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覆宫墙,红痣凝冰。彻哥哥,那年桃花宴上你折的花枝,还在吗?月白锦缎染了血,
半枚虎符藏着沈家骨血。龙袍加身时,你可闻见别院油灯的余温?雁门关的落日成灰,
我红衣赴死,只问一句——当年雪夜你攥我手说的话,冻成冰了吗?01雪又大了。
风裹着雪粒子,砸在窗纸上。簌簌响。像谁在哭。我把冻僵的手缩进袖管。
指腹还是固执地蹭着颈间那点红。冷得像块冰。彻哥哥说,这是桃花印。说的时候,
他刚从国子监回来,额角还带着伤。那天的阳光暖得很,他捏着我的下巴,
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惊鸿你看,像不像别院墙角新开的桃花?”可现在。窗外的雪,
连带着宫墙,白得晃眼。哪有半分桃花的影子。地砖上结了层薄冰。冰纹像裂开的蛛网,
一道叠着一道。我数到第三十七道时。“砰——”殿门被踹开了。风卷着雪灌进来。
刮得脸颊生疼。太监的拂尘扫过我的脸。一股劣质熏香,呛得人想咳。“沈氏,
陛下有旨——”他尖着嗓子,尾音往上挑。“沈家通敌,你——”后面的话,我没听清。
目光越过他的肩膀。养心殿的方向,烛火正透过雪幕渗出来。昏黄的一团。像极了那年。
彻哥哥在别院养伤,点的那盏油灯。也是这么冷的天。他发着烧,攥着我的手,说“惊鸿,
等我当了皇帝,就娶你”。“带走!”太监的声音像淬了冰。两个侍卫上来,架住我的胳膊。
力气大得要捏碎我的骨头。疼。钻心的疼。我猛地偏头。发间的银簪,划向左边侍卫的手腕。
“嘶——”他疼得松了手。我甩开另一个人的钳制。站直了身子。衣裳是前几日陛下赏的,
月白锦缎,绣着缠枝莲。是彻哥哥亲自挑的花样。“让我自己走。”我的声音很稳,
稳得不像自己的。“别脏了陛下赐的这身衣裳。”侍卫愣了愣。
太监在一旁冷笑:“还摆什么**架子,沈家都要抄家了——”我没理他。抬脚往外走。
雪没到了脚踝。每一步都陷得很深。经过宫墙下那棵老槐树时。腰间的令牌,
突然发出一阵呜咽。是沈家的令牌。父亲送我的时候,说“惊鸿拿着,见令牌如见爹”。
此刻被风雪吹得晃悠。金属碰撞的轻响,在漫天风雪里,像极了濒死的哀鸣。
我摸了摸令牌上的“沈”字。指尖冰凉。令牌是父亲亲手打磨的,边角被他摩挲得光滑。
可现在。这呜咽声里,藏着的绝望。我比谁都懂。父兄怕是已经……不敢想。也不能想。
风更紧了。吹得令牌撞在宫墙上。“当——”一声轻响。像敲在心上。
我抬头望了眼养心殿的方向。烛火还亮着。只是那点暖,隔着漫天风雪,远得像上辈子的事。
侍卫又跟了上来。影子被宫灯拉得很长,投在雪地上,歪歪扭扭的。像两具行尸。我往前走。
一步,一步。雪灌进靴筒,冷得脚趾发麻。颈间的桃花印,好像更凉了。彻哥哥。
你说的桃花。是不是被这场大雪,冻成冰了?02暗室的霉味裹着潮气,钻进鼻腔。
像烂掉的稻草,呕得人胃里翻江倒海。脚步声由远及近。踏在青砖上,笃,笃,笃。
每一声都敲在心上。是张谦。他总爱穿那双厚底皂靴,走起来比谁都响。我闭了闭眼。
