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盼撞开出租屋门时,苏晚正蹲在地板上整理行李箱。
旧皮箱的锁扣早就坏了,她用红绳缠了三道,绳结处还沾着片干枯的百合花瓣——是去年凌曜送她的生日礼物,被她夹在日记本里,不知何时掉了出来。
“你真要走?”顾盼的声音带着哭腔,羽绒服上还沾着雪粒子,“天气预报说今天有暴雪,机票不能改签吗?”
苏晚抬头,鼻尖碰在顾盼冻得通红的脸颊上。她把手里的婴儿袜塞进箱底,那是昨天在夜市买的,粉蓝两色,小小的像两片花瓣。“越晚走,越容易被找到。”
“找到又怎么样?”顾盼抓住她的手腕,指腹擦过她腕骨上的疤痕,“凌曜他……他要是知道你怀了双胞胎,肯定不会放你走的!”
苏晚低头看着行李箱里的小衣服,突然笑了:“知道了又能怎么样?把我关起来,看着我生下孩子,然后用他们来报复傅景深?还是把孩子抱走,让我这辈子都见不到?”
她想起三周前在酒吧,凌曜掐着她后颈问“你满意了吗”时的眼神,那里面翻涌的恨意像冰锥,能把人的心扎得千疮百孔。
“他不会的!”顾盼急得跺脚,羽绒服上的雪粒子落在地板上,迅速化成一小滩水,“曜哥只是被蒙蔽了!你告诉他真相,告诉他叔叔阿姨的事,告诉他傅景深的威胁……”
“告诉他,我就成了用孩子博同情的骗子。”苏晚打断她,声音轻得像叹息,“盼盼,你不懂。有些伤口一旦裂开,就再也缝不上了。”
她从抽屉里翻出个铁皮饼干盒,里面装着父母的遗像。照片是去年春节拍的,父亲穿着她买的红色唐装,母亲的白发刚染过,两人并肩站在老宅的海棠树下,笑得眼角堆起皱纹。
苏晚的指尖拂过照片上母亲的脸,突然想起小时候发烧,母亲背着她走了三站路去医院,布鞋在雪地里踩出咯吱咯吱的响。“我妈总说,人活一辈子,名声比什么都重要。”
她把照片放进饼干盒,塞进行李箱最底层:“我不能让我的孩子一出生就被人戳脊梁骨,说他们是‘交易的产物’,是‘报复的工具’。”
“可他们也是凌曜的孩子!”顾盼的眼泪掉在行李箱上,晕开一小片湿痕,“他有权知道!”
“有权?”苏晚的声音陡然尖锐,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他当初眼睁睁看着我被傅景深带走时,怎么没想过自己有‘权’保护我?他在酒吧里骂我贪慕虚荣时,怎么没想过自己有‘权’信任我?”
她抓起那件洗得发白的黑衬衫,是凌曜的,被她偷穿了无数次,袖口还留着她绣的歪歪扭扭的“曜”字。“他现在的‘权’,是建立在恨我的基础上的。我要是告诉他,这两个孩子只会变成他报复我的武器,变成凌家打压傅家的筹码。”
顾盼看着她眼底的红血丝,突然说不出话了。她知道苏晚说的是实话,凌曜的脾气有多倔,恨有多深,她们都清楚。
“那你要去哪?”顾盼蹲下来帮她叠婴儿帽,声音闷闷的,“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怎么活?”
