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噬殿。离火王庭的心脏,亦是恐惧与血腥的祭坛。
踏入殿门的刹那,一股浓烈得令人作呕的气息便如同粘稠的沼泽,瞬间包裹了司徒雪衣。那是无数种气味混合而成的、令人窒息的怪诞交响:浓重的、带着铁锈和汗臭的皮革味;刺鼻的、仿佛腐败油脂燃烧的兽脂灯油味;一种若有似无、却无处不在、如同陈年血库散发出的甜腥味;以及……最深处,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深渊的、混合着硫磺与腐烂的恶臭。
光线昏暗得如同墓穴。巨大的空间被刻意营造的幽暗所吞噬。支撑穹顶的并非雕梁画栋,而是数十根粗粝如巨兽腿骨的巨大石柱,石柱上缠绕着雕刻得栩栩如生的、各种狰狞毒蛇猛兽的图腾,在摇曳的灯火下仿佛随时会活过来择人而噬。照亮大殿的,是悬挂在石柱和墙壁上的巨大兽首铜灯。灯盏被铸造成咆哮的狼头、扭曲的蛇首、或是滴血的鹰隼形状,口中喷吐出幽绿色的、跳跃不定的火焰,将整个大殿映照得一片鬼气森森,光影扭曲,如同噩梦中的场景。
长长的、铺着暗红色厚绒地毯的甬道两侧,肃立着两排离火重甲武士。他们身披漆黑的、布满尖刺的厚重板甲,面甲只露出两道闪烁着凶光的眼缝,如同冰冷的杀人机器。手中沉重的战斧或长戟斜指地面,锋刃在幽绿火光下流淌着淬毒般的寒芒。空气仿佛凝固,只有甲胄随着呼吸发出的轻微摩擦声,以及……火苗舔舐灯油的噼啪声。
甬道的尽头,是九级由某种暗红色、仿佛浸透了血液的巨大岩石垒砌而成的阶梯。阶梯之上,高踞着一座令人望而生畏的王座。
那王座并非黄金宝石堆砌,而是由无数惨白、扭曲、大小不一的巨大兽骨拼合而成!巨大的猛犸象牙构成扶手,狰狞的剑齿虎头骨嵌在靠背顶端,空洞的眼窝中燃烧着两团幽绿的磷火。椅身则由无数根粗壮的、不知名巨兽的腿骨和肋骨交织而成,缝隙间甚至能看到风干的筋腱和残留的暗红色碎肉痕迹!整座王座散发着浓烈的死亡与野蛮气息。
王座之上,端坐着离火国主——殷枭。
他并未身着华丽的王袍,而是一身紧窄的、仿佛由某种暗红色鳞皮缝制的劲装,勾勒出精悍而充满爆发力的身形。肤色是一种常年不见阳光的、病态的苍白,如同墓穴中爬出的尸体。面容瘦削,颧骨高耸,鼻梁如同刀削般挺直,薄薄的嘴唇抿成一道冷酷无情的直线。最令人心悸的是他的眼睛——细长、微微上挑,瞳孔是罕见的、如同爬行动物般的竖瞳!在幽绿的磷火映照下,闪烁着冰冷、阴鸷、如同毒蜥锁定猎物般的光芒。那目光,如同实质的毒刺,瞬间穿透昏暗的大殿,牢牢钉在缓步走来的司徒雪衣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贪婪和……一丝残忍的玩味。
雪衣白衣胜雪,在满殿的幽暗、血腥与狰狞中,如同一株误入地狱的雪莲。她步履从容,身姿挺拔,对两侧如同地狱恶鬼般的重甲武士视若无睹,对那弥漫的死亡气息恍若未闻。沉静的眼眸如同万载寒冰,平静地迎上王座上那道如同毒蜥般阴冷的目光。
墨点紧紧缩在雪衣宽大的袖袋深处,只露出半个小脑袋,晶石眼珠惊恐地扫视着周围扭曲的光影和那些散发着凶戾气息的武士,传递着清晰的意念:“黑……好凶……怕……好多骨头……吃人……”它小小的身体在袖中瑟瑟发抖。
引路的礼官哈鲁早已退到一旁,脸上挂着虚伪而僵硬的笑容。
雪衣在距离王座阶梯十步之遥处停下,依照使臣礼节,微微躬身:“天宸议和使臣,司徒雪衣,奉监国长公主之命,觐见离火国主。”声音清泠如玉磬,在压抑死寂的大殿中清晰地回荡。
殷枭并未立刻回应。他细长的竖瞳如同冰冷的探针,在雪衣身上一寸寸扫过,从她纤尘不染的白衣,到沉静如水的容颜,再到那看似柔弱却隐含坚韧的身姿。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一个弧度,那笑容非但毫无暖意,反而如同毒蛇吐信,带着一种黏腻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恶意。
“司徒……雪衣……”殷枭的声音响起,如同砂纸摩擦着生锈的铁器,嘶哑而低沉,每一个字都带着一种刻意的、令人不适的拖腔,“久闻大名。天宸长公主最信任的……智囊。果然……名不虚传。”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同冰冷的铁钩,“一路行来,我离火这穷乡僻壤,可还……入得了司徒大人的眼?”