火把的光晃进来时,我睁开了。他手里捏着张纸,在火光下泛着油光。像浸了油的绸缎。
“沈**,”他笑,眼角的褶子堆起来,藏着算计,“你看这印鉴。
”指尖戳在纸上那个红印上。沈家军印。虎头吞珠,狰狞得很。是父亲执掌沈家军时,
亲手刻的。“只要你画押,”他压低声音,像毒蛇吐信,“陛下说了,留你做个庶人。
”庶人。他说得轻巧。好像砍掉我的手脚,再赏我口饭吃,就是天大的恩宠。我盯着那张纸。
信纸边缘有几道折痕。斜斜的,在右下角叠出个小三角。是父亲写信时总有的习惯。他说,
这样好拿,不容易掉。去年冬天,他给我寄棉衣,信纸上就有这样的折痕。字里行间,
都是“天冷加衣”“勿念家中”。可这纸上的字。歪歪扭扭,像刚学写字的孩童涂鸦。
连“沈”字的三点水,都拖得像条蛇。不是父亲的字。绝对不是。“假的。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张谦的笑僵了僵。“沈**说笑了,
军印在此——”“我说,假的!”我扑过去,想抢那张纸。指尖刚要碰到纸角。
胳膊被猛地拽住。侍卫的手像铁钳,反剪我的手腕,往身后拧。“啊——”骨头像要错开。
手腕上的玉镯,“哐当”一声,撞在石柱上。碎了。八瓣。白花花的玉片,溅在地上。
像落了一地的雪。这镯子。是彻哥哥用第一笔俸禄买的。那时他刚入军营,
穿着洗得发白的铠甲,手里攥着个红布包。塞给我的时候,脸涨得通红。“惊鸿,你先戴着。
”他挠着头,傻笑着,“等我有钱了,给你换个满是宝石的,比皇后娘娘的还好看。
”他说这话时,睫毛上还沾着边关的沙尘。风里都是马粪和枯草的味道。可他的眼睛亮得很,
像盛着星星。张谦弯腰,捡起一片玉碎。对着火把照了照。“啧啧,”他摇着头,
“听说这是七皇子送的?”他的目光扫过我的脸,带着钩子,“要是让御史台知道,
前七皇子与通敌罪臣之女……”“呸!”一口血沫,正落在他官服的孔雀补子上。
暗红的一点,像孔雀开屏时,掉了根羽毛。“你去说啊。”我扯着嘴角笑,笑得腮帮子发疼。
“顺便告诉他们,当年是谁饿肚子,缩在国子监的墙根下,靠我沈家的干粮活下来的。
”告诉他们,是谁被人追着打,是我哥哥把他护在身后,挨了三棍子。告诉他们,是谁说过,
“沈家对我恩重如山,萧彻此生不忘”。张谦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手里的玉碎,
“啪”地掉在地上。张谦的脸还红着。像被人扇了几巴掌,红得发透。他盯着我,
眼里的光淬了毒。忽然,他抬手。侍卫刚要上前。他又猛地顿住。从袖中掏出一沓信纸。
黄麻纸,边缘已经发脆。是我三年前写的家书。那时候,我还住在沈家别院。
每天盼着彻哥哥从京城来的信。写的都是些琐碎事。院子里的石榴花开了,结了三个小果子。
厨房新做的桃花酥,甜得恰到好处。甚至写过,夜里梦到他,被丫鬟撞见,脸红了半宿。
字里行间,都是没藏住的少女心事。像刚冒头的春笋,傻气,却也鲜活。他捏着信纸,
抖了抖。“沈**,”他声音里带着笑,是阴恻恻的笑,“这些,你还认得吗?