“去南方。”苏晚的指尖划过一张地图,上面圈着个靠海的小城,“我查过了,那里房租便宜,冬天不冷,还有家小服装厂在招设计师。”
她大学学的服装设计,只是后来为了帮父亲打理公司,才渐渐放下了画笔。前几天整理父母遗物时,翻出了压在箱底的设计稿,上面还留着母亲的批注:“我家晚晚有天赋,该做自己喜欢的事。”
“我可以一边工作一边带孩子,等他们大一点,就送幼儿园。”苏晚的语气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能养活他们。”
顾盼看着她眼底的光,突然想起大学时,苏晚熬夜画设计稿的样子。那时的她,眼睛里也有这样的光,像星星一样亮。
“我跟你一起去。”顾盼抓住她的手,“我辞掉工作,跟你去南方。我们一起带孩子,一起打拼。”
“不行。”苏晚抽回手,帮她擦掉眼泪,“你爸妈就你一个女儿,不能跟着我去遭罪。再说,你男朋友……”
“别提他了!”顾盼别过头,“他早就跟我提分手了,说我总跟你这个‘麻烦精’混在一起。”
苏晚的心沉了沉,愧疚感像潮水般涌来。“盼盼,对不起……”
“跟我说什么对不起。”顾盼抱住她,肩膀剧烈地颤抖,“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啊……”
两人抱在一起哭了很久,直到窗外的雪越下越大,才慢慢平静下来。苏晚从床底下拖出个纸箱,里面是她这些年攒的钱,还有傅景深最后给她的那张支票——她一直没动。
“这些钱你拿着。”她把纸箱推给顾盼,“帮我照顾好我爸妈的墓,春天的时候,记得给他们带束海棠花。”
顾盼捏着纸箱,眼泪又掉了下来:“你这个傻子……”
苏晚笑了,把最后一件小衣服塞进箱子。她站起身,环顾这个住了不到半年的出租屋——墙上还贴着她画的设计稿,窗台上的绿萝长得很茂盛,凌曜的衬衫被她叠得整整齐齐,放在衣柜最上层。
所有的痕迹,都该留在这座城市了。
凌晨三点,苏晚拉着行李箱走到门口,顾盼突然叫住她:“晚晚!”
她递来个保温杯:“里面是我妈熬的鸡汤,路上喝。还有……”顾盼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小的平安符,塞进苏晚手里,“这是我去庙里求的,保你和孩子平安。”
苏晚握紧那个温热的平安符,眼眶又红了。“等孩子出生了,我给你寄照片。”
“嗯!”顾盼用力点头,却不敢再看她,怕自己忍不住要跟上去。
苏晚拉开门,寒风夹着雪粒子灌进来,吹得她打了个寒颤。她最后看了眼顾盼,转身走进了风雪里。
小区门口的路灯在雪雾中晕开一团暖黄,苏晚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像个踽踽独行的旅人。她不知道,顾盼在她走后,哭着给凌曜发了条信息,只有五个字:“她走了,保重。”
而此时的凌曜,正坐在空旷的办公室里,指尖夹着那枚从苏晚出租屋找到的纽扣。窗外的雪下得很大,像要把整个城市都埋起来。他看着手机屏幕上顾盼发来的信息,突然觉得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紧了,疼得无法呼吸。
他知道她说的“她”是谁。
苏晚。
这个让他爱到发疯,又恨到入骨的女人,终究还是走了。
带着他们之间最后一点念想,消失在了漫天风雪里。
苏晚拉着行李箱,一步步踩在雪地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响。羽绒服口袋里,平安符被体温焐得温热,像顾盼的拥抱。她摸了摸小腹,那里传来轻微的悸动,像在回应她的坚定。
“宝宝别怕。”她对着空气轻声说,“妈妈带你们去看海。”
车子在雪地里缓缓启动,苏晚看着窗外倒退的街景,轻轻闭上了眼睛。
再见了,凌曜。
再见了,这座埋葬了她所有爱恨的城市。
前路或许风雪交加,但她的身体里,藏着两株顶破冻土的嫩芽。
这就够了。
苏晚靠在椅背上,慢慢睡着了。梦里,她又回到了老宅的海棠树下,父母笑着向她招手,两个小小的身影在花丛中跑跳,笑声清脆得像风铃。
而她的身边,仿佛有个熟悉的怀抱,温暖得像从未离开。
车窗外的雪,还在下。但苏晚知道,等她睁开眼睛时,南方的阳光,一定很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