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教授要挂我科那天,我决定泡她。阳光毒辣辣地射进阶梯教室,讲台上,
她像一座移动的冰山。白大褂扣得一丝不苟,金丝眼镜片反射着冷光。
粉笔头精准地砸在我额头上。“陈默!最后一排睡觉的!”她的声音比窗外的蝉鸣还刺耳,
“你的期末论文,是垃圾场淘来的吗?”教室里爆发出一阵压抑的嗤笑。我揉着额头,
睡眼惺忪地看她。林晚。生化系的活阎王,挂科率常年霸榜全校第一。此刻,
她正用看培养皿里失败菌种的眼神,嫌恶地扫过我的脸。“平时分零蛋。实验报告,
狗屁不通。”她指尖冰凉地敲着讲台边缘,哒、哒、哒,像在给我敲丧钟,
“等着收重修通知吧。下周发你邮箱。”下课铃像是我的解脱咒。人潮瞬间涌向门口。
我故意磨蹭到最后。讲台上,她正低头整理教案,侧脸线条绷得死紧,一丝烟火气都没有。
我晃悠过去,嬉皮笑脸地凑近:“林教授,商量个事儿呗?”她头都没抬,
鼻子里哼出一个短促的气音:“没商量。”“别啊,”我双手撑在讲台边缘,身体前倾,
试图突破她那无形的冰封力场,“您看,我这学期是有点…懈怠。但您挂了我,
下学期还得看见我这张脸,多闹心是不是?不如抬抬手,六十分万岁?”她终于抬起眼皮。
镜片后的目光像手术刀,精准地切割着我的厚脸皮。“陈默同学,
”她嘴角扯出一个毫无温度的弧度,“你的存在,本身就是对我教学成果的否定。下学期?
那是我必须面对的残酷现实。现在,请你,”她拿起保温杯,指尖微微用力,指节泛白,
“立刻、马上,消失。”得,油盐不进。我耸耸肩,吹了声口哨,晃出了教室。
心里那点小火苗,反而被她这冷言冷语浇得更旺了。冰山是吧?老子偏要试试,
能不能把你捂化了!白天碰了一鼻子灰,晚上我像中了邪。鬼使神差地溜达到了生科楼。
整栋楼黑漆漆的,只有三楼最东边那间实验室还亮着灯,像黑暗里一只孤独睁着的眼。
那是林晚的专属领地。夜风凉飕飕的。我绕到楼后,找到那扇有点松动的气窗。
感谢学校陈旧的基础设施。我像只壁虎,手脚并用地攀上水管,费了点劲,撬开窗户,
悄无声息地翻了进去。实验室里弥漫着熟悉的福尔马林和培养皿的味道。冷白的光管下,
巨大的实验台一片狼藉。烧杯歪倒,碎裂的玻璃渣闪着寒光,几页打印纸散落在地,
被某种深褐色的液体浸透了一大片。林晚背对着我,站在巨大的电子显微镜前。
她没有穿白天的白大褂,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米色针织衫,肩膀瘦削得有些单薄。她低着头,
一动不动。死寂。然后,我听到了声音。极其压抑的、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哽咽。
她的肩膀开始无法控制地轻颤,像寒风中最后一片枯叶。她抬起一只手,死死地捂住了嘴,
但破碎的呜咽还是从指缝里漏了出来。“完了…全完了…”她对着那冰冷的金属镜筒,
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三个月的…数据…全毁了…”那个白天在讲台上威风凛凛、冻死人不偿命的活阎王,
此刻缩在仪器投下的巨大阴影里,脆弱得像块一碰就碎的琉璃。
我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闷闷地疼。
那点“泡她”的轻佻念头瞬间被撞得无影无踪。脚下不小心踢到一个滚落在地的离心管盖子,
塑料壳子发出“咔哒”一声轻响。林晚猛地转过身!她脸上全是纵横交错的泪痕,眼睛红肿,
像受惊的小兽,瞬间竖起全身的刺。看清是我,惊愕和羞愤在她脸上炸开:“陈默?!
你怎么进来的?!”她的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努力想维持威严,“滚出去!立刻!
”我没有滚。反而往前走了两步,绕过地上的狼藉,目光扫过实验台那片灾难现场。
“怎么回事?”我的声音出乎自己意料的平静。她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陡然拔高,
带着崩溃边缘的尖利:“关你什么事!我的数据!全毁了!明天就是项目中期审核!
你懂什么!出去!”她胡乱地用手背擦着脸上的泪,却越擦越狼狈。
我走到她刚才面对的位置,看向显微镜的显示屏幕。一片混乱的雪花点和扭曲的线条。
旁边放着一个记录本,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数据和复杂的公式符号,
但其中几页被深褐色的液体(大概是打翻的培养液)污染得一塌糊涂。
地上还有几块可疑的、带着烧焦痕迹的电路板碎片。“备份呢?