”信纸被他一张张展开。我的字迹,那时还带着稚气,笔画弯弯绕绕。
“……彻哥哥今日来信,说国子监的海棠开了,真想亲眼去看看……”“……父亲说,
等秋收后便带我去京城,到时候就能见着彻哥哥了……”每一个字,都像针。扎在心上。
疼得人喘不过气。那些日子,阳光是暖的,风是柔的。连空气里,都飘着甜丝丝的味道。
我以为,只要等下去。总能等到他骑着高头大马,来娶我。
张谦的声音又响起来:“这些要是送到御史台,再添些注解……”他没说完。我已经抬起脚。
猛地踹过去。“哗啦——”信纸被踢得四散。像漫天飞舞的白蝴蝶。有的落在地上的玉碎上。
有的沾了墙角的霉斑。有的飘到侍卫的靴边,被踩住一角。我看着那些散落的纸。
像看着被撕碎的过往。心口的疼,忽然变成了恨。恨那时的天真。恨那时的信以为真。
“这些够不够?”我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冰碴子。张谦愣了愣,大概没料到我会这样。
“要不要我再说说?”我往前走一步。侍卫想拦。被我眼神扫过,竟下意识退了半步。
“说说他藏在国子监后巷,被人打得流鼻血的样子。”那年他才十五岁。
因为顶撞了权贵子弟,被堵在后巷。我去找他时,他正缩在垃圾堆旁。鼻血淌得满脸都是,
沾了灰,像只受伤的小野猫。却还梗着脖子,说“我没输”。是我把他扶起来,
用帕子给他擦脸。帕子是新做的,绣着并蒂莲。他盯着帕子,红了耳根,说“惊鸿,
以后我护着你”。“说说他那时穿的衣服,打了好几个补丁,还是我母亲连夜给他缝的。
”“说说他吃我带的桂花糕,狼吞虎咽,差点噎着,是我给的水才顺过来。”我一句句说。
声音不大。却像锤子,砸在暗室的空气里。张谦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青。最后,
彻底成了猪肝色。他大概没想到,我会把这些事,一件件抖出来。这些事,
是萧彻当年最狼狈的样子。是他如今成了陛下,最不愿被人提起的过往。他攥着拳头,
指节发白。忽然挥手。“你们都退下!”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侍卫们如蒙大赦,
几乎是逃着出去的。门被“吱呀”一声关上。暗室里,只剩下我和他。
还有那些散落一地的信纸。在火把的光里,微微颤动。像在嘲笑。嘲笑那些回不去的日子。
嘲笑那个信错了人的自己。03暗室的霉味还没散尽。我弯腰,捡起一片玉碎。边缘锋利,
硌得掌心发疼。直起身时,已经抵在了喉咙上。冰凉的触感,让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
李公公刚跨进门,瞧见这景象,脸“唰”地白了。比暗室那面渗着潮气的墙,还要白三分。
他手里的拂尘掉在地上,声音发颤:“沈、沈姑娘,使不得啊!”我没理他。
被押着往金殿走时,碎玉始终没离喉。侍卫的刀鞘碰了我胳膊一下。我手腕微沉,
玉刃便割破了点油皮。血珠渗出来,红得刺眼。他们便再不敢碰了。金殿的地砖,凉得刺骨。
是上好的汉白玉,光可鉴人。却像敷了层冰,冻得脚心发麻。我一眼就看见了他。背对着我,
站在沙盘前。明黄的龙袍,在殿中烛火下,晃得人眼睛疼。沙盘上,雁门关的位置,
插着密密麻麻的黑旗。风从殿门缝隙钻进来,吹得旗角乱颤。像无数只乌鸦,停在那里。
黑压压的一片,压得人喘不过气。那年雁门关大捷,他也是这样站在沙盘前。
那时他穿的还是银甲,肩上中了箭,却笑得灿烂。指着雁门关的模型,对我说:“惊鸿你看,
等天下太平了,我就带你来看真正的雁门关,那里的落日,红得像火。”如今。落日没看见。
只看见满盘黑旗。像燃尽的灰烬。“为什么?”我的声音在空旷的金殿里荡开,带着回音。
他没动。我从袖中摸出半块玉佩。是那年他送我的,后来摔碎了,我一直收着。玉质温润,
上面刻着个“彻”字。我用力扔过去。玉片撞在他脚边的金砖上。“当啷”一声。滚了几圈,
停在龙靴旁。“你说过,见玉如见你。”见玉如见你。所以我贴身带了五年。
行军打战的哥哥说不安全,我也没舍得摘。他终于转过身。龙袍的下摆扫过沙盘,
