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烛噼啪爆开一朵灯花,艳得刺眼。那点暖光却半点照不进苏晚心里。
合卺酒冰冷的金杯边缘重重磕在她下唇上,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蛮力,
硬生生撬开了她的齿关。“唔……!”辛辣冰凉的液体猛地灌了进来,冲得她鼻腔发酸,
呛得眼泪瞬间涌出。不是酒。那股子浓重的、带着铁锈般腥气的药味,直冲天灵盖。
“咳咳……咳咳咳!”苏晚拼命想扭开头,下巴却被一只戴着硕大翡翠戒指的手死死钳住,
指甲几乎嵌进她的皮肉里。陆老夫人那张保养得宜、此刻却冷硬如铁的脸凑得很近,
浑浊的眼里淬着毫不掩饰的鄙夷。“老实点!”陆老夫人的声音又冷又硬,像淬了冰的刀子,
“贱婢肚子里爬出来的下作东西,也配生养我陆家的子嗣?给你留条命在府里伺候沉儿,
已是天大的恩典!这碗‘断玉汤’,喝了,安你的本分!”那冰冷的药液,
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苦腥,被强行灌入喉咙深处。
苏晚的挣扎在婆母身后两个粗壮仆妇的压制下显得如此徒劳,像被钉在砧板上的鱼。
滚烫的泪混着药汁滑落,滴在簇新的大红嫁衣上,洇开深色的、绝望的印记。“啪!
”空了的药碗被随手掼在地上,摔得粉碎。陆老夫人嫌恶地抽出帕子擦了擦手,
仿佛碰了什么肮脏至极的东西,再没看她一眼,带着仆妇扬长而去。
沉重的雕花木门“哐当”一声合拢,彻底隔绝了外面隐约的喜乐喧嚣。新房里死一般寂静,
只剩下红烛燃烧的细碎声响,和苏晚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抽噎。她瘫软在冰冷的地上,
嫁衣的赤红映着她惨白如纸的脸,像一幅褪了色的、充满讽刺的喜庆画卷。
下巴被掐出的青紫指痕清晰可见,喉咙里火烧火燎,那股令人作呕的药味久久不散。
她蜷缩起身子,双臂紧紧环抱住自己,试图汲取一丝可怜的暖意,
指尖却只触到嫁衣上繁复冰冷的金线刺绣。原来,替嫡姐苏瑶嫁入这高门显赫的镇国公府,
不是飞上枝头,而是跳进了不见天日的冰窟。她的夫君,
那个在战场上重伤瘫痪、据说性情已变得暴戾阴鸷的少将军陆沉,
甚至不屑于亲自来“验货”。她的价值,只在于顶替苏瑶的名字,
占着这个“将军夫人”的空壳,承受陆家所有的轻贱与折辱,并且,
被剥夺了身为女人最根本的念想——成为一个母亲的权利。这碗绝子汤,
是陆家给她的下马威,也是她余生牢笼的冰冷锁链。***时光如钝刀子割肉,
三年倏忽而过。镇国公府西北角那个最偏僻冷清的“晚枫院”,便是苏晚的全部天地。
院如其名,入秋后几株枫树红得凄艳,像凝固的血,衬得这院子愈发萧索孤寂。这三年,
她像个影子,无声地活着。名义上是少将军陆沉的妻子,实则与守活寡无异。
陆沉自三年前重伤被抬回府,就一直幽闭在“沉渊阁”,据说双腿尽废,
性情更是变得乖戾难测,除了贴身小厮和特定的医者,任何人不得靠近。
苏晚只在刚嫁进来时,隔着厚厚的帘子听过他一声模糊不清、饱含厌憎的“滚”。她的日子,
便是在婆母陆老夫人刻薄的挑剔、府中下人势利的白眼,
以及嫡姐苏瑶偶尔“好心”探望时那掩不住的优越感中,一天天熬过来。她学会了沉默,
