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安亲王妃。
出了名的刻薄嘴碎。
瑞亲王世子妃。
也是个眼高于顶的。
我这“咸鱼王妃”第一次正式亮相。
怕是要被架在火上烤。
“知道了。”我点点头,“你去回话,说我一定准时到。”
拂柳退下。
小满一脸担忧。
“**……那些人,怕是要为难您……”
“兵来将挡。”我拿起一块刚送来的芙蓉糕,咬了一口,甜糯细腻,“水来土掩。”
“可是……”小满急道,“她们肯定会在吃食礼仪上挑刺!您……您那吃相……”
我吃相怎么了?
我咽下糕点。
舔了舔嘴角的碎屑。
不就是……吃得香了点吗?
“小满,”我放下糕点,“去打听一下,后日的宴席,主厨是谁?菜单定了没有?尤其是点心。”
小满不明所以,还是去了。
很快回来。
“主厨是王府的刘大厨,听说手艺是宫里出来的。菜单……拂柳姐姐说,大致定了,有燕窝羹、鲍鱼烩、八宝鸭、水晶虾仁……点心是桂花定胜糕和枣泥山药糕。”
都是中规中矩的王府宴客菜。
精致。
但没什么新意。
更谈不上惊艳。
我摩挲着下巴。
看着窗外光秃秃的树枝。
心里有了个大胆的想法。
“小满,笔墨伺候。”
“啊?**您要写字?”
“不。”我勾起嘴角,“写个方子。”
宴席的日子到了。
栖霞院一大早就忙开了。
拂柳带着丫鬟们给我梳妆打扮。
王妃的正装繁琐沉重。
金银丝绣的翟鸟纹大衫。
沉甸甸的赤金点翠头面。
压得我脖子发酸。
镜子里的人。
被厚重的脂粉和华丽的服饰包裹着。
端庄。
却也陌生。
像个精致的木偶。
“王妃,时辰差不多了。”拂柳轻声提醒。
我深吸一口气。
“走吧。”
前院花厅。
灯火通明。
丝竹悦耳。
暖意融融。
空气中弥漫着酒香和食物的香气。
楚明渊坐在主位。
一身亲王蟒袍。
气度雍容。
神色淡漠。
下首左右。
坐着几位锦袍玉带的宗室男子。
和珠光宝气的女眷。
我一进去。
所有的目光。
瞬间聚焦过来。
好奇。
审视。
鄙夷。
幸灾乐祸。
安亲王妃是个富态的中年妇人。
一身绛紫团花褙子。
头上金钗步摇晃眼。
她上下打量着我。
嘴角撇了撇。
“哟,这位就是宁王妃吧?可真是……百闻不如一见。瞧着,倒是比传言中精神些。”
这话听着像夸。
实则绵里藏针。
暗示我之前“不精神”。
瑞亲王世子妃是个瓜子脸的年轻女子。
一身水红撒金裙。
妆容精致。
闻言掩口轻笑。
“安王妃说的是。宁王妃这气色,看着是比前阵子好多了。想是王爷心疼,仔细将养着呢。”
这话更毒。
直接把我和楚明渊的关系挑明。
暗示**他“将养”才有点人样。
我仿佛没听出话里的刺。
走到楚明渊身边的位置坐下。
对他微微一笑。
“王爷。”
楚明渊看了我一眼。
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坐吧。”
他语气平淡。
听不出情绪。
安亲王妃见我不接招。
像一拳打在棉花上。
有点不甘心。
目光转向桌上陆续摆上的菜肴。
“宁王府的厨子,手艺是越发精进了。这八宝鸭,瞧着就酥烂入味。”
她夹起一块鸭肉。
小口尝了尝。
点点头。
“嗯,火候是到了。就是这酱汁……似乎甜口重了些?我们王爷年纪大了,太医嘱咐要少用糖。”
她看向我。
“宁王妃,你说呢?”
把难题抛给我了。
我看向那盘八宝鸭。
色泽红亮。
确实诱人。
我拿起筷子。
在众目睽睽之下。
夹起一块连着鸭皮的肉。
没有像她们那样小口矜持。
而是直接送进嘴里。
鸭皮酥脆。
鸭肉软烂。
酱汁浓郁。
带着果木的熏香和恰到好处的甜咸。
我细细咀嚼。
感受着油脂和酱汁在口中融合。
满足地眯了眯眼。
“嗯……”
我发出一声清晰的、满足的喟叹。
“皮脆肉烂,酱香浓郁,甜咸适中。这甜,是冰糖和蜂蜜吊出来的鲜甜,不是死甜。刘大厨的火候,绝了。”
我一边说。
一边又夹了一块。
这次。
特意蘸了蘸盘底的酱汁。
让鸭肉裹满浓稠的酱。
再次送进嘴里。
吃得津津有味。
腮帮子微微鼓起。
嘴角甚至沾了一点酱汁。
满桌寂静。
那些等着看我笑话的宗室女眷。
都愣住了。
她们习惯了小口慢咽、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
何曾见过在正式宴席上。
吃得如此……投入?