带倒了两座城池的模型。“哗啦”一声轻响。像什么东西,彻底碎了。就在他转身的瞬间。
一缕香气,钻进鼻腔。甜腻的梅花香。是新后昨夜在宫宴上用的。她穿着凤袍,珠翠环绕,
笑着给陛下布菜时,香气便飘了满殿。那时我还站在角落,看着他夹起一块芙蓉糕,
放进她碗里。笑得温柔。如今这香气,沾在他身上。甜得发腻。腻得人想呕。我盯着他的脸。
还是那张脸。眉眼深邃,鼻梁高挺。可眼神里的东西,却陌生得可怕。像结了冰的湖面,
冻得硬邦邦的,照不出半分人影。“你说过的话,都忘了吗?”我捏着喉咙上的玉碎,
更用力了些。血顺着脖颈往下淌。滴在月白的衣襟上。像绽开了一朵红梅。他看着那抹红,
瞳孔缩了缩。却没说话。只是那甜腻的梅花香,似乎更浓了。盖过了玉碎上的血腥气。
也盖过了,那年雁门关外,他说“此生不负”时,风里的硝烟味。
他的眼神落在我流血的脖颈上。没有波澜。像结了冰的湖面,冻得瓷实。“沈家手握重兵。
”他开口,声音裹着金殿的寒气。“朕是天子,不能留隐患。”隐患。原来我们沈家,
在他眼里,只是隐患。父亲镇守雁门关三十年,哥哥身上的伤疤比军功章还多。
我沈家满门忠烈,换来一句“隐患”。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攥住,疼得喘不上气。
沙盘边立着柄匕首。是他当年用过的。木鞘上刻着“保家卫国”四个字,边角已经磨得发亮。
我猛地抄起匕首。侍卫拔刀的“噌”声刚响。我已经划破了掌心。血涌出来,烫得惊人。
“啊——”李公公在一旁低呼。我没看他。径直走到沙盘前。将流血的掌心,
狠狠按在雁门关的模型上。木头的纹理硌着血肉。疼。却抵不过心里的万分之一。“这血。
”我的声音哑得像破锣,却带着决绝。“比当年雁门关替你挡的那一箭,够不够?
”那年他率队侦查,被敌军伏击。箭羽射过来时,我哥扑过去挡在他身前。
箭头穿透了哥的肩胛,也擦伤了他的胳膊。哥躺了三个月,伤口发炎,
发着烧还念叨“不能让七皇子有事”。他守在床边,握着哥的手,红着眼说“沈家大恩,
萧彻铭记在心”。如今。他成了天子。我哥的血,我的血。在他眼里,
竟抵不过一个“隐患”。掌心的血顺着模型的沟壑往下淌。染红了雁门关的城楼,
染红了城外的河流。像那年战场上,漫开的血色。他盯着那片红,龙袍的袖口微微颤动。
眼神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翻涌。像冰层下的暗流。可很快,又冻住了。“不一样。
”他别开脸,声音冷得像殿外的雪。“那时是兄弟,如今是君臣。”兄弟?君臣?我笑出声,
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混着血,淌进嘴角。又咸又涩。“好一个君臣。”我抬起手,
掌心的伤口裂得更大。血珠滴在沙盘里,砸起细小的尘埃。“那你告诉我,当年在雁门关,
是谁趴在我哥床前,说‘若有朝一日,萧彻定护沈家周全’?”是谁说的?
是眼前这个眼神冰冷的天子吗?他看着我掌心的血,喉结滚了滚。终是没再说话。
只有沙盘上的雁门关,被染得通红。像在无声地哭。04你说得极是,
父辈所赠用“赐”确不合理,虎符材质也需贴合史实。修改如下:他盯着沙盘上那片血色。
忽然拂袖。龙袍带起一阵风,吹得烛火晃了晃。“拖下去,交给刑部。”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侍卫立刻上前。铁钳似的手,又要抓我的胳膊。我猛地后退一步。
目光死死锁在他腰间的玉带。玄铁鎏金,在烛火下泛着冷光。那玉料,我认得。
是父亲传我的“镇岳佩”,羊脂白玉嵌在玄铁底座上,是沈家祖传的信物,
凭此可调动驻守京郊的沈家旧部。我送他时,
指腹还磨着佩上的纹路——那是父亲教我认的兵符暗记,说“危难时,这佩能护你周全”。
他那时捧着佩,指尖叩了叩玄铁底座,说“惊鸿,等我成事,便用这玉给你雕块同心佩”。
如今佩被融了,玄铁铸了玉带扣,玉料镶在正中。倒成了勒死沈家的绳。“你敢动我?