话语看似寒暄,实则字字带刺,充满了挑衅与试探。
雪衣神色不变,淡然回应:“国主过誉。雪衣此行,只为两国修好,化干戈为玉帛。风物人情,各有千秋,不敢妄评。”她避重就轻,滴水不漏。
“呵……”殷枭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低笑,那笑声如同夜枭啼鸣,在空旷的大殿中更显阴森。他靠回白骨王座,指尖轻轻敲击着猛犸象牙的扶手,发出“笃笃”的轻响。“好一个化干戈为玉帛。司徒大人心怀苍生,本王……甚是感佩。”
他话音未落,一个如同闷雷般、带着浓重血腥气的声音猛地炸响!
“感佩个屁!”
只见王座侧后方,一道如同铁塔般雄壮的身影猛地踏前一步!正是离火第一凶将,屠狼!
他比在玉京情报中描述的更加骇人!身高近九尺,肌肉虬结如磐石,将一身特制的、布满狰狞尖刺的玄铁重甲撑得鼓胀欲裂!乱糟糟的头发如同鬃毛般披散,脸上横亘着数道扭曲的刀疤,其中一道从左额角一直划到右嘴角,让他本就凶恶的面容如同被撕裂的恶鬼!一双铜铃般的巨眼赤红如血,毫不掩饰地、如同看砧板上的鲜肉般,贪婪而暴虐地在雪衣身上来回扫视,舔着肥厚的、如同野兽般的嘴唇,发出“啧”的轻响。
他猛地一挥手,旁边一名侍者托盘中的一只足有海碗大小、盛满了暗红色浑浊酒液的青铜巨爵,被他如同抓玩具般一把捞起!沉重的酒爵在他蒲扇大的巨手中轻若无物。
“司徒大人!”屠狼的声音如同破锣,震得殿梁嗡嗡作响,带着一股浓烈的、仿佛刚从屠宰场出来的血腥气,“远道而来!一路辛苦!老子……呃,本将军敬你一杯!”
话音未落,他竟一步踏下王座台阶!沉重的战靴踏在暗红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巨响!他那裹挟着腥风的巨大身躯如同一座移动的肉山,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瞬间逼近雪衣!沾着不知名油渍和碎肉的巨掌,带着撕裂空气的劲风,毫不避讳、甚至带着一种猥亵的意味,狠狠拍向雪衣那看似柔弱的肩头!口中喷出的恶臭气息几乎喷到雪衣脸上:
“来!干了这杯!让本将军看看天宸娘们的酒量!!”
这一拍,看似粗鲁的“敬酒”,实则蕴含巨力!若被拍实,轻则肩骨碎裂,重则当场吐血!更是对天宸使臣的极致羞辱!
殿内瞬间死寂!所有离火贵族、武士的目光都聚焦过来,带着残忍的兴奋和看好戏的戏谑。王座之上,殷枭嘴角的冷笑加深,如同毒蛇欣赏着猎物徒劳的挣扎。
千钧一发之际!
雪衣甚至连睫毛都未曾颤动一下!就在屠狼那沾满油污和血痂的巨掌即将触及她素白衣衫的瞬间,她持着玉杯的右手手腕极其细微地一翻,动作优雅得如同拂去一片落花!
杯中那清亮如水的酒液,在巧妙的腕力激发下,竟化作一道晶莹剔透、细若琴弦的水线!快!准!狠!
“嗤——!”
水线如同长了眼睛的灵蛇,精准无比地、在屠狼因错愕而本能微张的肥厚嘴唇张开一丝缝隙的刹那,瞬间射入!
“咕……呃?!”屠狼猝不及防,只觉一股冰凉辛辣的液体猛地灌入喉咙!他下意识地想要闭嘴吞咽,却被那强劲的水线呛得猛地一咳!暗红色的浑浊酒液混杂着口水,瞬间从他嘴角和鼻孔喷溅而出!糊了他一脸!那狼狈不堪的模样,如同被强行灌药的野兽!
雪衣早已借着那手腕翻转的细微动作,身形如同风中弱柳般,不着痕迹地向后滑开半步,完美地避开了屠狼的巨掌和喷溅的酒水。她白衣依旧,纤尘不染,指尖拈着那只空了的玉杯,唇角甚至勾起一抹极淡、却无懈可击的弧度,清泠的声音如同冰珠落玉盘:
“屠将军,酒已饮,礼……”她目光扫过屠狼脸上那滑稽的、混合着酒水和口水的污渍,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可收了?”
“噗嗤……”殿角某个离火贵族实在没忍住,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又赶紧捂住嘴。
“咳咳咳!呃……呕!”屠狼被呛得满脸通红,狼狈地弯下腰,剧烈地咳嗽干呕着,赤红的双眼因为暴怒和羞愤瞬间布满血丝!他猛地抬头,如同被激怒的疯牛,死死瞪着雪衣,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你……!”