如此……香?
楚明渊端着酒杯的手。
顿在半空。
侧目看着我。
眼神深邃。
带着一丝探究。
安亲王妃最先反应过来。
脸色有些不好看。
“宁王妃倒是……好胃口。”
“让安王妃见笑了。”我咽下鸭肉,用帕子擦了擦嘴角的酱汁,坦然道,“这鸭子做得实在好。美食当前,若还端着架子细嚼慢咽,岂不是辜负了刘大厨的心意?也辜负了这鸭子?”
瑞亲王世子妃嗤笑一声。
“宁王妃这话新鲜。只是……这宴席之上,总该有些规矩体统。”
“世子妃说的是。”我点头,话锋一转,“不过,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老祖宗说,食色性也。品尝美食,是人之本性。连孔圣人都说‘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可见吃得好,吃得香,并非失礼。”
我看向一直沉默的楚明渊。
“王爷,您说呢?”
楚明渊放下酒杯。
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一下。
“王妃说得有理。”
他声音不高。
却让满桌窃窃私语瞬间消失。
“美食,当品其真味。”
有了他这句话。
我心里更稳了。
这时。
丫鬟们端上了点心。
正是菜单上的桂花定胜糕和枣泥山药糕。
做得小巧精致。
摆盘也漂亮。
安亲王妃又来了精神。
拿起一块定胜糕。
小口尝了尝。
皱眉。
“这定胜糕……似乎不够松软?桂花香气也淡了些。比起宫里御膳房的,差远了。”
她看向我。
“宁王妃觉得呢?”
我看向那碟定胜糕。
粉色的米糕。
印着定胜的花纹。
上面点缀着糖桂花。
我拿起一块。
没有立刻吃。
而是看向侍立在一旁的拂柳。
拂柳会意。
微微点头。
我放下定胜糕。
笑道:“安王妃口味刁钻。这定胜糕是传统做法,难免有些不足。不过……”
我故意顿了顿。
“今日厨房倒是新试做了一样小点心。想着各位贵客都在,便斗胆呈上来,请诸位品鉴一二。”
我拍了拍手。
“端上来吧。”
所有人的目光都好奇地投向门口。
两个丫鬟端着两个热气腾腾的大托盘走了进来。
托盘上。
赫然是几十个……烤得金黄酥脆、巴掌大小、撒着白芝麻和翠绿葱花的……
烧饼?!
中间还剖开了一道口子。
更让人目瞪口呆的是。
旁边还配着几个大碗!
一碗是油亮红润、切成薄片的卤猪头肉!
一碗是浓稠喷香、油辣子鲜亮的肉臊子!
一碗是翠绿爽口的腌雪里蕻!
还有一小碗……晶莹剔透的、凝固的猪油?!
满堂皆惊!
连几位宗室男宾都停下了酒杯。
错愕地看着这“粗鄙”的食物。
安亲王妃第一个尖叫起来。
“这……这是什么?!如此粗鄙之物!怎可端上王府宴席!宁王妃!你……你这是何意?!存心羞辱我等吗?!”
瑞亲王世子妃也变了脸色。
“简直荒谬!宁王爷!您就由着王妃如此胡闹?!”
其他女眷也纷纷皱眉。
露出鄙夷和嫌弃的神色。
楚明渊看着那托盘上的烧饼和配菜。
眼神微动。
他看向我。
“王妃?”
我站起身。
走到托盘旁。
拿起一个热乎乎的烧饼。
那熟悉的、质朴的麦香混合着芝麻香。
扑面而来。
“诸位贵人稍安勿躁。”
我声音清朗。
“这并非胡闹。”
“此物名为‘如意金酥饼’。”
我信口胡诌了个雅名。
“看着粗犷,实则内有乾坤。”
在所有人惊疑不定的目光中。
我熟练地掰开烧饼。
露出里面热气腾腾、层次分明的瓤。
然后。
用勺子挖了一小块洁白的猪油。
均匀地涂抹在内层。
温热的饼体。
瞬间让猪油融化。
浸润开来。
油香四溢。
接着。
夹上几片颤巍巍、卤香浓郁的猪头肉。
淋上一小勺红亮诱人、辣香扑鼻的肉臊子!