”我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破釜沉舟的狠劲。侍卫的手顿在半空。
“我就喊得整个皇宫都知道,”我一字一顿,字字泣血,“你是怎么拿着沈家的镇岳佩,
骗走京郊兵权,才敢逼宫夺位的!”当年他说需信物稳住京中局势,我偷了这佩给他。
我说“彻哥哥,这是沈家的底气,你拿着,就像我父兄站在你身后”。
他的脸色“唰”地沉了下去。龙袍上的金线,像是突然淬了毒。“你放肆!
”他从袖中抽出一张纸,狠狠甩在我面前。纸页飘落在地。是佩上暗记的拓印,
边角有我当年不小心蹭的朱砂——那天拓印时,父亲在旁教我辨真伪,指尖点过的地方,
我总记不住。“这是你给的!”他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像火山要喷发。
“现在倒成了罪证?”我看着那张拓印。忽然笑出声。笑得太急,牵动了喉头的伤。
一口血沫喷出来。正落在他明黄的龙袍上。像开了朵凄厉的红梅。“是呀。
”我抹了把嘴角的血,笑得眼泪直流。“我瞎了眼。”“才会把沈家祖传的信物,
交到一个养不熟的白眼狼手里。”我想起父亲发现佩不见时,只是揉了揉我的头发,
说“你既信他,便信到底吧”。想起哥哥翻出旧账册,给我指哪支部队认这佩,
叮嘱“别让他用错了地方”。我们沈家,把能给的信任、兵权、底气全捧到他面前。
却只换来一把捅进心窝的刀。他盯着龙袍上的血渍,胸口剧烈起伏。
龙靴猛地碾过地上的拓印。“沈惊鸿!”他咬着牙,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你就这么恨朕?”恨?我笑得更凶了。恨字太轻。轻得像这金殿里的尘埃。
我攥着流血的掌心,看着他气急败坏的样子。忽然觉得可笑。他大概忘了。
是谁把沈家的信物塞给他。是谁教他认各营旗号。又是谁,如今被他用这信物换来的权柄,
踩进地狱。龙袍上的血渍像朵妖异的花。他盯着那抹红,忽然动了。龙靴踏在金砖上,
发出沉闷的响。一步,两步。停在我面前。阴影将我完全罩住。带着那股甜腻的梅花香。
他猛地伸手。捏住我的下巴。指骨硌得下颌生疼。力道大得像是要把我的骨头捏碎。“惊鸿。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别逼朕杀你。”睫毛垂下来,
遮住了眼底的情绪。只看见唇线紧绷,像拉满的弓。我仰着头,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
忽然笑了。舌尖微微抬起。舔了舔他的指尖。一丝极淡的苦杏仁味。在舌尖弥漫开来。
是鹤顶红的味道。藏得很隐蔽,混在他常用的檀香里。原来,他早就备好了。我笑得更欢了,
眼泪顺着眼角滑落。滴在他的手背上。“陛下早就想杀我了吧?”声音轻得像叹息,
却带着淬毒的针。“就像杀我父兄一样。”父亲镇守雁门关,粮草被断,战死沙场。
哥哥驰援,却中了埋伏,尸骨无存。朝堂上的奏折写得冠冕堂皇,说他们“力战殉国”。
可谁不知道。是谁断了他们的粮草。是谁设下的埋伏。他的指尖猛地一颤。像被烫到一样。