“屠狼!”殷枭冰冷的声音如同鞭子,抽打在死寂的大殿上,也瞬间压下了屠狼的暴怒。他脸上那虚伪的笑容纹丝不动,眼中却掠过一丝阴冷的寒芒:“粗鄙无状,惊扰贵客!还不退下!”
屠狼如同被套上锁链的恶犬,不甘地低吼一声,狠狠抹了一把脸上的污渍,用那双赤红如血、充满了刻骨怨毒的眼睛死死剜了雪衣一眼,才悻悻地退回到王座阴影中,如同一座压抑着滔天怒火的活火山。
殷枭的目光重新落回雪衣身上,那笑容更加“和煦”,却也更显阴森:“下人粗鄙,让司徒大人见笑了。本王……代他赔罪。”他轻轻拍了拍手,那清脆的击掌声在死寂的大殿中异常刺耳。
“来人啊!”殷枭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刻意的、令人心悸的兴奋,“把本王给司徒大人准备的……‘见面礼’……押上来!”
“轰隆——!”
沉重的殿门被猛地从外面推开!刺眼的火光涌入昏暗的大殿!四名身材魁梧、满脸横肉的离火士兵,如同拖拽死狗般,粗暴地拖着一个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人影,踏着暗红的地毯,一步步走向大殿中央!
那人的衣着,瞬间刺痛了所有天宸使团成员的眼睛!
那是一件被撕扯得破烂不堪、沾满污泥和暗红血渍的……天宸制式劲装!虽然污秽,但领口和袖口处,那独特的云纹滚边和代表内廷侍卫身份的银色暗绣,清晰可辨!
更令人心惊的是,在这破烂的天宸服饰外面,竟然还套着一件同样沾满血污、却依旧能看出质地上乘、颜色深紫的锦袍!袍服的袖口和下摆处,用极细的金线绣着繁复的、属于离火贵族特有的火焰狼头暗纹!
紫纹袍!离火贵族!
被拖行的人影艰难地抬起头,露出一张被血污和泥垢覆盖、但仍能看出几分清秀年轻的脸庞。他眼神涣散,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恐惧,当他的目光触及雪衣那身素白的衣衫时,如同溺水者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猛地爆发出最后的力量,嘶声哭喊,声音破碎而凄厉:
“司徒大人!救我!救我啊!我是……我是……”他的话语戛然而止,瞳孔因极致的惊恐而骤然放大!
因为一道裹挟着腥风与死亡阴影的庞大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他身侧!
是屠狼!
他脸上还带着未干的酒渍和狞笑,手中那柄门板般宽厚、刃口布满锯齿的鬼头大刀,在幽绿的火光下划出一道凄厉的、令人窒息的寒芒!
“细作狗贼!死到临头还敢攀诬!”
“噗嗤——!!!”
利刃切入骨肉的闷响,如同地狱的丧钟,狠狠敲在每一个人的心坎上!
温热的、带着腥气的鲜血如同喷泉般狂涌而出!那颗年轻头颅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恐表情,高高飞起!无头的尸体如同破麻袋般重重栽倒在暗红的地毯上,鲜血迅速洇开,如同绽放的死亡之花!
“啊——!”使团中随行的几名文官吓得魂飞魄散,失声尖叫!护卫队长陈锋和玄甲士兵们瞬间拔刀,目眦欲裂!
屠狼一脚将那无头尸体踢开,任由喷溅的鲜血染红自己的战靴和铠甲。他舔了舔溅到嘴角的血珠,如同品尝美味,狰狞的目光如同毒钩,死死锁定雪衣,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
“司徒雪衣!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这就是你天宸派来我离火的细作!人赃并获!已被本王就地正法!!”他猛地指向地上那身染血的天宸服饰和紫纹袍,声音如同滚雷,充满了刻骨的怨毒和嗜血的快意,“议和?!天宸诚意何在?!!”
殿内杀气瞬间如同实质般炸开!所有离火重甲武士齐刷刷踏前一步!沉重的战斧长戟扬起,冰冷的锋刃直指殿中孤立的白衣身影!幽绿的火焰疯狂跳跃,将无数道扭曲而充满杀意的影子投射在墙壁和石柱上!
空气凝固!时间仿佛停滞!
殷枭高踞白骨王座,竖瞳中闪烁着毒蛇般冰冷而残忍的光芒,嘴角那抹狞笑如同刻在脸上:
“司徒大人……”他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带着刺骨的寒意和毫不掩饰的杀机,“对此……作何解释?!”
刀锋的寒光,浓烈的血腥,屠狼狰狞的咆哮,殷枭毒蛇般的逼视……如同无形的巨网,瞬间将雪衣笼罩!
墨点在袖中发出惊恐到极点的尖叫:“血!死人!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