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婚纱与病历**铂金对戒在丝绒托盘里泛着冷光,像两枚被冻住的泪滴。
沈延舟的指尖无意识地描摹着戒圈的弧度,冰凉的触感顺着神经末梢一路蔓延至心口,
压得每一次心跳都滞重艰涩。七月的阳光被窗外飞驰的车流切割得支离破碎,
泼洒在婚纱店光洁的地板上,却丝毫透不进他眼底那片沉郁的灰暗。“沈先生,江**,
下月初的草坪婚礼,捧花考虑铃兰还是郁金香呢?”店员捧着精美的花艺图册,
笑容是恰到好处的职业化热情。江临月没有回头。她微微侧身,目光死死钉在手机屏幕上。
刺眼的白光映亮她挺秀的鼻梁,
也清晰地映出那行冰冷的黑字标题——《骨髓移植供体术前行为规范及注意事项》。
那份电子文档,像一个巨大的、无形的十字架,沉沉压在她单薄的脊背上,
连呼吸都显得艰难。沈延舟的视线从戒指上移开,落在她紧绷的后颈线条上,
那里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涩得像砂纸磨过朽木:“选铃兰吧。
”他顿了顿,目光穿透眼前华丽却空洞的白纱,投向某个虚无的点,
“你医学院毕业典礼那天,捧的就是铃兰。很衬你。”“铃兰”两个字像一把精确的手术刀,
瞬间划开了记忆的封存。江临月猛地转过身,动作带起一阵细微的珠片脆响。
她清澈的眼眸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焦虑像藤蔓缠绕,愧疚沉甸甸地坠着,
决绝如冰层覆盖,还有一丝深埋眼底、不易察觉的恐惧。她上前一步,
冰凉的手指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紧紧抓住沈延舟的手腕,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皮肤里。
“延舟,”她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在沈延舟心上,
“婚礼……得暂停。我必须去纽约,三个月。陈教授的儿子……癌细胞扩散了,情况很危急。
”巨大的落地镜冰冷而忠实地映照出沈延舟脸上骤然崩塌的表情。所有的克制、所有的冷静,
精心构筑的堤坝在这一刻土崩瓦解。他清晰地记得三个月前,
她第一次小心翼翼地提起为陈教授儿子捐献骨髓的可能性时,
他是如何失控地摔碎了订婚宴上那支昂贵的勃艮第红酒瓶,猩红的酒液如同他心头的血,
溅满了昂贵的波斯地毯,也溅湿了所有宾客惊愕的目光。此刻,
婚纱上繁复的珠绣像无数根冰冷的针,刺痛了他紧握的掌心。
一股荒谬的、尖锐的刺痛直冲头顶,他竟然低低地笑了起来,
笑声在空旷的试衣间里显得格外刺耳,充满了绝望的嘲讽。“所以,”他的笑声戛然而止,
眼底的灰暗凝结成坚冰,声音淬着寒意,“我们筹备了整整一年的婚礼,我们的人生,
都要为一个……一个将死之人让路?”镜子里映出两张苍白的脸。
一道无形的裂痕仿佛从镜面中央劈开,将画面割裂成两个截然不同的时空。
一半是江临月此刻毫无血色的容颜,眼中是近乎悲壮的坚持;另一半,
却猛地闪回五年前那个暴雨如注的下午——市图书馆门口,他被突如其来的暴雨困住,
狼狈不堪。一个身影毫不犹豫地将唯一的伞塞进他手里,雨水顺着她额前的碎发往下淌,
她只匆匆说了句“拿着”,便头也不回地冲进倾盆大雨,白色的衬衫瞬间湿透,
紧贴着单薄的脊背,奔向不远处的医学院大楼。那一刻,
她奔跑的身影在灰暗的雨幕中带着一种近乎莽撞的、纯粹的光。可如今,镜中她的眼底,
那片光早已熄灭,只剩下无边无际、灼人而荒芜的旷野,寸草不生。
沈延舟清晰地听到自己胸腔里有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清脆而绝望。
他猛地抽回被江临月抓住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猝不及防地踉跄了一下,
后背撞上冰冷的镜面。他不再看镜子,也不再看她,目光死死钉在那对铂金戒指上,
仿佛那是他沉船前最后抓住的浮木。“三个月?”他重复着,每个字都像从冰窖里捞出来,
带着彻骨的寒气,“江临月,你告诉我,骨髓移植,术后恢复,
再加上陪护……真的只需要三个月?还是说,这三个月,只是你离开我、走向他的第一步?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锥心,带着被背叛的痛楚和洞察一切的冰冷,“你的善良,
是不是总要拉着我一起陪葬?用我的婚礼,我的期待,我的未来,去成全你的……恩情?
