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浊浪排空处小说(完整版)-郑永怀赵长林章节阅读
1暴雨中的抉择暴雨疯了似的砸在车窗上，雨刮器徒劳地左右狂摆，
视野里一片混沌的白噪音。车灯劈开厚重雨幕，前方路面已成了翻滚的浊流。
司机老周死死攥着方向盘，指节发白，声音压在喉咙里：“郑书记，这水……怕是过不去了！
”郑永怀没应声，只是推开车门。冰冷的雨水混合着土腥味的风猛地灌进来，
瞬间打透了他单薄的衬衫。他毫不犹豫地跨了出去，皮鞋立刻没入浑浊刺骨的积水里，
刺骨的寒意顺着小腿猛地窜上来。“郑书记！”秘书小吴在车里急喊。郑永怀摆摆手，
示意他们原地等待。水很快漫过膝盖，每走一步都异常沉重，脚下的路面凹凸不平，
不知藏着什么。他咬紧牙，深一脚浅一脚，朝着县城方向挪动。
那盏在雨幕深处顽强闪烁的、县**大楼顶端的微弱灯光，是他唯一的方向。
终于踏上县**大楼前地势稍高的台阶，积水退到脚踝。郑永怀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
抬头望去，心猛地沉了下去。眼前是一片触目惊心的汪洋。县**大楼孤岛般矗立着，
而它前方，本应是县城最宽阔、最气派的主干道——人民路，此刻已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
是一个巨大、浑浊、泛着死气沉沉的暗光的人工湖。雨水疯狂地砸落湖面，
激起无数绝望的水泡。这片“湖”的中央，
突兀地矗立着一个巨大的、尚未完工的混凝土结构骨架，像个被泡肿的巨人残骸。
几台高大的塔吊浸泡在污水中，只露出锈迹斑斑的钢铁脖颈，吊臂歪斜地垂向水面，
如同溺毙者伸向天空求救的手。几块巨大的、印着“月光广场——城市新地标”的广告牌，
一半浸在水里，色彩褪尽，字迹模糊不清，被水流推搡着，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月光广场……”郑永怀低声念出这个名字，声音沙哑干涩。上任通知刚到手，
关于这个前任书记倾力打造、耗资数千万的“面子工程”争议，就已如影随形。此刻，
它不再是图纸上的宏伟蓝图，而是一个冰冷、巨大的讽刺，
一个用巨资堆砌出的、吞噬了整个城市功能的蓄水池。“郑书记！您可算到了！
”一个浑身湿透、脸色煞白的中年男人连滚带爬地冲下台阶，是办公室主任张强。
他声音带着哭腔，“完了，全完了！人民路整个瘫痪，积水最深的地方快两米了！
好几个老旧小区一楼都淹了，水还在涨！消防、武警都派出去转移群众了，
可这水排不出去啊！”郑永怀的目光死死钉在远处那泡在水里的广场骨架上，
又缓缓扫过这片绝望的“人工湖”，一股冰冷的怒意和巨大的责任感狠狠攥紧了他的心脏。
他猛地转身，雨水顺着他坚毅的下颌线流淌。“通知在家的常委，半小时后，小会议室！
现在！”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块石头砸进水里，压过了漫天风雨的喧嚣，
“立刻给我调取‘月光广场’项目所有资料，尤其是地下管网部分！快！
”2政绩与民生的较量张强被郑永怀眼中那股不容置疑的寒光慑住，
下意识地应了一声“是！”，转身跌跌撞撞冲进楼里。小会议室里烟雾弥漫，
混合着湿衣服散发的潮气，气氛凝重得如同灌了铅。墙上的挂钟秒针走动的声音，
在窗外暴雨的轰鸣中显得格外刺耳。“……情况就是这样，
”郑永怀的手指重重敲在摊开的县城地图上，
指尖落点正是那片象征着灾难的“人工湖”——人民路和未完工的月光广场区域。
“人民路是县城最低洼处，积水无法自然排出。而新修的‘月光广场’，地下结构复杂，
成了天然的蓄水池，加剧了内涝！”他抬起头，目光锐利地扫过在座的每一个人。
疲惫、焦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麻木，写在每一张脸上。“当务之急，是排水！是救人！
是保民生！”郑永怀的声音斩钉截铁，“我提议，立即暂停‘月光广场’所有后续工程建设！
将项目剩余资金和预备调拨的下一期款项，
全部、优先、紧急用于城区排涝管网应急改造工程！立刻疏通现有淤塞点，增设强排泵站！
刻不容缓！”话音落下，会议室里死一般寂静。只有窗外哗啦啦的雨声，
无情地敲打着玻璃窗，也敲打着在座每一个人的神经。“啪嗒。”一声轻响。
坐在郑永怀左下首位的常务副县长赵长林，合上了手中的笔记本。他慢条斯理地端起茶杯，
吹了吹并不存在的浮沫，才抬眼看向郑永怀。那张保养得宜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嘴角却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像是在品味着什么。“郑书记新官上任，心系百姓，
魄力惊人啊。”赵长林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圆滑的腔调，在寂静的会议室里却异常清晰，
“不过嘛，这个‘月光广场’，是省里挂了号的形象工程，是我们县对外展示的重要窗口。
省里领导、外地客商来视察，总得有个像样的地方看看不是？这说停就停……”他顿了顿，
目光扫过几位低头不语的常委，最后落回郑永怀脸上，那抹笑意更深了，
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洞察，“郑书记，面子工程，它也是政绩啊。
您这刚来就……手笔是不是大了点？后续影响，可不好说哟。
”那“面子工程也是政绩”几个字，像淬了冰的针，精准地刺向郑永怀。
