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缓慢下行,灯一盏一盏往上爬。
江阑低头把B超单叠好,正要塞进文件袋,手表短促震了一下。
屏幕弹出一行提醒——“房卡已开门:沄江酒店·1908”。
备注里是韩知越的名字。
她没抖,也没骂。
她点开云端同步,连拍三张屏,存入一个新建的“1908”的文件夹。
手指落在“共享”图标上,停了两秒,没发给任何人。
电梯门打开,医院的人流朝两边分开,她的脚跟却往停车场方向偏了半步。
车里安静,安全带“咔哒”一声。
她把导航地址输入“湛景律师事务所”。
路线跳出来时,她才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打算回家。
红灯前,她想起昨晚。
韩知越说“出差只住公司谈下来的协议酒店,便宜”,说话时语气稳,像在报盘。
她当时点头,问“几天”。
他说“三天,不一定”,眼睛往她肚子上扫了一下,补了一句,“我把手机静音,别担心”。
她没追问,毕竟她一直是“理解型伴侣”。
车停在律所楼下。大堂冷白的灯让人像在醒酒。
取号机前排了一对年轻夫妇,女方挺着肚子,男方握紧她的手。
号码纸吐出来时,江阑瞥见屏上滚动的几个关键词:“婚内、财产、抚养”。
像不相干的词突然并在了一起。
前台抬头冲她点了一下头。
“您好,请问预约了吗?”
“没有。”她把身份证和号单放在台面,“婚内纠纷,咨询。证据在手机里,有备份。”
“好的,请先坐,等会儿法务助理会初核。”前台语气温柔,“喝点水吗?”
“要。”
纸杯落在她手心有点烫。
她把杯沿靠在唇边,没喝,像需要一个能遮住表情的道具。
椅子的海绵有点硬,她坐直了。
手机里的“1908”文件夹已自动备份。
她又新建了一个“账单”,把近三个月的信用卡流水导出,打上标记。
酒店名、餐饮名、深夜的出车记录,像从水面下浮起来的字。
旁边那对小夫妻低声说话。
“我们问问,再决定,要不今天先不签了。”
“我听你的。”
他们互相看了对方一眼,都不太会藏情绪。
江阑把视线收回来。
她以前不是不会闹的人,只是她更会算。
说破的代价、沉默的代价,各自是多少,她都能估个数——这也是她的职业让她养出来的习惯。
可现在,这门“算术”第一次让她觉得冷。
手机震了一下。
是闺蜜林栀的消息:“产检顺利?”
她盯着“顺利”两个字,指腹按住屏幕,没有打字。
又震。
“你在干嘛?”
她按下语音,没有开外放。
“我在律所大厅,准备咨询。”
“什么情况?”林栀很快回。“你别怕,先说重点,别哭。”
“酒店门卡提醒。房号一九零八,备注是他。
我没有回家。
我现在有产检报告,有信用卡流水,有近三个月出车记录,有云端同步截图。
我还没有通知他。”
那边沉默了两秒。
林栀的声音压下来:“很好,先别摊牌。
第一步,证据链先固定住,别删除任何东西;
第二步,把你名下资产做个当前镜像,存在外接硬盘;
第三步,想一想这三个月有没有共同大额支出,先记下来,晚点查去向。
我半小时后视频,辅导你做一次目录。”
“嗯。”
江阑把“嗯”发出去,又补了一句,“我想预约律师。”
“可以。最好要一个办过‘共同债务排除’的。
名字我等会儿发你。
还有,电量够吗?别在关键时刻关机。”
她低头看了眼电量,还好。
她突然想起二十出头的自己,办项目的第一年,改方案到凌晨三点,在公司茶水间把一次性杯子摆成一条蛇。
那条蛇在冷气里慢慢倒下,她笑了一下又全部捡起来。
她那时以为,耐心可以对抗一切。
“江女士?”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是法务助理,背着平板,眼神干净。
“这边请,先做个基础登记。”
她跟过去,坐下。
助理的手指在屏幕上滑,问话很具体。
“婚姻存续几年了?”
“快两年。”
“有无婚前个人财产?”
“有,一套房,婚前购入,婚后未加名。”
“现在纠纷的核心点你如何描述?”
“婚内不忠,疑似多次。
另外,我担心他以‘共同投资’为名转移资金。”
“孩子情况?”
“怀孕四个月。”
助理抬眼看她,语气自然:“辛苦你了。
基于你说的,我们会建议你先完成电子证据备份,列明时间线;
财务清单请尽快整理;
律师这边,我帮你排一个今天能见的合伙人,他处理过相似案件。”
助理顿了一下,“你要不要先联系一个陪同?家人或者朋友?”
“有人会视频。”
她想了想,又问,“见面要多久?”
“今天有个空档,四十分钟后。”
“好。”
她起身时,手机又亮了一下。
她以为是林栀的名字,结果是一个订阅信息推送——韩知越所在的投行,在“星湾国际中心”有场路演,时间是今天下午。
推送里的海报,他在台上,领带系得很紧。
她把手机扣在掌心,像握住一张薄薄的金属片。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这些年学会了很多场面话,唯独没学会在该转弯的时候,果断地拐弯。
等候区的灯忽然更亮了一些。
前台走过来,低声说:“江女士,合伙人临时提前了十分钟,您现在可以过去。”
她点头,跟着前台往里走。
路过透明会议室的玻璃时,她看见玻璃上映出自己的侧脸,很清楚,也有点陌生。
会议室门口,她停了一瞬。
她没有把手机翻到静音。
她把录音键的位置在指尖摸了一遍,又按下。
“请进。”
门内传来一个男声,沉稳。
她推门,坐下,报了自己的名字。
她没有说“我来是为了挽回”,也没有说“我来是为了报复”。
她把手机里的文件夹打开,屏幕转向对方,声音很平稳。
“我需要一份行动清单。”
时间像一条系得很紧的绳,被她这样一句话剪开了一小截。
她知道,等会儿出去,她要先去一趟“星湾国际中心”。
不是为了闹。
只是为了把一件事看清楚,然后把另一件事,彻底开始。
她没有回家。
手机定位从律所跳到路演会场的后排,地图上那枚蓝点安静地落在那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