猛地甩开我的下巴。“砰——”我的头撞在身后的盘龙柱上。嗡的一声。眼前发黑。
他背过身去。手背的青筋暴起,像一条条扭曲的蛇。龙袍的下摆剧烈晃动。
像是在压抑着什么。金殿里静得可怕。只有烛火噼啪的轻响。和我粗重的喘息声。
苦杏仁的味道还在舌尖。挥之不去。我捂着发疼的下巴,看着他紧绷的背影。忽然明白了。
他捏着我的下巴,说“别逼朕”。不是舍不得。是怕我说出更多。怕我把那些肮脏的过往,
那些他忘恩负义的嘴脸,全抖搂出来。他早就想杀我了。05从他默许张谦构陷沈家开始。
从他穿上龙袍,册封新后的那一刻开始。我不过是他棋盘上,最后一颗碍眼的棋子。“陛下。
”我扶着柱子,慢慢站直。声音带着刚被甩开的沙哑。“何必假惺惺呢。”他的背影僵了僵。
手背的青筋更明显了。像要撑破皮肤。我看着那抹明黄。忽然觉得,比殿外的雪,还要冷。
冷得人骨头缝里都发寒。被拖回偏殿时,膝盖在门槛上磕出闷响。侍卫的靴子碾过我的裙角,
带着雪水的湿冷。“砰”地关上门,落锁声震得耳鼓发疼。黑暗里,我摸索着爬到床底。
指尖触到箭囊的刹那,心口猛地一缩。青铜虎符硌着掌心,虎纹的棱角刺得肉疼。右半符,
沈家世代相传的信物。三年前那个深夜,我把左半符塞进萧彻靴筒时,父亲就坐在堂屋。
油灯昏黄,照着他鬓角的白霜。“爹都知道。”他没回头,手里摩挲着兵书,
“那孩子眼里有火,也藏着狠,你确定要赌?”我攥着偷来的左符,
指尖冒汗:“他说会护着沈家。”父亲叹了口气,从箱底翻出这右符,
塞进我手里:“虎符分两半,本就是要相互制衡。你留着这半,既是给他底气,
也是给沈家留条后路。”他教我认虎符上的暗记,说“若他变心,
这半符便是沈家最后的依仗”。那时我只当父亲多虑,把右符藏进箭囊,埋在床底。如今。
箭囊的皮革被摩挲得发亮,虎符的青铜却冷得像冰。“吱呀——”门被推开。烛火涌进来,
照亮太监手里的白绫。云锦料子,缠枝莲纹在光下流转。是我十五岁生辰,
跟父亲逛市集时多看了两眼的花样。父亲当时笑着说“等我女儿出嫁,便用这料子做盖头”。
“沈氏,陛下仁慈。”太监的声音像刮玻璃,“留你全尸,也算对得起你沈家曾经的功劳了。
”白绫被他抖开,飘出淡淡的脂粉香。是新后宫里的味道。我盯着那白绫,忽然笑了。
手从床底抽出,紧紧攥着箭囊。虎符的棱角,深深嵌进掌心。“陛下的好意,我受不起。
”太监的脸沉下来:“你想抗旨?”“不敢。”我慢慢站起身,后背撞在斑驳的墙壁上,
“只是这虎符……”故意顿了顿,看着他瞬间绷紧的脸。“陛下怕是更想要吧。”父亲说过,
虎符合璧才能调兵。他拿走的左符,若无右符勘合,不过是块废铜。这道理,萧彻比谁都懂。
太监的眼神在我和床底间打转,喉结滚了滚。白绫在他手里,微微发颤。烛火晃了晃。
白绫上的缠枝莲,在光里动起来。像活了似的。针脚细密,花瓣翻卷,
是我当年在绣坊门口看了又看的样子。那天阳光好,我拉着彻哥哥的袖子,
指着绣样说:“你看这莲,缠在一块儿,多好。”他当时笑着捏我的脸:“等你嫁我,
嫁衣就绣这个。”如今。这花样,绣在了送我死的白绫上。讽刺。太监见我盯着白绫,
脸上堆起假笑:“沈氏,看这花样,陛下心里还是有你的。”有我?有我,会杀我父兄?
