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烟笼秋水,月照行人。夜,静得让人莫名心慌起来。他小心翼翼迈着步子,溜出了门去,
却还是叫人瞧见。“呦,钰扬兄!你娘不是将你关起来了吗,怎么,没有烟花美人,
便睡不着了?”他皱了皱眉,没搭理眼前之人,而是继续往前走去,那人冷哼一声,
接着走自己的路。步子越紧,越是明亮,越是繁华。他的心却落寞的紧,
与这满街的灯火格格不入。“稀儿。”语声停,抚琴的手也顿住了。她含泪起身,微微行礼。
“沈公子。”他将她揽入怀中,用尽全身的力气吮吸着她满身的清香。她的泪滴落在他肩头,
灼伤了自己的心,于是她将他猛地推开,不由分说便往他脸上扇去。“你是个骗子。
”她努力地冷静下来,泪水却拼命往下掉。他来之前,她一直像个傀儡般地轻轻抚琴,
现在他来了,她便活了过来,眼里却多了恨意。“我从未骗过你。”他还未说完话,
房门外便响起了声音,“叶稀,刘公子来了,点名要听你唱的《雨霖铃》,你快出来!
”她深吸一口气,高声答道:“好。”“稀儿。”眼前的男子眼神不停地晃动,
气息开始紊乱起来,她没有丝毫犹豫,就转过身去拿琵琶。他连忙抓过她。“稀儿,
是我娘做的主,我从未想过要娶别人,甚至,在遇见你之前,我从未想过要娶任何人!
”“夜深了,沈公子还是回去吧,叶稀还有客要接。”“稀儿,你不信我?
”此时他的眉头已经乱如秋水,解不开了。她挣脱开来,头也不回地走出门去,
他的手软了下来,再也抓不住任何东西。……相识那年,正是初柳,她坐于窗前,抚琴奏曲,
被一位文人瞧见,便写下“貌比潘安,琴醉黄鹂”几个字,后来,许多人四处寻找,
也找不到这绝世歌姬,恰巧那日,他喝得酩酊大醉,软着步子摔倒在她跟前。
她低头看见他如玉的面容,却没有任何动作。抬眼时,一群舞妓飞天舞地涌了过来,
她赶紧让路。“沈公子~”一声声妩媚的声音听得她耳朵生疼,她反抱琵琶,匆匆绕开。
忽然间,他便伸出手抓住了她的腿颈,还大声嚷嚷道:“快,扶小爷起来!”她使劲挣脱,
可他的手丝毫没有松开之意,莺莺燕燕们将他扶起之时,他才不情愿地松了手。
她眉间带着不满,转头看他,却撞入了他的目光中,他虽醉了,目光却还十分清醒,
是那么让人沉沦。她正要转身走,他却被自己歪歪扭扭的步子绊住,
一不小心便扑倒在她身上,琵琶摔在地上,断了弦,她起身到一半时,
他的那双温柔眼眸已到了自己眼底。他呢喃着,“你身上,好香。”说罢他便凑得近了些。
她听着他在她耳边嗅香,于是心便开始猛烈地晃动,以至于忘了回避。“哎呦喂,沈少爷,
您怎么在这儿啊!”有人前来,将他拉开,他的意识便弱了下去,不再有所动作。
她起身拾起摔坏的琵琶,抱在胸前,匆匆离去。贰“叶稀,怎么了?
”一个歌伎看她慌慌张张,忍不住问道。“没什么,撞到了人,琵琶坏了。”“哈?
那可怎么办?”“我一会儿去跟苏妈妈说。”她放下琵琶,便轻步走了出去,四处张望,
却已找不到方才烂醉之人。这时,便有人到了她跟前。“你是新来的?”她微微低头,
“奴家已经来了许久了,恐是公子不常来。”“笑话,我每晚都会来这儿听曲,
怎么未曾见你?”“奴家技拙,自是入不了公子的耳。”“我不信,你弹一个给我听。
”他没有半分顽劣公子哥的语气,让她心中舒畅。“今日恐怕难以满足公子了,
奴家不小心摔坏了琵琶,弹不了。”她等着他回答,却被他猛地拽入身后的屋中,
她惊慌抬眼,对上他如含秋水般的双眸。他连忙捂住她的嘴。她的眼瞪得大大的,
毫不回避他的目光。人影闪过,他才松了手。“琵琶是我摔坏的,明日我给你带一把新琵琶,
你弹给我听,可好?”她呆滞地点点头,回答道:“好。”随后他便转身离开了。
她心中疑惑,却不敢多问。第二日他果真来了,抱着一把乌黑的琵琶,她远远瞧着,
好奇得忘了收回目光。他到了她跟前,粲然一笑,道:“琵琶我不太懂,但我听人说,
这是黑檀木,从海外传进来的,不怎么有人用,便想着,给你一把与别人不同的,你试试。
”她忍俊不禁。“奴家谢公子。”她将左腿搭在右腿上,便坐下了,动手开始拨弦,
却只是拨弦,不唱。他仔细瞧着她纤长的手指,想着她整日地这般拨弦,可怜了这纤纤玉手。
也可怜了她身上这与烟花之所格格不入的气息。大弦嘈嘈,小弦切切。原来竟是如此动人。
一曲罢,他出神地望着她,眼里堆满了星辰。“公子?”他反应过来,
连忙解释道:“我听姑娘弹曲,想起了几个字。”“什么字?”“貌比潘安,琴醉黄鹂。
”她慌忙起身,“公子谬赞,奴家担不起。”“众人寻遍江陵,根本就找不到这绝世歌姬,
不曾想,是这老鸨不识才,委屈了你。”她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行礼道:“公子赠的琵琶,
甚好,不知奴家是修了几世的福分,才用得上。”“你与旁人不同,自是配得上的。
”他微微一笑,提着酒壶便往外走去。而后那些莺莺燕燕便立马来找他了,一口一个沈公子,
叫得格外亲热。这些公子哥,都是如此吗?她有几分失落,心里说不出的滋味。等到夜深时,
他已跌醉在胡床上,身边围满了莺莺燕燕。不久后,便有人来将他扶走。
“这公子哥真有意思,还得来人抬。”身后的歌伎闻声上前,“你说的,是沈家小公子吧?
