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默那句话落下后,席间出现了一阵短暂的、近乎凝滞的寂静。
劝酒声、谈笑声、碗筷碰撞声,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掐断。
所有人都带着几分错愕和探寻,目光在我和李默之间来回扫视,似乎想从我们脸上找出那句没头没尾的警告的答案。
我只觉得一股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指尖更凉了。
李默的话,与其说是警告,不如说更像一种确认,确认了那湖里的东西并非空穴来风,确认了其背后隐藏着不为人知的危险。
而他,显然知道些什么。
王胖子最先反应过来.
他干笑两声,试图打破这诡异的气氛:“嘿!李默,你小子平时三棍子打不出个屁,一开口就故弄玄虚!吓唬谁呢!”
他用力拍了拍桌子,震得碗碟哐当作响,“来来来,喝酒喝酒!别听他瞎扯,咱们接着说……”
然而,那刚刚被营造起来的、带着**与猎奇的热烈氛围,终究是冷了下去。
话题被王胖子生硬地转向了其他方向,但明显有些后继乏力。
不少人开始频繁看手机,或者交头接耳,声音低了下去,眼神里还残留着未散的好奇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惊疑。
张雅更是显得心神不宁。
她没再碰手机,只是怔怔地看着窗外浓稠的黑暗,环抱双臂的姿势一直没变,像是感到冷。
我注意到她的指尖用力到有些发白。
周磊依旧沉默,他拿起酒瓶,给自己倒了一杯,动作不疾不徐,然后仰头喝了一大口。他的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有些冷硬,我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这顿饭,在后半段吃得有些索然无味。
又勉强坐了一会儿,便陆续有人起身告辞,借口五花八门,家里有事,孩子闹觉,明天还要早起。
喧嚣退去得很快,如同潮水落去,只留下杯盘狼藉和满室的油腻气味。
我和周磊也准备离开。
王胖子送到门口,脸上还堆着笑,但那份热情底下透着一丝勉强。
“这就走了?再玩会儿呗!”他嘴上说着,目光却有些闪烁。
“不了,坐车有点累,想早点休息。”我找了个借口。
“行,那回头再聚!”王胖子点点头,又看向周磊,“磊子,送送林青。”
走出农家乐灯火通明的范围,夏夜带着湿气的凉意立刻包裹上来。身后的热闹被隔绝,前方的村路隐没在黑暗中,只有零星几盏路灯投下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脚下。
我们并肩走着,谁都没有先开口。
远离了人群,李默那句话和席间种种诡异的细节,反而更加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里。
“李默他……”我终究没忍住,打破了沉默,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有些突兀。
“他一直那样。”周磊接口,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他们家……跟那湖,牵扯比较深。”
“牵扯?”我捕捉到他话里隐含的信息。
周磊没有立刻回答,脚步放缓,目光望向村子边缘,那片比夜色更浓重的黑暗区域——老鸦湖的方向。
“他爷爷,还有他太爷爷,据说都是守湖人。”周磊的声音低沉下来,“老一辈的说法,那湖需要人守着,不让外人轻易靠近,也不让里面的东西……出来。”
“里面的东西?”我的心跳漏了一拍,“到底是什么?”
周磊摇了摇头,夜色中,他的轮廓显得有些模糊:“不知道。说法很多,水鬼,冤魂,或者别的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老一辈人讳莫如深,传到我们这一代,就只剩下些模糊的传说和禁忌了。”
他顿了顿,补充道,“李默他们家,因为守着湖,在村里也有点……特殊。
很多人觉得他们家沾着湖里的阴气,不太愿意多接触。”
我想起李默那苍白的脸色和阴郁沉默的样子,似乎有些理解了。那种“特殊”,或许就是一种无形的孤立。
“那王胖子他三叔看见的……”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周磊打断我,他停下脚步,我们此时已经走到了村子的边缘,再往前,就是通往老鸦湖的那条杂草丛生的小路。
夜风更大了一些,带着湖水的腥气,扑面而来,凉意透骨。
“但是,”他话锋一转,声音里带着一种罕见的凝重,“最近村里是不太安宁。
不止王胖子他三叔,还有几户靠近湖边的人家,晚上都听到过一些奇怪的声音,像哭声,又不像。”
我的呼吸微微一窒。恐惧如同藤蔓,悄悄缠绕上来。
就在这时,一阵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呜咽声,顺着风,极其微弱地飘了过来。
那声音很轻,若有若无,夹杂在风吹芦苇的沙沙声里,需要极力分辨才能听见。
它不像是动物的叫声,更不像人正常的哭泣,反而像是一种极力压抑下的、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悲鸣,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绝望感。
我和周磊同时僵住,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也听到了。
声音的来源,似乎正是老鸦湖的方向。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跳动起来。血液冲上头顶,带来一阵轻微的眩晕。理智告诉我应该立刻转身回家,锁好门窗,将这一切怪力乱神抛在脑后。
但另一种更强烈的、混合着恐惧与无法抑制的好奇心的冲动,却驱使着我的脚步。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朝着那条通往湖边的小路迈了一步。
“林青。”周磊一把抓住我的手腕,他的手掌干燥而有力,带着温热的体温,“别去。”
他的眼神在黑暗中格外明亮,里面是毫不掩饰的担忧。
“李默说得对,有些东西,不该看。”
那诡异的呜咽还在断断续续地飘来,像一根冰冷的针,刺探着人的神经。
我看着他,又望向那片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湖水的腥气更加浓重了。
就在这犹豫的瞬间,远处的湖面方向,靠近芦苇荡的边缘,似乎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我的瞳孔骤然收缩。
一团模糊的、苍白的光晕,在浓稠的黑暗中突兀地亮起。
它贴着水面,轮廓不断扭曲、变化,没有固定的形状,时而拉长,时而收缩,但隐约能看出一个类似人形的轮廓。
它没有脚,仿佛悬浮在水汽之上,缓慢地、无声无息地漂移着。
没有月光,没有反光,它就那样自身散发着一种阴冷、死寂的微光。
看不清细节,看不清面容,只有一个模糊的、令人不安的白色影子。
它面朝的方向,似乎……正是我们所在的岸边。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死死地盯着那团诡异的白影,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
周磊抓着我手腕的力道猛然收紧,我甚至能感觉到他瞬间绷紧的肌肉。他显然也看见了。
那白影在水中漂移了几秒,仿佛在凝视,又仿佛只是随波逐流。
而后,如同它出现时一样突兀,那团苍白的光晕毫无征兆地黯淡下去,碎裂成点点磷火般的微光,迅速融入了黑暗的湖水之中,消失不见。
湖面恢复了死寂,只有风声和芦苇的摇曳声,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觉。
但那冰冷的恐惧感,却真实地烙印在了我的每一寸皮肤上。
周磊缓缓松开了我的手腕,我们两人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空气中,只剩下我们有些粗重的呼吸声,以及那仿佛萦绕不散的、若有若无的呜咽。
李默的警告,王胖子的故事,张雅异常的反应,还有周磊欲言又止的凝重……所有线索,都在这一刻,被湖中那惊鸿一瞥的白色鬼影,串联了起来。
这不是传说。
它真的存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