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荷糖的辛辣凉意还残留在舌尖,像一道冰冷的刻痕。许知夏面无表情地将那份“蔚蓝海岸”的设计图稿推到苏莹面前,指尖在几处关键节点上精准地点过:“通知林总监,这份初稿在结构力学和宝石镶嵌安全性上存在根本性缺陷,尤其是编号B-7的关节连接和C-3的爪镶承托设计。请她团队基于安全性和实用性原则,重新评估修改,明天下午三点前,我要看到修正版。”
苏莹看着图纸上被圈出的几处,倒吸一口凉气。那几处设计,她看着只觉得新颖别致,根本没想到背后潜藏的风险。“好…好的,许总监!”她抱着图纸,脚步有些虚浮地出去了。
办公室里恢复了寂静,只剩下窗外城市低沉的喧嚣。许知夏重新拿起那盒过期的薄荷糖,冰凉的塑料盒子贴在掌心。她拉开那个藏着护腕和**仪的抽屉,将糖盒轻轻放了进去,和那些无声的关怀之物躺在一起。抽屉合上,发出一声轻微的咔哒,像关上了某个潘多拉魔盒。
接下来的几天,林薇那边出乎意料地沉寂。修正的设计稿按时提交,剔除了所有暗藏的陷阱,规整得无可挑剔,却带着一种疏离的、公事公办的冰冷。设计部的氛围微妙地绷紧了,投向许知夏的目光里,好奇和试探之外,悄然掺杂了更复杂的成分——敬畏,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
周五下午,设计部被一股低压笼罩。来自中东的顶级VIP客户哈立德亲王对“蔚蓝海岸”系列提出了新的、近乎苛刻的要求:要求在保持现有海洋主题的基础上,融入中东皇室偏爱的繁复几何纹饰,并且指定使用一种极其稀有的、硬度极高却脆性惊人的帕拉伊巴碧玺作为主石,要求在十天内看到融合方案。
“这根本不可能!”林薇的声音在会议室里拔高,带着压抑的怒气,“帕拉伊巴碧玺的切割和镶嵌需要极其精密的工艺和漫长的实验周期,十天内拿出融合方案?还要兼顾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哈立德亲王这是在故意刁难!”
其他设计师也面露难色,窃窃私语。这种要求,无异于在刀尖上跳舞,既要保持艺术美感,又要克服材料本身的物理极限,时间还短得离谱。
沈峙渊坐在主位,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桌面,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目光却锐利地扫过每一个人,最后落在坐在他斜对面的许知夏身上。她正低头翻看着哈立德亲王要求的详细文档,眉宇微蹙,指尖在纸页边缘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是她陷入深度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许总监。”沈峙渊的声音不高,却瞬间压过了所有议论,“你的看法。”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许知夏身上。林薇的眼神更是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丝看好戏的意味。
许知夏抬起头,迎上沈峙渊深潭般的视线。她合上文件夹,声音清晰而平静,没有丝毫犹豫:“技术层面上,十天内完成设计定稿并**出合格样品,确实存在挑战。帕拉伊巴碧玺的切割精度和镶嵌应力控制需要反复调试。但,”她话锋一转,目光扫过林薇,“并非不可能。关键在于设计方案的创新性和对材料特性的极致利用。”
林薇嗤笑一声:“纸上谈兵谁都会!许总监刚来,可能还不了解这种顶级宝石的娇贵……”
“我了解。”许知夏打断她,语气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帕拉伊巴碧玺的莫氏硬度是7.5-8,脆性指数高,对震动和应力集中极其敏感。传统爪镶确实风险巨大。”她顿了顿,目光重新回到沈峙渊脸上,“我建议采用一种改良的‘微张力悬浮镶嵌’。利用极细的、经过特殊合金强化的铂金丝线,在宝石腰部构建一个隐形的、多点受力的微张力结构网络,既最大程度减少金属对宝石的遮挡,展现帕拉伊巴的电光蓝,又能将佩戴时的外力均匀分散,规避应力集中导致的碎裂风险。”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连林薇都张了张嘴,一时找不到反驳的话。这种镶嵌方式,闻所未闻。
“至于风格融合,”许知夏继续道,语速不疾不徐,“海洋的流动曲线与中东几何纹饰的刚硬直线并非不可调和。我们可以从‘海潮冲刷礁石形成的自然纹理’这一意象入手,将几何纹饰作为‘礁石’的抽象骨架,让流动的海洋元素如水波般自然环绕、侵蚀、融合其中。既保留海洋主题的灵动,又赋予其皇室所需的庄严与力量感。我可以今晚就出概念草图。”
沈峙渊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了下来。他看着许知夏,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冰层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快地掠过,快得让人抓不住。他没有看林薇,也没有看其他任何人,直接下了决定:“按许总监的方案推进。设计部所有人,包括林总监在内,全力配合许总监。资源随她调用。十天,我要看到成品。”他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喙的权威,目光却始终锁在许知夏脸上,“散会。”
