空发呆。那三枚铜钱,
他一直攥在掌心,成了某种奇特的执念。第四日黄昏,他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
鬼使神差地又踱到了那座石拱桥附近。桥洞下空无一人。他心中莫名一紧,
下意识地在周围寻找。最终,在桥头一棵歪脖子老柳树下,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柳音儿依旧抱着她的琵琶,安静地坐在一块石头上,面朝着河水流动的方向。
她的气色似乎比前几日好了些,只是眼睛依然空洞地望着前方。陈文卿犹豫了一下,
还是走了过去。“姑娘?”他低声唤道。柳音儿闻声,脸上立刻浮现出一丝近乎欣喜的波动。
“公子?”她准确地转向他的方向,“是公子来了?”“是我。姑娘…今日感觉如何?
”陈文卿看着她依旧蒙着白翳的眼睛,心中那点渺茫的希望又沉了下去几分。药效,
大概没那么快吧。“药…药很苦,”柳音儿的声音带着一丝赧然,随即又急切地说,
“但音儿都按时喝了!多谢公子赠药之恩!”她摸索着,
从怀里掏出一个用布帕仔细包好的东西,郑重地双手递了过来,“公子大恩,音儿无以为报。
这个…请公子务必收下!”陈文卿疑惑地接过,入手微沉。解开布帕,
里面赫然是几块大小不一的碎银,加起来约莫有七八两!这对于此刻身无分文的他而言,
不啻于一笔巨款!“这…这如何使得?”陈文卿惊得几乎要跳起来,“姑娘,
这钱你从何而来?你留着治病要紧!”他急忙想把银子塞回去。柳音儿却执拗地推拒着,
脸上带着一种近乎决绝的神情:“公子!药,音儿还能再想法子。可公子是有大才学的人,
是要去赶考、去做大事的人!岂能因区区盘缠困顿于此?”她顿了一顿,声音低了下去,
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琵琶…本就是身外之物。留在我这里,也只是个摆设罢了。
不如…让它换公子一个前程。”陈文卿如遭雷击,猛地抬头看向她怀里的琵琶。
那柄形制古朴的琵琶,果然不见了!他这才明白,眼前这沉甸甸的银子,
竟是柳音儿当掉了她赖以生存、甚至可能是她唯一精神寄托的祖传之物换来的!
一股巨大的酸楚和难以言喻的愧疚瞬间冲垮了他。他赠药,不过是穷途末路时一点恻隐之心,
五十文钱换来的草药,不过是杯水车薪。而她,却为此当掉了自己唯一的依靠!
她的眼睛还看不见啊!没有了琵琶,她靠什么在这秦淮河畔活下去?“你…你怎么这么傻!
”陈文卿的声音哽住了,眼圈瞬间通红,“那琵琶…是你的命根子啊!
”柳音儿却微微扬起了脸,空洞的眼睛里仿佛有微弱的光闪过,
嘴角甚至牵起一丝极淡的、满足的笑意:“公子当日赠药,不也是…舍了自己的衣衫么?
音儿看不见,可心里…亮堂得很。公子是好人,该有好报。”她摸索着,
将那包银子坚定地按在陈文卿颤抖的手里,“收下吧,公子。就当…就当是音儿的一点念想。
盼公子此去,金榜题名,鹏程万里。”秦淮河的晚风带着水汽吹来,
拂过陈文卿手中那包沉甸甸的碎银,也拂过柳音儿空荡荡的怀抱。陈文卿紧紧攥着那包银子,
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银块的棱角硌着他的掌心,那冰冷坚硬的触感,
此刻却像烙铁一样烫得他心口发疼。眼前这个瘦弱单薄的女子,
她的世界只有一片混沌的黑暗,
的光亮——那柄能发出声音、能让她感受到一点点尊严和存在的琵琶——换成了他脚下的路。
“柳姑娘……”陈文卿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这银子,算我借的。
他日……他日必当十倍奉还!”柳音儿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空洞的目光依旧望着前方流淌的河水,仿佛能穿透那浑浊的水面,看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公子无需挂怀。音儿只盼公子…莫要辜负了自己一身才学。”她的声音很轻,
却带着一种磐石般的坚定,“去吧。”那一刻,陈文卿所有关于沉河、关于放弃的念头,
被彻底击得粉碎。一种前所未有的重负,沉甸甸地压在了肩上,
却奇异地支撑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体。他对着柳音儿,对着眼前这片混沌的黑暗,