最后。
夹上一筷子爽脆的腌雪里蕻!
合上烧饼!
一个豪华版的“猪油卤肉臊子烧饼”完成!
我双手捧着这“杰作”。
在无数道震惊、鄙夷、仿佛看疯子般的目光注视下。
张大嘴。
对着那鼓鼓囊囊、油光发亮、香气霸道的地方。
狠狠咬了下去!
“咔嚓!”
酥脆的饼皮碎裂声!
清晰地在寂静的花厅里响起!
“唔……”
我闭上眼。
发出一声毫不掩饰的、极致满足的喟叹!
猪油的丰腴!
卤肉的咸香胶糯!
肉臊子的鲜辣油润!
腌菜的清爽解腻!
混合着扎实滚烫的麦香!
在口腔里奏响了一曲酣畅淋漓的交响乐!
我旁若无人地咀嚼着。
腮帮子鼓动。
嘴角沾着油光和一点辣子。
吃得投入。
吃得忘我。
吃得……让所有人都忘了反应!
楚明渊端着酒杯。
忘了喝。
安亲王妃张着嘴。
忘了骂。
瑞亲王世子妃手里的帕子。
掉在了地上。
整个花厅。
只有我咀嚼的“咔嚓”声。
和满足的吞咽声。
一个烧饼吃完。
我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角的油光。
这才看向满桌目瞪口呆的人。
粲然一笑。
“诸位,不尝尝吗?”
“趁热。”
“凉了,猪油凝住,风味就差了。”
死寂。
一片死寂。
落针可闻。
安亲王妃的脸。
由红转白。
由白转青。
像打翻了调色盘。
她指着那托盘上的烧饼。
手指都在抖。
“粗……粗鄙!**!简直有辱斯文!宁王爷!您就看着您的王妃……如此……如此……”
她气得话都说不利索。
楚明渊放下酒杯。
杯底碰到桌面。
发出清脆的一声。
“咯哒。”
他抬眼。
目光扫过安亲王妃。
平静无波。
却让她瞬间噤声。
“皇婶。”
他开口。
声音不高。
却带着无形的威压。
“本王的王妃。”
“在自己府中。”
“吃自己想吃的东西。”
“有何不可?”
他顿了顿。
视线转向托盘上那堆“粗鄙”的食物。
嘴角。
竟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本王瞧着……”
“倒觉得甚好。”
他站起身。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
走到托盘旁。
学着我刚才的样子。
拿起一个热腾腾的烧饼。
掰开。
挖猪油。
涂抹。
夹卤肉。
淋肉臊。
放腌菜。
动作虽不如我熟练。
却也一气呵成。
然后。
在满堂宗室贵胄呆滞的注视下。
这位以冷峻矜贵闻名、据说饮食极其挑剔的宁王殿下。
对着那卖相狂野的“如意金酥饼”。
张开了他那高贵的嘴。
咬了下去!
“咔嚓!”
又一声脆响!
比刚才更清晰!
楚明渊面无表情地咀嚼着。
喉结滚动。
咽下。
然后。
在死一般的寂静中。
他点了点头。
吐出两个字。
“尚可。”
轰!
仿佛一滴冷水滴进了滚烫的油锅!
整个花厅炸开了!
安亲王第一个反应过来!
脸色铁青!
“明渊!你……你简直胡闹!成何体统!”
瑞亲王世子也皱眉。
“宁王兄,此举未免太过儿戏!”
安亲王妃更是气得浑身发抖。
“疯了!都疯了!这宁王府……待不得了!我们走!”
她作势就要起身。
其他女眷也纷纷变色。
准备离席。
“皇叔,世子。”
楚明渊慢条斯理地咽下口中的食物。
用雪白的丝帕擦了擦嘴角。
动作优雅。
与他手里油乎乎的烧饼形成鲜明对比。
“今日是家宴。”
“家宴之上,自在随心。”
“本王的王妃,不过是拿出了她觉得美味的食物,与诸位分享。”
“何罪之有?”
他目光扫过愤愤不平的众人。
语气陡然转冷。
“莫非,诸位叔伯兄弟,觉得我宁王府的规矩,比天家的亲情体面,还要紧?”
“还是说……”
他微微倾身。
声音不高。
却带着千钧之力。
“诸位觉得,本王和本王的王妃,不配与诸位同席共食?”