学会了将所有的苦涩和期盼都深深埋进心底,埋进每一次对着沉渊阁方向无声的凝望里。
直到那个雷雨交加的深夜。狂风卷着豆大的雨点,疯狂地抽打着窗棂,发出鬼哭般的呜咽。
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墨黑的天幕,瞬间将晚枫院内映得一片狰狞的亮堂,
旋即又被更深的黑暗吞噬。轰隆隆的雷声紧跟着炸响,震得人心胆俱裂。苏晚被惊醒了,
心口突突直跳,莫名地发慌。她拥着薄被坐起身,刚想去倒杯水压惊,
院门处猛地传来一声巨响!“砰——!”那扇并不牢固的木门竟被人从外面狠狠踹开,
门栓断裂,碎木飞溅!一道高大、挺拔、带着一身狂暴雨气和凛冽杀意的黑影,
如同地狱归来的修罗,挟着风雨大步闯了进来!闪电再次劈亮夜空。苏晚的瞳孔骤然缩紧,
浑身的血液在那一瞬间仿佛凝固冻结。门口站着的男人,一身墨色劲装被雨水浸透,
紧紧贴在贲张的肌肉上,勾勒出悍利如刀的线条。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双眼睛,
在闪电的映照下,燃烧着骇人的、几乎要将她焚成灰烬的暴怒与……冰冷的鄙夷。陆沉!
她的夫君,那个传说中瘫痪在床、生不如死的陆沉!他竟然……站起来了!
像一座陡然拔地而起的山岳,带着足以碾碎一切的气势!“将……将军?
”苏晚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身体下意识地往后缩,脊背重重撞上冰冷的床柱。
眼前的男人太过陌生,那扑面而来的压迫感让她窒息。陆沉一步步逼近,
沉重的军靴踏在潮湿的地面上,发出令人心颤的闷响。每一步,都像踩在苏晚的心尖上。
他周身散发出的寒气,比外面的暴雨更刺骨。他手里,赫然端着一只青瓷碗,
碗里盛着深褐色的液体,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荡。“苏晚。”他的声音低沉沙哑,
像砂纸摩擦过粗粝的石头,每一个字都淬着冰渣,“你好大的胆子!
”苏晚的心猛地沉到谷底,一种灭顶的恐惧攫住了她。她瞬间明白了那碗里是什么!
她下意识地用手护住小腹,那里,有一个刚刚在她绝望生命里点燃微弱希望的小小生命,
才两个月。“不……不是的!将军,你听我说……”她试图解释,声音破碎不堪。“说?
”陆沉猛地欺近,高大的阴影完全笼罩了她。
浓重的血腥气和雨水的气息混杂着强烈的男性压迫感扑面而来。
他一把钳住苏晚护着小腹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另一只手端着药碗,
毫不留情地朝她嘴边狠狠灌去!“说你怎么背着本将军,弄出这个野种?!
”他的怒吼在雷声中炸开,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鞭子抽在苏晚心上。“唔——!
”冰冷的、苦涩的汤药粗暴地涌入口腔,呛得她剧烈咳嗽,眼泪汹涌而出。她拼命挣扎,
用尽全身力气去推拒那只铁钳般的手,去躲开那致命的碗沿。指甲划过陆沉的手背,
留下几道血痕,他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野种也配生在本将军榻上?你也配?!