深深地、深深地作了一揖。没有再多说一句话,
他攥紧了那包带着柳音儿体温和琵琶余温的碎银,转身,大步离开了秦淮河畔。这一次,
他的脚步不再踉跄迷茫,而是踏在一条被他人用全部光明铺就的路上,
每一步都踩得无比沉重,又无比坚定。他没有回头去看那柳树下孤独的身影。
他怕自己一回头,那刚刚凝聚起来的勇气便会溃散。他径直回到了栖身的破庙,
在摇曳的烛火下,打开了那个一直被他视作无用累赘的旧包袱。里面除了几件破旧衣物,
便是几本纸张泛黄、边缘磨损得厉害的书册。他小心翼翼地拂去上面的灰尘,
露出封面上古朴的字迹——《陈氏验方》、《本草拾遗》、《金针要略》。
祖父当年在乡间行医的模糊身影,那些被自己囫囵吞枣记下的药性歌诀,
此刻无比清晰地浮现出来。陈文卿的手指划过那些熟悉的字迹,眼神一点点变得沉凝锐利。
科举之路已断,但另一条路,似乎正借着这几本旧书,在黑暗中隐隐透出光亮。他不再犹豫,
用柳音儿当琵琶换来的银钱,购置了必要的药材、一套普通的针具和一些医书。
他没有急着离开南京城,而是在城南一条僻静的小巷里,租了一间极其简陋的屋子,
挂起了一方小小的布幡——“陈氏医寓”。白日里,他坐在那间小小的医寓里,
为街坊四邻看些头疼脑热的小疾。诊金微薄,有时甚至只是一把青菜、几个鸡蛋,
但他来者不拒,尽心尽力。每一个病人,都是他验证书本知识、积累实际经验的宝贵机会。
夜晚,则是他苦读精研的时光。油灯下,他如饥似渴地钻研着祖父留下的医书,
一字一句地推敲,反复揣摩那些晦涩的方论和针法图谱。遇到疑难,他便厚着脸皮,
带着微薄的束脩,去拜访城中几位口碑尚可的老郎中,虚心求教。他沉默寡言,却心细如发,
观察着老郎中的望闻问切,默默记下他们的用药心得。他尤其留意那些关于眼疾的记载,
翻遍了能找到的所有医案,一丝微弱的希望如同烛火,在他心底摇曳,
支撑着他在无数个清冷的夜晚埋首于泛黄的书页和散发着药草清苦气息的斗室之中。
时光在药香和书页的翻动声中悄然流逝。陈文卿的名字,在城南的街巷间渐渐传开。
人们称他“陈郎中”,说他虽年轻,但诊病仔细,用药平和中正,尤其擅长针灸,
几根细细的银针下去,常能缓解一些陈年旧疾的苦痛。他的医术,在日复一日的磨砺中,
如同粗糙的璞玉,被逐渐打磨出温润而内敛的光华。三年后,
一个偶然的机会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一位途经南京、告老还乡的前太医院院判,
因旅途劳顿染了风寒,被家人送到陈文卿的小医寓。几剂汤药下去,沉疴顿减。
老院判惊讶于这年轻郎中医术的精纯和用药的老道,尤其是那份远超年龄的沉稳与细致。
一番深谈后,老院判动了惜才之念。“小友根骨清奇,于此道颇有天分,困守于此,
实是可惜。”老院判捻着胡须,“老夫在京中尚有几分故旧薄面,
太医院正在遴选各地良医充实典籍库、整理方药……不知小友可愿随老夫进京,谋个前程?
虽非显职,却也能博览群书,精进医术。”陈文卿怔住了。太医院!
那是天下医者心中的圣殿!无数珍稀孤本的医典,无数前辈圣手的心得……这诱惑太大了。
他几乎立刻就要答应下来,但眼前却蓦然闪过秦淮河边那棵老柳树下,
柳音儿空洞地望向河水的样子,和她递出那包碎银时脸上那抹微弱而满足的笑意。
“谢老大人提携!”陈文卿深深一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晚辈……晚辈在南京尚有一桩心事未了。可否请老大人宽限些时日?
”老院判看着他眼中复杂的神色,了然地点点头:“重诺守信,乃君子之本。
老夫在京中等你。莫要耽搁太久。”送走老院判,陈文卿没有丝毫犹豫。
他立刻拿出自己这几年来辛苦积攒下的所有银钱,加上老院判临行前赠予的一笔丰厚程仪,
请了城里最有名的牙人,在城南一条相对安静、离自己当年小医寓不远的小巷里,
购置了一处干净整洁的小院。他亲自布置,院子里栽了几株翠竹和草药,
堂屋里设了琴案和药柜,东西厢房窗明几净。他想象着柳音儿若能复明,生活在这里的情景。
安顿好这一切,他怀揣着巨大的希望,几乎是跑着来到秦淮河畔,
来到那棵熟悉的歪脖子老柳树下。然而,树下空空如也。他问遍了附近的船娘、小贩,
甚至寻到了当年那个桥洞,都无人知晓那个弹琵琶的盲女去了哪里。有人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