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人群的最外围,像个局促不安的影子。
聚光灯的边缘烫着我的脸,我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只觉得浑身冰冷。
纪录片团队的人忙碌地调试着设备,赵馆长和几位老师陪着导演,而夏骄阳,她就站在那片光明的正中央。
她今天穿了一件靛蓝色的围裙,是我从未见过的,布料很旧,却洗得干净,领口和兜边绣着几朵小小的栀子花。
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她奶奶留下的,是她们夏家糖画手艺人一代代传下来的“战袍”。
我捏紧了衣角,准备在开拍后就悄悄溜走。
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那个破旧的糖画摊,被我用新木板修补得严丝合缝,刷上了清漆,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我是个“辅助”,这是周启明那天轻描淡写下的定义,也是我给自己找好的位置。
我来,只是为了确保她的舞台万无一失。
“导演,等一下。”
就在倒计时即将开始时,夏骄阳清脆的声音穿透了现场的嘈杂。
所有人都停了下来,看向她。
她往前走了一步,直视着导演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如果不能拍古力,那我也不拍了。”
我脑子“嗡”的一声,整个人都僵住了。
全场哗然,窃窃私语声像潮水一样涌向我。
我看见赵馆长眉头紧锁,带着一丝不悦:“骄阳,别任性。”
夏骄阳却摇了摇头,她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精准地落在我身上。
那一眼,沉静而坚定,仿佛在告诉我,别怕。
“赵馆长,我不是任性,我是在纠正。”她的声音不大,却压下了所有的议论,“《糖心》这部纪录片,从一开始就错了。它不该只讲我一个人怎么守住过去,它该讲我们怎么一起创造未来。”
她说完,没有给任何人反驳的机会,直接拿出了手机,连接上现场的音响。
一阵轻微的电流声后,一段录音被播放出来。
是雨声,淅淅沥沥,砸在铁皮棚顶上,发出沉闷的响。
紧接着,是砂纸打磨木板的“沙沙”声,很有节奏。
然后,一个压抑着疲惫的、低低的哼唱声响了起来。
那是我。
是我在那个暴雨的深夜,一边修着被风雨掀翻的糖画摊,一边无意识哼出的调子。
我甚至不记得自己哼了什么,可夏骄阳记得。
那不成调的旋律,是她熬糖熬到七分熟时,最爱哼的那首《小城故事》。
我愣在原地,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又酸又胀。
我从不知道,那个我以为只有自己一个人狼狈不堪的雨夜,她一直都在。
录音播放完毕,现场一片死寂。
夏骄阳没有停,她划开手机,调出一张张扫描件,投到旁边的大屏幕上。
文件的标题是——“骄阳日记”。
“3月17日,雨。他记得我熬糖七分熟的时候会哼《小城故事》,所以他把他编的那支舞曲《编码》的前奏,做成了这个调子的变奏。”
“4月3日,晴。画凤凰点睛时,我的手腕要极快地抖三下,才能让糖丝细如发丝又不断裂。他说这个动作很有力量感,所以他在跳电流舞的时候,第三个波浪的传递,特意延迟了0.3秒,他说那叫‘凤凰律动’。”
“4月29日,风。……”
一页又一页,她像一个冷静的叙述者,将我藏在舞蹈里那些从未宣之于口的秘密,一件件摊开在阳光下。
那些我以为只有自己懂得的密码,原来她早就全部破译。
她的声音渐渐带上了一丝颤抖,却愈发清亮:“你们所有人都说,古力是我的‘辅助’。可你们不知道,如果没有他,我的糖画,我的《糖心》,早就断在了去年冬天的第一场暴雨里。是我守着过去,而他,在用他的方式,为我的过去,编码一个全新的未来。”
我站在阴影里,眼眶热得发烫。
原来我所有的小心翼翼,她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我看见坐在角落里的周启明,他一直沉默地听着,那双曾被誉为“钢琴手”的手指,正无意识地在椅子扶手上轻轻敲击着。
那节奏,不偏不倚,正是我那段混剪了雨声和哼唱的舞曲的节拍。
我还没从巨大的震动中回过神,就被陈默从后面轻轻拍了一下。
他压低声音,一脸激动又担忧地对我说:“力哥,阳阳姐杀到李教练那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