这话太重了!
直接扣上了藐视亲王的大帽子!
安亲王脸色骤变!
瑞亲王世子也僵住了!
准备离席的女眷们。
全都像被钉在了椅子上!
脸色煞白!
楚明渊不再看他们。
转向还端着托盘的丫鬟。
“把饼分下去。”
“给每位贵客都送上一个。”
“让大家都尝尝。”
“王妃的‘心意’。”
丫鬟们战战兢兢。
捧着托盘。
将那些金黄油亮的烧饼。
和配菜猪油。
一一送到每位宾客面前。
安亲王看着眼前油乎乎的烧饼。
脸色铁青。
胡须都在抖。
安亲王妃更是像见了毒药。
瑞亲王世子夫妇面面相觑。
接也不是。
不接也不是。
气氛僵持到了极点。
楚明渊好整以暇地坐下。
重新端起酒杯。
“怎么?”
“本王和王妃吃得。”
“诸位皇亲国戚,金枝玉叶。”
“就吃不得?”
他语气平淡。
眼神却锐利如刀。
无形的压力。
弥漫开来。
安亲王咬了咬牙。
猛地抓起面前的烧饼!
在安亲王妃惊恐的目光中!
狠狠咬了一大口!
用力咀嚼!
仿佛在咬仇人的肉!
瑞亲王世子见状。
也硬着头皮。
拿起烧饼。
视死如归般咬了下去。
其他男宾。
看两位地位最高的都“屈尊”了。
也只好纷纷动手。
女眷们。
在自家夫君或长辈的严厉眼神示意下。
也颤抖着手。
拿起烧饼。
小口。
再小口。
勉强地。
咬了一点点。
花厅里。
只剩下此起彼伏的、压抑的咀嚼声。
气氛诡异到了极点。
楚明渊的目光。
落在我身上。
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
赞许?
我朝他眨了眨眼。
重新拿起一个烧饼。
给自己又做了一个豪华版。
“咔嚓!”
我咬得更大声了。
吃得倍儿香。
宴会最终在一种极其诡异的气氛中结束。
安亲王夫妇几乎是拂袖而去。
瑞亲王世子夫妇也脸色难看地匆匆告辞。
其他宾客更是如蒙大赦。
溜得飞快。
花厅里。
杯盘狼藉。
只剩下我和楚明渊。
还有那托盘里。
剩下的几个孤零零的烧饼。
楚明渊挥退了所有下人。
偌大的花厅。
只剩下我们两人。
他走到我面前。
高大的身影带着压迫感。
“满意了?”
他问。
声音听不出喜怒。
我放下手里啃了一半的烧饼。
舔了舔嘴角的油。
“还行。就是安亲王妃,好像没怎么吃?”
楚明渊盯着我。
看了半晌。
忽然。
低低地笑了起来。
笑声在空旷的花厅里回荡。
带着点无奈。
还有一丝……纵容?
“你倒是胆子肥。”
“连安亲王都敢架在火上烤。”
“你可知,明日京城里会如何传你?”
“如何传我宁王府?”
我耸耸肩。
“管他呢。”
“嘴长在别人身上。”
“我管天管地,还能管得住别人拉屎放屁?”
我抓起烧饼又咬了一口。
含糊道。
“爱传不传。”
“反正。”
“这口饭。”
“我是吃定了。”
楚明渊止住笑。
深邃的眸子锁着我。
像暗夜里的星。
“不怕树敌?”
“怕什么?”我咽下食物,“王爷您不就是我最大的靠山吗?天塌下来,有您顶着。”
这话有点无赖。
但我赌他吃这套。
果然。
他哼了一声。
“倒会使唤本王。”
他伸出手。
不是打我。
而是……
用指腹。
轻轻擦去了我嘴角残留的一点油渍和辣椒面。
动作自然。
指尖微凉。
触感却有些烫人。
“脏死了。”
他嫌弃地说。
收回手。
却又拿起我啃剩的那半个烧饼。
在我惊愕的目光中。
就着我咬过的缺口旁边。
咬了一大口。
慢条斯理地嚼着。
“下次。”
他咽下食物。
看着我的眼睛。
“换个新花样。”
“这猪油卤肉。”
“本王有点腻了。”
说完。
他转身。
墨色的袍角划过地面。
离开了花厅。
留下我一个人。
对着他咬过的半个烧饼。
愣了好一会儿。
然后。
噗嗤一声。
笑了出来。
宁王府的“烧饼宴”。
不出所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