”江临月身体晃了晃,脸色白得像一张被揉皱又摊开的纸,嘴唇翕动着,
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婚纱店里精心准备的香氛空气,此刻沉重得令人窒息。
店员早已识趣地退到了最远的角落,噤若寒蝉。巨大的水晶吊灯投下华丽却冰冷的光,
笼罩着这对即将分崩离析的恋人,如同舞台最后的追光,
照着一场无人喝彩、也注定无法挽回的悲剧开场。白纱依旧裹着她,却像一副华丽的枷锁。
**第三章夜渡**引擎的咆哮撕破雨夜的死寂,轮胎碾过积水飞溅起浑浊的水墙。
沈延舟不知道自己闯了几个红灯,脑海里只有一个模糊的定位——废弃的渡轮码头。
那是他们曾经偶然发现的地方,江临月曾说那里能看到最开阔的江面,像城市的尽头。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在这里寻找她濒临崩溃的身影。暴雨像是天空被彻底捅穿,
天河之水疯狂地倾泻而下,无情地抽打着浑浊翻涌的江面。废弃的渡轮码头在狂风中**,
几盏昏黄的路灯在厚重雨幕中晕开一团团模糊的光圈,如同垂死挣扎者涣散的瞳孔。
沈延舟冲下车,冰冷的雨水瞬间将他浇透。视线在昏暗中焦灼地搜寻。然后,他看到了。
就在其中一个巨大的、锈迹斑斑的缆桩旁,她蜷缩着。单薄的衣衫早已湿透,紧紧贴在身上,
勾勒出伶仃得令人心碎的轮廓。长发像海草般黏在苍白的脸颊和颈侧,
雨水顺着发梢不断滚落。她抱着膝盖,整个人缩成一团,
像一只被狂暴潮水抛弃在冰冷礁石上的贝类,
脆弱得仿佛下一秒就会被这无边的黑暗和风雨彻底吞噬、碾碎。
沈延舟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而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用力揉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几步冲过去,积水溅湿了裤腿也毫不在意。他猛地脱下身上早已半湿的黑色羊绒风衣,
带着他残余体温的干燥布料不由分说地裹住她湿透的、冰冷得如同寒玉的身体。“临月!
”他的声音被呼啸的风雨撕扯得破碎不堪。江临月像是被惊动,缓缓抬起头。眼神涣散,
焦距好半天才艰难地凝聚在他被雨水打湿的脸上。那眼神空洞得可怕,
仿佛灵魂已经被某种巨大的恐惧和绝望抽离,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躯壳。
雨水顺着她的睫毛不断滚落,分不清是雨还是泪。“他……”她的嘴唇哆嗦着,
声音轻得像一缕随时会散去的烟,飘摇在风雨中,“……他自杀了。”沈延舟的心猛地一沉,
坠入无底深渊。“下午…在病房里,”她的声音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尖利,每一个音节都像在砂纸上摩擦,
“我只是…只是说今天不能陪他去做化疗,要处理医院这边的交接……他就…就当着我的面,
猛地拔掉了输液管……”她猛地闭上眼,身体剧烈地哆嗦起来,
像是重新被拽入了那个血腥恐怖的瞬间,“血…好多血……喷出来……他用手蘸着自己的血,
就在病房的玻璃上……写了……写了我的名字……”“临月”两个字,
带着浓重的、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此刻正化作无形的毒虫,疯狂噬咬着她的神经和骨髓,
啃食着她最后一点理智。沈延舟用力将她冰冷颤抖的身体揽进怀里,
试图用自己微薄的体温驱散她身上那刺骨的冰寒和绝望。然而,
当他的手掌隔着湿冷黏腻的衣物触及她颤抖得如同风中最后一片落叶的肩膀时,
自己胸腔里传来一声清晰的、裂帛般的脆响——那是他心脏彻底碎裂、再无修复可能的宣告。
“你看清了吗?江临月!”他猛地用力扳过她的脸,手指几乎要嵌进她冰凉的下颌骨里,
强迫她涣散的目光聚焦在自己眼中翻涌的、几乎要喷薄而出的痛楚和愤怒上。
他的声音在雷声短暂的间隙里嘶吼出来,盖过了风雨,“看看你自己!看看你都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