”“沈家…大概是了。”歌伎灿然一笑,颇为嫌弃地说道:“这沈家小公子,
是江陵出了名的浪荡徒,你都来这么久了,竟才知道。”叁她不再说话,卸下流苏,
戴上一片薄薄的面纱,便一路出了怡红院。她不是江陵人,原本在临安过得好好的,
只因爹爹被钱财给迷了眼,被人告上官府,落得个穷困潦倒的下场,实在接济不了她,
便把她交给江陵的姨娘,可这姨娘哪里会管她,就连她被拐去卖了都不知。她初来怡红院时,
满心寻死。原本想的是去捞点小生意做做,可却落得如今这番模样,她羞愧万分,
差一点就在那梁柱跟前断了气。要不是采采告诉她,不接客时还可以自己出来干活,
她便得饿死在里面。“叶盈来啦?”她点点头,帮着掌柜打点着货物。“赵叔,
这个月盈利可好?”男人边擦拭着他的宝贝金蟾像,边回答道:“比上月好了许多。
”正在此时,一个翩翩公子用他骨节分明的玉手扇着小风走进了店中。
他看了看跟前的轻纱小娘子,眼中多了几分欣喜。“赵叔还有个女儿?”男人一见是他,
便赶紧放下抹布过来。“是刘公子啊!”“害,我哪儿来的女儿啊,
这丫头只不过是跟着我在这里做事的。”他一直盯着她,未曾挪开目光。
“不知公子需要点什么?”“我来选绸缎做件衣裳。”“公子请跟我来。
”叶稀这才转过头来,好奇瞅了他两眼。他却因这两眼,更加欢喜了。深夜来做衣裳,
可真够稀奇的。“赵叔,这衣裳到时候是那丫头做吗?”“她呀,她不会女红。
”赵叔一边给他量着尺寸,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他微微一笑,也觉得稀奇了起来。
“不会女红。”赵叔量完了尺寸,便吩咐下去了,这时叶稀也已经清点完货,
将账本放回柜台。“那她在您店里做什么?只是点货?”“除女红外,大都事她都可以做。
”他想要再说话时,帘外便传来一声,“赵叔,我走啦!”“诶好!”“那赵叔,我也走了,
改日再过来取衣裳。”“好,公子慢走。”他匆忙收起扇子,走出了门去,
可那小娘子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拥挤的人群中。他万般寻找,不见踪影。
……那日赵叔问她名字时,她想了想,便叫作叶盈。秋叶稀,春叶盈,她入秋时来的江陵,
此时已是二年春。“采采。”“叶稀回来了!”那姑娘打扮得花枝招展,笑意全写在了脸上。
“这是有什么好事啊,把你高兴成这样。”她扯掉面纱,坐下来倒了杯水。
“明日是皖锡的生辰,我想打扮得好看点。”她边说着,边朝铜镜中的自己傻笑起来。
“这些公子哥,大都是寻个乐子,当不得真。”这下她的脸上没了笑意,她撅着嘴,
像个任性的富家**,“皖锡不同常人!”“他日日与我吟诗作对,对我甚好!
”“那他可有说要娶你?”肆此话一出,房中立马变得寂静。采采黑着个脸,把她撵了出来。
她无奈,迈着疲惫的步子回了房间。送她琵琶的公子再好,也不过是个浪荡小少爷,
不值得她掏出真心。她这样想着,便褪去外衣,上了床。可一闭上眼,
脑海中便全是他的面容,俊俏少年撇开酒壶,眉间带笑,让她着迷。一旬过,
她日日都能远远瞧见那沈家小公子,可他却不再来找她。她失落极了,出门做事时,
一不留意便被人给跟踪了。是刘乏舟。他把脚趾头卖了也没想到,
颜如玉气如兰的轻纱小娘子竟出自烟花之地。这叫什么事!后来,他便没再去那家店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