人群带着震惊和复杂的情绪散去。林薇的脸色铁青,离开时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格外刺耳。
许知夏没有立刻起身。胃部熟悉的隐痛又开始蔓延,像有一只冰冷的手在里面慢慢攥紧。高强度的工作压力和刚才的针锋相对,耗尽了她的精力。她下意识地伸手按住上腹,指尖冰凉。
会议室很快只剩下她一人。夕阳的金红色余晖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斜斜地铺进来,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也映得她脸色愈发苍白。她靠在椅背上,闭上眼,试图平复呼吸和胃里的翻滚。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极轻的脚步声靠近。她以为是苏莹,疲惫地睁开眼。
沈峙渊去而复返。
他高大的身影逆着光,站在会议桌的另一端,手里端着一杯东西。他沉默地走过来,将那杯散发着袅袅热气的液体放在她面前的桌上。不是咖啡,也不是茶。一股淡淡的、带着暖意的甜香飘入鼻端——是温热的蜂蜜牛奶。
许知夏怔怔地看着那杯牛奶,又抬眼看他。他站在光影交界处,侧脸线条冷硬,薄唇紧抿,眼神落在别处,仿佛只是随手放下一件无关紧要的东西。
“喝了。”他吐出两个字,声音比刚才在会议上更加低沉沙哑,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命令口吻。
许知夏没有动。胃部的绞痛和心头翻涌的复杂情绪交织在一起,让她只想逃离。“谢谢沈总,我没事。”她撑着桌子想站起来,身体却因为突然的动作和虚弱晃了一下。
下一秒,手腕被一只滚烫的大手猛地攥住。
那力道极大,带着一种近乎粗暴的强硬,阻止了她起身的动作。肌肤相触的瞬间,许知夏浑身一颤。他的掌心温度高得吓人,灼烫感透过皮肤直抵神经末梢。她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指腹上薄茧的粗糙摩擦。
“坐下。”沈峙渊的声音压得更低,像在喉咙里滚过砂石。他俯视着她,眼神锐利得如同鹰隼,带着一种近乎病态的偏执,牢牢锁住她因为疼痛和虚弱而微微失神的眼睛,“把它喝了,或者我灌下去。你选。”
空气瞬间凝固。逆光中,他轮廓分明的脸上,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翻涌着许知夏完全陌生的风暴——那是一种被强行压抑了太久、濒临失控边缘的占有欲和一种近乎狂躁的、不容置疑的掌控欲。他攥着她手腕的力道没有丝毫放松,反而又收紧了几分,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仿佛要将她的骨头捏碎,又仿佛在确认她的存在是真实的,不容挣脱。
许知夏被他眼中那股骇人的暗流慑住了。这不是她认识的沈峙渊,至少不是记忆里那个沈峙渊。这更像一头被囚禁太久、终于嗅到猎物气息而躁动不安的凶兽。手腕的剧痛和胃部的绞痛交织,让她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她毫不怀疑,如果她再拒绝一次,他真的会说到做到。
屈辱、愤怒、还有一丝隐秘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酸楚,狠狠攫住了她的心脏。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一丝铁锈般的腥甜。最终,她垂下眼睑,用另一只自由的手,颤抖着端起了那杯温热的蜂蜜牛奶。
牛奶的温度透过杯壁传递到冰冷的指尖。她小口地、机械地吞咽着。甜腻的味道滑过喉咙,暂时压下了胃里的翻江倒海,却无法驱散心头的寒意和手腕上残留的、属于他的、滚烫而强势的烙印。
沈峙渊看着她顺从地喝下牛奶,眼底骇人的风暴似乎平息了一丝,但攥着她手腕的力道并未松懈。他就这样沉默地站着,如同一座压抑的火山,投下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直到她喝完了最后一口,他才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松开了手。
手腕上,一圈清晰的红痕赫然在目,带着灼痛感。
他瞥了一眼那红痕,眼神晦暗不明。然后,他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了会议室。沉重的门在他身后合上,隔绝了夕阳最后的光线,也隔绝了刚才那令人窒息的、充满危险张力的空间。
许知夏靠在冰冷的椅背上,手中的空杯还残留着一点余温。她抬起那只被攥得生疼的手腕,看着上面清晰的指痕,指腹无意识地抚过那片滚烫的皮肤。
那温度,和他掌心的灼热如出一辙。
像烙印,又像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