赵长林的话音在沉闷的会议室里回荡，带着一种粘稠的、令人窒息的世故。
郑永怀能清晰地感觉到，几道目光悄悄在他和赵长林之间逡巡，带着审慎的掂量。“政绩？
”郑永怀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间打破了那令人不适的寂静。
他迎着赵长林的目光，一字一顿，“赵副县长，淹在水里的老百姓，他们现在要的，
是看得见、摸得着的活路！是能排掉淹了自家炕头的水！不是供人远观的面子！
至于责任和影响，我郑永怀，一肩担着！”他没有再看赵长林，目光转向众人，
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暂停‘月光广场’工程，资金转用于排涝应急，这是命令！
马上执行！散会！”3污水中的真相命令掷地有声。赵长林脸上那抹假笑终于彻底消失，
只余下深潭般的阴沉。他第一个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拖出刺耳的摩擦声，
一言不发地走了出去。几个常委互相交换着眼色，也沉默地鱼贯而出。
空气里弥漫着无声的对峙。命令很快下达到一线。两天后，暴雨终于有了稍歇的迹象，
但低洼处的积水依旧顽固。郑永怀带着小吴和水利局的几个技术员，
深一脚浅一脚地趟进人民路一处积水严重的区域。这里靠近老旧的纺织厂家属区，
浑浊发黑、散发着刺鼻异味的污水几乎没到了大腿根。“郑书记，就在这里！
”水利局的老技术员指着前方一个被漂浮垃圾几乎完全堵塞的排水口，声音嘶哑，
“这是主干管的一个关键节点，堵死了，这一片的水根本排不出去！”话音未落，
旁边一栋红砖旧楼里传来老人急切的呼喊：“同志！同志帮帮忙啊！我家老头子瘫在床上，
水……水要漫上炕了！”郑永怀心头一紧。
他看了一眼那个被油污、塑料袋和腐烂枝叶死死封住的窨井口，又望了望传出呼救声的旧楼，
几乎没有片刻犹豫。“小吴，带几个人，跟我去楼上转移老人！”他迅速下令，
同时把自己的外套脱下，连同手机一起塞给小吴，只穿着被污水浸透的衬衫。说完，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郑永怀竟毫不犹豫地分开污浊的水流，
一步步走向那个散发着恶臭的窨井口。他弯下腰，双手猛地**漂浮着秽物的冰冷污水中，
摸索着，奋力抓住井盖边缘的撬孔。“郑书记！使不得！我们来！
”水利局的技术员和几个年轻干部反应过来，急忙喊道。“少废话！撬棍给我！
”郑永怀低吼一声，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一个技术员慌忙把撬棍递过去。
郑永怀深吸一口气——那污浊恶臭的空气几乎让他窒息——将撬棍狠狠插入撬孔，
全身重量压了上去！“嘎吱——哐当！”沉重的铸铁井盖终于被撬开一道缝隙，
更浓烈的腐臭扑面而来。下面淤积的污物几乎与井口齐平。郑永怀丢开撬棍，直接用手，
不顾那令人作呕的粘腻触感，奋力扒开堵塞在井口的厚重垃圾。
污水混着黑色的淤泥溅了他满头满脸。“快！高压水枪！”他喘着粗气命令。
高压水龙咆哮着冲下，裹挟着郑永怀徒手扒开的垃圾，冲入幽暗的管道深处。
积水肉眼可见地开始旋转，缓缓下降。楼上的呼救声，被安全转移老人的道谢声取代。
郑永怀直起腰，站在浑浊的水流中，浑身湿透，沾满污泥，大口喘着气。
他没有看周围人投来的复杂目光，只是盯着那个重新开始吞噬污水的井口，
眼神疲惫却异常坚定。郑永怀在污水中徒手疏通管道的画面，如同一个无声的惊雷，
迅速在县城干部和部分群众中传开。钦佩者有之，
说他“作秀”、“不顾身份”的私语也悄然滋生。但这股暗流，
并未能阻挡暂停“月光广场”工程的决心。工地的塔吊彻底沉寂下来，
巨大的基坑像一个沉默的伤口，暴露在风雨中。与之相对的，
是城区各处排涝工地上骤然增多的机械轰鸣和人影。然而，风暴并未停歇，只是转移了战场。
几天后，一次部署救灾复产工作的全县干部会议上，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各项进展汇报完毕，主持会议的赵长林清了清嗓子，
脸上又挂起了那种熟悉的、公式化的笑容。“同志们，灾后重建，任务艰巨啊。
”他慢悠悠地开口，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全场，最后落在郑永怀身上，“不过，有个情况，
我觉得有必要提出来，请大家议一议。”他顿了顿，仿佛在斟酌措辞，
“我们暂停了‘月光广场’项目，初衷是好的，是为了救灾。但是，
这个决定带来的连锁反应，现在开始显现了。”他拿起一份文件，轻轻抖了抖，
纸张发出哗啦的轻响，在寂静的会场里格外清晰。“项目的主要投资方，‘宏图地产’，
今天上午正式发函了。”赵长林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带着一种刻意的沉重，
“他们对县**单方面暂停重大合作项目表示‘极度震惊和严重关切’！
认为这严重违反了合同精神，极大损害了他们的投资信心！
他们要求县**立即给出明确答复和解释，否则，将依据合同条款，撤回全部投资，
并保留追究法律责任的权利！”“宏图地产”四个字，像一块巨石投入死水，
会场瞬间骚动起来。低低的议论声嗡嗡作响，许多干部脸上露出忧虑和不安。
赵长林很满意这种效果，他微微提高了音量，目光直刺郑永怀：“郑书记，
您当时力主暂停项目，魄力很大，我们也都执行了。可现在，‘宏图’要撤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