”他眼底是毫不掩饰的憎恶和暴戾,动作更加凶狠,几乎是掐着她的下颚,强迫她仰头吞咽。
“喝了它!给本将军喝干净!”更多的药汁灌了进去,顺着她的嘴角、脖颈流下,
濡湿了单薄的寝衣。绝望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苏晚。
腹中猛地传来一阵尖锐的、撕裂般的绞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身体剧烈地痉挛起来。
“呃啊——!”她痛得蜷缩下去,手指死死抠住冰冷的床沿,指节泛白。
陆沉的动作终于顿住了。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痛苦地蜷缩在脚下,如同看着一只垂死的蝼蚁。
碗里深褐色的药汁已经所剩无几,大部分都灌进了她的喉咙,或者洒落在她身上、地上。
他随手将空碗狠狠砸在地上,碎裂的瓷片四处飞溅,有几片甚至划破了苏晚**的脚踝,
沁出细小的血珠。“痛?”他冰冷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残酷的快意,“记住这痛,
记住你这低贱的身子,永远别妄想不该有的东西!”腹部的绞痛越来越剧烈,
像有一把钝刀在里面反复搅动。一股温热的、带着腥气的液体不受控制地涌出身体,
迅速浸透了下身的衣裙。苏晚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个小小的、刚刚萌芽的生命,
正在被一股可怕的力量生生剥离、碾碎。剧痛和巨大的悲恸让她几乎昏厥,视线模糊一片。
在彻底陷入黑暗之前,她涣散的目光,死死地定格在陆沉那张冷酷无情的脸上。那张脸,
在摇曳的烛光和窗外惨白的闪电映照下,如同索命的恶鬼。
所有的爱恋、卑微的期盼、三年守候的孤寂……在这一刻,被这碗落胎药和他眼中的憎恶,
冲刷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片死寂的冰冷和……滔天的恨意。原来替嫁,替的不只是名分,
还有这万劫不复的深渊。***黑暗粘稠如墨,沉得让人喘不过气。
苏晚不知道自己昏沉了多久,意识在剧痛的余波和冰冷的绝望中浮沉。每一次短暂的清醒,
都伴随着小腹深处那令人窒息的空茫和抽痛,提醒她那个微小的存在已彻底消失。
身上黏腻冰冷,是汗水和未干涸的血。空气里弥漫着挥之不去的血腥气,
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令人作呕的汤药残味。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带着一种刻意放缓的、令人毛骨悚然的优雅。苏晚的眼睫颤动了一下,没有睁开。
她知道是谁。一双精致的、缀着明珠的绣鞋停在了她的床榻前,
鞋尖上沾着一点从外面带进来的湿泥。“妹妹?”苏瑶的声音响了起来,
一如既往的温婉动听,却像毒蛇的信子,冰凉地舔舐着苏晚的耳膜。
一只带着暖玉镯子的手伸了过来,指尖冰凉,轻轻拂开苏晚额前被冷汗浸湿的碎发,
动作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怜悯。“瞧瞧,怎么弄成这副样子?姐姐看着,真是心疼死了。
”苏晚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胃里一阵翻搅。苏瑶似乎并不在意她的反应,
自顾自地叹息着,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恶毒的亲昵:“你说你,何苦呢?
一个低贱的庶女,能顶着我的名头嫁进国公府,安安分分守着你那活死人一样的‘夫君’,
吃穿不愁,就该感恩戴德了。怎么还敢……生出不该有的心思,弄出个来历不明的野种来?
”她啧啧两声,指尖滑过苏晚苍白冰冷的脸颊,“惹得沉哥哥这般震怒,
差点就要了你的小命。真是不知死活。”“沉……哥哥?”苏晚终于掀开了沉重的眼皮,
声音嘶哑得像破旧的风箱,眼神却空洞地投向床顶的承尘,“他……能站起来了?
