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官职低微,许静媃排在整个队伍末尾。
待她随着引路太监步入殿前广场,准备面圣时,此次选秀已近尾声。
高踞御座之上的皇帝似乎有些倦怠,正闭目养神。
他身侧盛装端坐的明贵妃,姿容华贵,见到新一批秀女入内,微微倾身,柔声提醒道:“陛下,这是最后一批了。”
“嗯。”
皇帝低沉地应了一声,缓缓睁开眼,目光疲惫扫过下方。
执礼太监开始高声唱名,被点到名字的秀女依次上前,跪拜行礼。
皇帝只是粗粗一瞥,便挥了挥手。
身旁的内侍会意,为每位秀女赐下一朵金色桃花,寓意姻缘美满,有个好归宿。
许静媃垂首静立,听着前面几位秀女,其中不乏容貌姣好者,都毫无例外地被赐下金桃花,心中那点微弱的希望也渐渐冷了下来。
是了,世间女子多少绝色,她又算得了什么呢?
“都水监监事许雍之女,许静媃,年十六。”
听到自己的名字,许静媃反而一片释然。
她依着规矩,上前一步,在指定的位置跪拜下去,朗声道:“臣女许静媃,参见皇上、明贵妃娘娘,恭祝陛下万福圣安,贵妃娘娘金安祥乐。”
她始终低垂着头,谨守礼仪,不敢直视天颜,因此并未看见,御座上的皇帝在听到她名字的瞬间,眼神微动,倦怠的神色收敛了几分,变得认真起来。
他打量着跪在殿外光影下的少女,并未立刻让她起身,反而开口问道:“静?是哪个静字?”
许静媃微讶,不敢怠慢,恭敬回道:“回陛下,是泠泠七弦上,静听松风寒之静。”
“古调虽自爱,今人多不弹……”
皇帝低声接了下半句,似在追忆,仿佛透过这个静字,看到了遥远的往事。
瞧见皇帝这副样子,明贵妃立刻明白,陛下这是又想起名讳中带有同音婧字的献明皇后赵婧知了。
眼前这秀女倒是有几分运气,竟因一个同音引得陛下多问了两句。
她看向依旧恭敬跪着的许静媃,温和慈祥道:“你倒是读过些书,应答得雅致。”
许静媃心念电转,不知这关注是福是祸,只能愈发谦卑:“娘娘盛赞,臣女愧不敢当,只是认识些许字罢了。”
话落,皇帝从那短暂的伤怀中回过神来,轻轻叹了口气,对许静媃道:“抬起头来,让朕瞧瞧。”
“是。”
许静媃依言,缓缓抬起头,目光依旧谦恭地垂落,专注于自己膝前的方寸之地,不敢冒犯天颜。
御座上的皇帝直起身仔细端详了片刻。
见她容貌秀丽,气质沉静温婉,颜色不算盛,倒也顺眼,遂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侧首,低声对明贵妃吩咐道:“这个……便一同赐给太子吧。”
明贵妃微微一愣,看向许静媃,又看向皇帝,不确定的探询道:“陛下,您当真不为自己留一两个可心的人伺候着?”
皇帝摆了摆手,索然无味道:“这些鲜嫩的女子,还是留给太子吧,朕这里,无需这些。”
明贵妃心下明了。
自献明皇后仙逝后,陛下的心也跟着去了大半,对女色早已不上心,除了处理政务,就日日宿在宣德殿里养着皇后的孩子。
她暗叹一声,不再多言,应道:“是……”
重新挂上雍容得体的笑容,明贵妃对依旧跪着的许静媃温言道:“你是个有福气的,陛下赏识,赐羊脂玉佩一枚,赐入东宫侍奉,具**分与入宫时辰,待后续圣旨明发。”
许静媃一怔,似乎完全想不到自己竟然有这般的气运,不是皇帝,而是年岁相当的太子。
可这会儿不是出神的时候。
在衣袖的掩护下,许静媃用力的掐了一下大腿逼迫自己回神,随即恭敬的叩拜道:“臣女叩谢陛下,贵妃娘娘。”
随着她高举双手,接过羊脂玉佩后,元观十九年的这场选秀结束。
许家宅院内,因着二**入宫选秀这件头等大事,合府上下几乎半夜就开始忙。
看门的小厮倚着门框,被春日的暖阳晒得昏昏欲睡,正打算就着这姿势眯瞪一会儿,忽听得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他一个激灵,猛地站直身体,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循声望去,只见一骑快马飞驰而来,马背上那官袍都未来得及换下的人,不是自家老爷许雍又是谁?
更让他吃惊的是,老爷竟不等马匹完全停稳,便急匆匆地翻身下马。
许雍落地时,脚步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随即稳住身形,也顾不上整理衣冠,对着闻声疾步赶来的管家喊道:“快!快!速去将大**与姑爷请回府!立刻、马上在府门前燃放爆竹,有多少放多少!媃儿她选上了!天大的喜事啊!”
这话如同平地惊雷,瞬间炸响了整个许府!
管家先是愣了一瞬,随即脸上涌上狂喜,连声应道:“是!是!老爷!小的这就去办!这就去!”
他一边吩咐旁边同样呆住的小厮快去准备爆竹,一边亲自转身就要往府内跑,去安排人给大**报信。
许雍站在门口,胸膛还在剧烈起伏,他望着自家那不算气派的门楣,脸上是抑制不住的激动。
他好像已经看到了同僚们羡慕的目光,看到了自己停滞已久的仕途就要步步高升了。
“老爷,您是说……二姑娘真的入选了?是陛下……”
曹氏闻讯赶到前院,面上也透着惊喜。
“是东宫!”许雍重重地吐出这三个字,骄傲道,“陛下亲口,将媃儿赐入东宫,侍奉太子殿下!我们许家,这回是真的要熬出头了!”
当今太子,跟历朝历代那些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储君截然不同!
太子殿下不仅仁爱贤德的名声传遍天下,能力更是卓绝,深受陛下信重。
他常听同僚们私下议论,陛下对太子是真心实意的放权,从不忌讳太子声望高隆,甚至多次在公开场合明言,太子就是毫无争议的继位之君,父子和睦,古今难得!
更妙的是……
许雍眼中精光闪烁。
太子殿下如今除了太子妃所出的一位小郡主,尚无子嗣!
东宫子嗣单薄,这是满朝皆知的事情。
若是……若是静媃那孩子争气,凭借容貌性情,能在东宫站稳脚跟,获得些许宠爱,万一……万一能有幸生下太子长子……
思及此,许雍只觉得一股滚烫的热流自脚底直冲天灵盖!
那可是泼天的富贵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