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女士,您真是孝顺,给阿姨找了我们这全市最好的养老院。”
“以后您就放心吧,我们一定会把阿姨照顾得无微不至。”
我签下名字,递上银行卡,动作没有一丝停顿。
身后,我那个一向对我百依百顺的婆婆,张兰,此刻却死死抓着门框,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她的脸上满是难以置信。
“小书,你不能这样对我,我是你妈啊!”
我没有回头。
直到办完所有手续,我才转身,平静地看着她。
“妈,这里环境好,比家里清静,适合您养老。”
张兰的身体晃了晃,浑浊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
“家?你还要那个家吗?你把我送来这里,小明他不会同意的!”
她提到了周明,我的丈夫。
我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帮她把散落的头发别到耳后。
然后,我转身就走。
身后传来她凄厉的哭喊,一声声,像是锤子砸在我的心上。
但我没有停下脚步。
回到家,钥匙还没**锁孔,门就从里面被猛地拉开。
周明站在门口,眼睛里布满血丝,胸口剧烈起伏。
“我妈呢?”
他的声音沙哑,充满了压抑的怒火。
我绕过他,走进客厅,把包扔在沙发上。
“送去养老院了。”
话音刚落,一个黑影就朝我飞了过来。
我下意识一偏头,玻璃相框砸在墙上,发出一声巨响,摔得粉碎。
照片里,我、周明,还有婆婆张兰,三个人笑得灿烂。
“林书!你是不是疯了!”
周明的咆哮震得我耳朵嗡嗡作响。
“我妈对你那么好,她把你当亲生女儿一样疼!你就是这么回报她的?”
是啊,婆婆对我很好。
好到我怀孕时,她一天炖五只鸡,逼着我全部喝完。
好到她会凌晨三点推开我们的房门,只为给我盖上她觉得我踢掉的被子。
好到她会翻遍我所有的包,扔掉她认为不健康的零食,换上她做的养生粗粮饼。
这种爱,沉重得让我窒息。
“她需要更专业的照顾。”我找了一个苍白的借口。
“专业?我看最需要看医生的是你!”周明指着我的鼻子,手都在发抖,“你这个没有心的女人!”
“我告诉你,林书,今天你不把我妈接回来,这个家,你就别想再待下去!”
他摔门而去,巨大的关门声宣告了这场战争的开始。
我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客厅里,看着满地狼藉。
墙上,相框摔碎的地方,留下了一道丑陋的划痕。
就像我和这个家,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我的手机开始疯狂地震动。
是周家的亲戚。
大姑,二姨,堂哥,表妹……
电话一个接一个,无一例外,全都是劈头盖脸的谩骂。
“林书你这个白眼狼!”
“我们家小明真是瞎了眼才看上你!”
“老太太对你多好啊,你良心被狗吃了?”
我没有接,任由手机在桌上震动,直到它耗尽最后一丝电量,彻底安静下来。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也把我彻底孤立了。
我蜷缩在沙发上,抱着膝盖,将头埋得很深。
我做错了吗?
脑海里闪过一幕幕。
婆婆在厨房里忙碌的背影,她往我碗里夹菜时慈爱的笑容,她在我被周明气哭时,拿着鸡毛掸子追着自己儿子打的场景。
她真的很好。
好到所有人都认为,错的是我。
可他们谁也不知道,在那张慈爱的面孔下,藏着怎样的秘密。
我站起身,走到卧室,拉开了床头柜最下面的那个抽屉。
抽屉上了锁。
我拿出藏在首饰盒里的钥匙,手微微颤抖着,插了进去。
“咔哒”一声。
里面只有一个小小的,陈旧的木盒子。
我打开盒子。
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一张泛黄的黑白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笑得很甜的小女孩,梳着两条麻花辫。
我看着她,眼泪终于决堤。
对不起。
我不是要抛弃你。
我是要,为你讨回一个公道。
手机彻底没电关机,世界终于清静了。
周家的亲戚们像是商量好了一样,轮番对我进行电话轰炸。
骂我是白眼狼,忘恩负义。
骂我铁石心肠,不配为人。
我一条都没有回复,只是静静地听着。
这些话像是一把把钝刀子,一下下割在我的心上,不致命,却疼得钻心。
我理解他们的愤怒。
在所有人眼里,婆婆张兰都是个完美的婆婆,她勤劳、善良,把我这个儿媳妇宠上了天。
结婚三年,我没洗过一次碗,没拖过一次地。
每天早上,婆婆会把温热的牛奶放在我的床头。
每个晚上,她会端来切好的水果。
我随口说一句想吃什么,第二天饭桌上绝对会出现。
她甚至会为了我,去骂她的亲生儿子。
这样的婆婆,打着灯笼都难找。
所以我把她送进养老院的行为,在他们看来,简直是十恶不赦。
连我自己的亲妈,都打来电话质问我。
“小书,你到底在搞什么?你婆婆人那么好,你怎么能把她送去那种地方?”
“是不是周明欺负你了?你跟妈说!”
我握着电话,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能说什么?
说你们看到的都是假的?
说那个慈祥和蔼的老太太,其实是个恶魔?
没人会信。
他们只会觉得我疯了,被猪油蒙了心。
“妈,我没事,就是最近有点累,想清静清静。”我最终只能这样说。
挂了电话,我把自己扔进柔软的被子里,却一夜无眠。
第二天,我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去了养老院。
我需要去确认一件事。
养老院的环境确实很好,有花园,有活动室,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显得温暖又安详。
我提着一袋子婆婆爱吃的水果,找到了她的房间。
她不在。
护工说,她在后花园晒太阳。
我穿过走廊,来到花园。
远远地,我看见了婆婆。
她正坐在一张长椅上,几个老头老太太围在她身边,她正眉飞色舞地讲着什么。
脸上没有悲伤,没有愤怒。
甚至,还带着一丝……得意的笑容。
看到我,她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委屈和泪水。
“小书……你来了……”
她颤巍巍地站起来,朝我伸出手,仿佛我是她唯一的依靠。
周围的老人立刻向我投来不赞同的目光。
“就是你啊?把你妈送来的那个闺女?”
“啧啧,看着人模人样的,心怎么这么狠。”
“阿姨你别怕,我们给你作证,她要是敢欺负你,我们报警!”
张兰的眼泪流得更凶了,她抓着我的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不怪她……都怪我……都怪我没本事,老了,成了累赘……”
好一出婆媳情深的戏码。
如果不是提前看到了她那得意的笑,我差点都要信了。
我没有理会周围的指指点点,只是扶着她,轻声说:“妈,我带您出去走走。”
我把她带到了花园一个僻静的角落。
这里没有别人。
我停下脚步,直视着她的眼睛。
“您在这里,还习惯吗?”
她还在演。
“小书,你别这样,妈知道错了,你让妈回家好不好?妈保证以后什么都听你的,再也不让你心烦了。”
她拉着我的手,哭得老泪纵横。
我静静地看着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点开了一个音频文件。
里面传来一阵悠扬又诡异的童谣。
“小皮球,香蕉梨,马兰开花二十一……”
歌声在安静的角落里回荡。
婆婆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脸上的悲伤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阴冷和警惕。
她死死地盯着我,眼睛里不再是浑浊的泪,而是锐利的寒光。
“你……”
她只说了一个字,就说不下去了。
因为她看到,我的嘴角,正缓缓勾起一抹和她刚才一模一样的,得意的笑。
“妈,这首歌,您应该不陌生吧?”
“这可是我小时候,最喜欢唱的歌呢。”
我盯着她,一字一句地问。
“和我那个……死在井里的好朋友,一起唱的歌。”
婆婆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