”苏瑶掩唇轻笑,眼波流转间尽是得意:“自然。沉哥哥吉人天相,遇到了神医,这腿疾啊,
早就大好了。只是一直在静养,瞒着外头罢了。”她俯下身,
温热的呼吸喷在苏晚冰冷的耳廓,吐出的字眼却淬着剧毒,“妹妹,你猜猜,
沉哥哥是怎么知道你有孕,又怎么认定那孩子……不是他的?”苏晚的身体猛地一颤,
涣散的目光骤然聚焦,难以置信地看向苏瑶那张写满恶毒快意的脸。“是我啊,我的好妹妹。
”苏瑶的笑容艳丽如罂粟,“那日你偷偷去城南保和堂抓安胎药,正巧,
被沉哥哥‘无意间’瞧见了。更巧的是,你那死了娘、穷困潦倒的远房表哥,
不是刚在保和堂对面赁了个小铺面做木匠活么?沉哥哥看到的,
可是你与那表哥在药铺后巷‘依依惜别’、‘私相授受’的好戏呢!”苏晚的呼吸瞬间停滞,
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去保和堂,是因为府里的大夫都是陆老夫人的人,
她不敢声张!那个远房表哥,不过是幼时见过几面,前些日子偶然在街上遇到,
对方窘迫潦倒,她只是动了恻隐之心,悄悄塞给他一点碎银子,让他能租个铺面谋生!
就在保和堂后巷!仅此而已!那日,她确实在保和堂后巷遇到了表哥,
匆匆说了两句话就分开了。原来……原来这一切,都是苏瑶精心设计的陷阱!
“你……你陷害我!”苏晚从齿缝里挤出这几个字,胸腔里翻涌着血气,眼前阵阵发黑。
“陷害?”苏瑶直起身,理了理自己华贵的衣袖,笑容依旧温婉,眼神却冷得像毒蛇,
“证据呢?沉哥哥亲眼所见,还能有假?妹妹,要怪,就怪你自己命贱,心却比天高。
一个泥坑里的玩意儿,也配生下陆家的嫡长子?”她眼中闪过一丝刻骨的嫉恨,“这位置,
从来都是我的!沉哥哥心里的人,也只会是我苏瑶!
”她慢条斯理地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瓷瓶,瓶身细腻洁白,像上好的羊脂玉。她拔开瓶塞,
一股奇异的、甜腻中带着一丝腥气的味道飘散出来。“看在你替我挡了这三年晦气的份上,
姐姐送你一程,让你走得体面些。”苏瑶将瓷瓶递到苏晚唇边,声音带着诱哄,
眼神却冰冷如刀,“‘醉梦散’,宫中秘药,无痛无觉,睡过去就再也不会醒了。
总好过……被沉哥哥一纸休书,扔回你们苏家那破落户,再被你爹卖进窑子里强,对吧?
”苏晚的目光死死盯着那小小的瓷瓶,又缓缓移到苏瑶那张笑得温婉无害的脸上。
滔天的恨意在胸腔里疯狂燃烧,几乎要将她仅存的理智焚毁!陷害她失贞,害死她的孩子,
现在还要来要她的命!为的,就是夺回这将军夫人的位置!凭什么?!她猛地抬手,
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狠狠打向苏瑶的手腕!“啪!”瓷瓶脱手飞出,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砸在几步远的青砖地上,应声而碎!深紫色的粘稠液体泼溅开来,
在冰冷的地面上晕开一小片诡异的污迹,那甜腥的气味瞬间浓烈得令人作呕。“啊!
”苏瑶惊呼一声,看着自己空空的手腕,随即脸上温婉的面具彻底碎裂,露出狰狞的怒意,
“**!你敢?!”苏晚却像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急促地喘息着,胸口剧烈起伏。
她死死盯着苏瑶,嘴角忽然扯出一个极其诡异、空洞的弧度。
“好……好啊……”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
“苏瑶……你要这位置……我……成全你……”苏瑶被她这反常的反应弄得一怔,
警惕地看着她:“你什么意思?”苏晚不再看她,目光空洞地转向窗外。暴雨不知何时停了,
墨黑的天幕上,竟诡异地透出一抹暗红,像凝固的血。
晚枫院的方向……那暗红似乎更浓了些?隐隐有喧哗人声和……木材燃烧的噼啪声传来?不,
不对!那声音……苏瑶也察觉到了异样,猛地扭头看向窗外。就在这时,
晚枫院外猛地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喧哗!“走水了!走水了!晚枫院!快来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