有我,会把我关在这发霉的偏殿?我猛地抬手。在他反应过来之前,抢过白绫。
云锦料子滑溜溜的,攥在手里像条蛇。“呵。”一声冷笑,从喉咙里挤出来。我扬手,
将白绫扔在地上。抬脚,狠狠碾过去。鞋底沾着床底的灰,瞬间污了那片洁白。
缠枝莲被踩得变了形,像被揉碎的花。“告诉萧彻。”我的声音很稳,稳得像结了冰的湖面。
“要虎符,他自己来拿。”太监的脸,“唰”地白了。“沈氏你疯了!”他指着我,
手都在抖,“这是陛下的旨意!你敢——”“我有什么不敢的?”我打断他,往前一步。
掌心的虎符硌得更疼,却让我更清醒。“我父兄都死了,我一个将死之人,
还有什么可顾忌的?”他想靠白绫了断我?想让我死得悄无声息,好坐稳他的龙椅?做梦。
我要他来。要亲眼看着他,看着这个我赌上全家性命辅佐的人,怎么来求我手里的半枚虎符。
要让他记着。他如今拥有的一切,是踩着沈家的骨血换来的。太监气得嘴唇哆嗦,
指着地上的白绫:“你、你这是抗旨!是死罪!”“死罪?”我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我现在难道不是死罪吗?”弯腰,捡起一块被我踩脏的白绫角。料子是真好,即便沾了灰,
依旧顺滑。可再好看,也掩不住底下的肮脏。像萧彻的承诺。像沈家的结局。“去回话吧。
”我松开手,任由那布角飘落在地。“告诉他,我就在这儿等着。”“带着他欠沈家的,
一起来。”太监死死盯着我,眼里像要喷出火。最后,狠狠一甩袖子,
几乎是踉跄着退了出去。门“砰”地关上。落锁声格外响亮。殿里又剩我一个人。烛火摇曳,
映着地上被踩脏的白绫。像一朵凋零的花。**着墙,慢慢滑坐在地。
手依旧攥着箭囊里的虎符。冰凉的青铜,贴着滚烫的掌心。彻哥哥。你快来啊。我等你。
等你亲手,了结这一切。06太监摔门的声响还没散尽。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说话声。接着,
锁芯转动。他去而复返,身后跟着两个宫女。脸上带着假笑,眼底却藏着算计。“沈氏,
陛下有旨,”他慢悠悠开口,目光在我身上打转,“怕你自寻短见,让她们伺候你梳洗。
”梳洗?我盯着那两个宫女。指甲涂着鲜红的蔻丹,尖尖的,像猫爪。心里冷笑。
是来搜身的吧。萧彻急了。急着要我手里的虎符。“不必了。”我往墙角缩了缩,
手悄悄按在香囊上。那香囊系在腰间,绣着并蒂莲。里面除了半枚虎符,
还有父亲给的解毒丹。太监使了个眼色。两个宫女立刻上前,伸手就来抓我的胳膊。
“沈姑娘,别让我们难做。”声音娇柔,动作却狠。指尖带着寒意,刮过我的脊背。
布料被掀起一角,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疼。像被毒蛇舔过。我猛地转身。
发间的银簪被攥在手里。针尖对着自己的头皮。“谁敢碰我?”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决绝。
簪尖刺破皮肤,血珠立刻涌出来。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衣襟上。像绽开的红梅。
“虎符在我贴身香囊里。”我盯着那两个宫女,眼神里的狠劲,让她们下意识停了手。
“你们要是敢搜,”指尖用力,簪子又深了几分,血糊了眉眼,“我就先嚼碎了它!
”青铜质地坚硬,可我有牙。大不了,同归于尽。谁也别想得到。宫女吓得后退半步,
脸色惨白,看向太监。太监的脸,白了又青。青了又紫。他大概没料到,
我会用自己的命来要挟。“沈、沈氏!”他气得发抖,“你这是在逼陛下!”“逼?
”我笑了,笑得血沫从嘴角溢出,“我沈家满门忠烈,被你们逼到这份上,我逼他一次,
又何妨?”父亲战死,哥哥殉国。我苟延残喘,不过是为了讨个公道。如今公道讨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