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菜都端上了桌,小小的餐桌被摆得满满当当,八菜一汤,色彩搭配得宜,香气扑鼻。红烧排骨油亮诱人,清蒸鲈鱼身上铺着翠绿的葱丝和鲜红的辣椒丝,白灼虾晶莹剔透,翠绿的青菜泛着油光,中间那锅老母鸡汤更是醇香浓郁。这几乎是我能拿出的最高招待规格。
我把那盘精心烹制、色香味俱全的糖醋排骨,特意往刘娇娇面前推了推,脸上堆着讨好的笑:“娇娇,来,尝尝阿姨做的排骨,这是周明最喜欢吃的,你看看合不合口味。”
刘娇娇拿起筷子,那双筷子在我眼里,似乎都变得矜贵起来。她没有去夹那块油光锃亮的排骨,而是用筷子尖指了指那盘清蒸鲈鱼,皱着精心描画过的眉毛,语气带着质疑:“阿姨,这鱼新鲜吗?现在外面很多鱼都是激素和抗生素养的,吃了对身体不好,容易过敏的。”
我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像一张僵硬的面具。我连忙解释,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新鲜的,绝对新鲜!我跑了好几个菜市场才买到的野生鱼,老板跟我保证的,你放心吃。”
她这才勉为其难地夹了一小块鱼腹肉,小心翼翼地放进嘴里,像品尝什么珍馐般细细地嚼了几下,然后用那张印着精致花纹的餐巾纸捂着嘴,把鱼肉吐了出来,一脸歉意地转向周明,声音又软又糯:“亲爱的,对不起,我吃不惯这种河鱼,总觉得有点土腥味。你知道的,我平时都吃海鱼的。”
周明立刻紧张起来,仿佛这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忙不迭地给她递水,语气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没事没事,吃不惯就不吃。那你喝点汤吧,我妈这鸡汤炖了好几个小时,很鲜的,一点也不油。”他说着,亲自拿起汤碗要给她盛汤。
刘娇娇看了一眼那锅黄澄澄、飘着金色油花的鸡汤,又摇了摇头,语气带着点娇嗔:“看着就挺油的,我现在晚上都不怎么喝汤,容易长胖的。阿姨,您平时做菜都放这么多油吗?这样很不健康的,容易三高。”
我的手尴尬地悬在半空中,手里还拿着准备给她夹菜的公用筷子,不知道是该把菜夹回来,还是该继续劝她。那一桌子倾注了我心血和期待的菜肴,此刻仿佛都成了我不懂健康、不懂品味的罪证。
周明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清晰的责备,仿佛在说“看吧,早就让你注意点了”。他开口道:“妈,跟你说了娇娇口味淡,讲究健康,你下次注意点,少放油盐。”
我呐呐地点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好,好,我下次注意,下次一定注意。”
那顿饭,我吃得食不知味,味同嚼蜡。刘娇娇几乎没怎么动筷子,只是象征性地吃了一两根青菜。她一直在和周明聊着她的工作(听起来很高大上,是什么金融投资)、她的朋友(名字都带着“某总”“某太太”的称呼),聊着最近新出的奢侈品包包,和哪个明星又去了马尔代夫度假。那些品牌名字、那些地名、那些生活方式,离我的世界太远了,远得像另一个星球的故事。我像个误入剧场的局外人,只能沉默地坐在一旁,听着他们用我听不懂的词汇欢声笑语,插不上一句话,完全被隔绝在他们的世界之外。
饭后,周明主动起身去洗碗,大概是觉得让我一个人忙活不太好意思。刘娇娇则理所当然地坐在那张有些年头的旧沙发上,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屏幕上闪烁的光映着她毫无表情的脸。
我收拾好厨房,切了一盘精心挑选、颜色鲜艳的水果端过去,小心翼翼地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娇娇,忙了一晚上也没吃好,吃点水果吧,助消化。”
她头也没抬,仿佛没听见。忽然,她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指着电视柜上那个擦拭得一尘不染的旧相框,问道:“阿姨,那相框里的男人是谁啊?怎么照片都泛黄了,看着好旧啊,该换换了。”
那是我和周明爸爸唯一的合影。是我们结婚那年,在公园里拍的,两人都穿着当时最时兴的衣服,笑得有些拘谨,却满是幸福。相框是那种最老式的木质相框,边角都有些磨损了,颜色也暗淡了。我把它擦得很干净,每天都看一看,就好像他从未离开过,一直在那个角落里,温柔地注视着我们这个家。
“那是我爱人,周明的爸爸。”我轻声说,语气里不自觉地带着一丝深埋心底的怀念和温柔。
“哦。”刘娇娇随口应了一声,像是听到了一件无关紧要的事。然后,她竟然伸出手,直接拿起了那个相框。她拿在手里随意地翻看着,手指捏着相框边缘,像是打量一件不值钱的旧货,眼神里没有丝毫对逝者的尊重。
“阿姨,你们这房子也太老了吧?”她放下相框,又开始新一轮的点评,语气轻飘飘的,却字字扎心,“这地段虽然还行,但是小区环境太差了,连个像样的物业都没有,邻居也都是些老人吧?一点活力都没有。以后我们结婚了,总不能住在这里,太掉价了。阿明现在也是公司高管了,得住符合他身份的地方。”她一边说,一边用手指弹了弹相框上的玻璃,似乎在嫌弃上面有灰尘。
可那上面,根本一尘不染。
我的心,像被针尖细细密密地扎了一下,尖锐的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