”我盯着那几块焦黑的电路板碎片问。她身体一僵,绝望地闭上眼,声音低了下去,
带着浓重的疲惫:“主机硬盘…烧了。
下午做的备份…还没来得及转移…U盘…也泡汤了…”她指着地上那摊污渍。够倒霉的。
简直是连环车祸现场。我蹲下身,捡起那几块焦黑的电路板碎片,仔细看了看烧毁的痕迹。
“主控芯片烧了,电容爆了俩。”我抬头看她,“应急电源接错正负极了?”她猛地睁开眼,
难以置信地看着我:“你…你怎么知道?”那眼神,像在看一个突然会说人话的猴子。
“以前玩过这个。”我轻描淡写地应了一句。大学前几年混迹各种电子维修店打工的经历,
此刻成了救命稻草。我站起身,
——高效液相色谱仪(HPLC)、PCR仪、还有那个烧坏了主控板的荧光显微镜工作站。
“原始样品还有吗?”她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指向旁边一个超低温冰箱:“…有。
细胞冻存管和提纯的蛋白样品都在-80度保存着。”“行。”我挽起袖子,
开始动手收拾台面上的玻璃碎片,“HPLC走样前处理,PCR扩增靶基因片段,
荧光定量分析…关键数据主要是这三块,对吧?原始数据没了,但样品还在,重做。通宵,
能赶出来。”我的动作麻利,语气笃定,没有一丝犹豫。林晚彻底呆住了。
她脸上的泪痕还没干,红肿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看我,又看看一片狼藉的台面,
再看看那个超低温冰箱。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那眼神复杂极了,
震惊,怀疑,还有一丝绝处逢生的微弱光亮。“还愣着干什么?
”我把一簸箕碎玻璃倒进垃圾桶,发出哗啦一声响,“教授,
您负责HPLC的标准曲线重标定和上样,那玩意儿精细,我手抖。
PCR的体系配置和跑胶归我,熟。荧光定量…咱俩一起盯着,那破机器脾气大。
”我像分配任务的小组长。她如梦初醒。用力吸了下鼻子,
胡乱地用手背把残余的泪水彻底抹掉,动作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狠劲。“好。
”声音还有点哑,但异常清晰。冰冷的灯光下,时间失去了刻度。
烧杯碰撞发出清脆的叮当声,离心机嗡嗡低鸣,PCR仪循环的指示灯有规律地明灭,
像暗夜里的心跳。空气里混合着消毒水、有机溶剂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汗味。
林晚像个上了发条的精密仪器。她站在HPLC前,腰背挺得笔直,
侧脸在灯光下绷成一条冷硬的线。
取样、进针、校准流动相比例、盯着屏幕上蜿蜒爬升的色谱峰…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到刻板,
指尖稳得可怕。只有眼睫下那片浓重的青黑,泄露了疲惫。我负责PCR那边。
配体系、加样、设定循环程序。动作比她快得多,甚至有点漫不经心的熟练。间隙里,
我的目光总是不自觉地飘向她的方向。“移液枪,10微升档。”她突然开口,声音干涩,
眼睛依旧紧盯着色谱屏幕。“给。”我把枪递过去。她接过,指尖无意间擦过我的手背。
冰凉。像实验室的金属台面。她毫无察觉,迅速取样,进针。我收回手,指尖蜷了蜷,
那点冰凉的触感似乎还留着。沉默再次笼罩。只有机器运行的声音。
荧光定量仪那边需要两人协作。她站在左边控制电脑,我站在右边操作样品台。
狭窄的空间里,她的气息很近,
是淡淡的消毒水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像冷雨打湿后的青草气息。
我小心翼翼地移动着样品盘,尽量不碰到她。“左移0.5个视野。”她盯着屏幕,
命令简洁。我依言操作。“停。”她顿了一下,声音低了些,“…谢谢。”“谢什么,
”我盯着样品盘上的坐标,没回头,“教授,我这算不算将功折罪?重修那事儿…”“专心!
”她立刻打断,声音又恢复了那种不容置疑的硬度,但尾音似乎有点不稳。后半夜最难熬。
浓重的困倦像湿透的棉被压下来。**在PCR仪旁边,眼皮打架。
林晚还在HPLC前坚守,但她的动作明显慢了下来,身体有些不易察觉地摇晃。我走过去,
递给她一杯刚冲好的速溶咖啡,浓得发黑。“提提神。”她迟疑了一下,接过去,小口啜饮。
滚烫的咖啡似乎让她精神了一点。“你去那边椅子上眯十分钟。”她看着屏幕,没看我。
“您呢?”“我撑得住。”她声音平板。我没动。咖啡的苦涩气味在冰冷的空气里弥漫开。
沉默再次降临,但和之前的紧绷不同,似乎多了一丝微妙的、共同对抗什么的默契。
**在实验台边,看着她专注的侧影。灯光下,她紧抿的唇角线条似乎柔和了一丁点,
也可能是我的错觉。天快亮时,最关键的几组荧光定量数据终于跑完了最后一个循环。
林晚紧盯着电脑屏幕,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导出数据,生成图表。
当最后一张清晰的、带有显著性差异柱状图的报告生成完毕时,她紧绷的肩膀终于垮塌下来,
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气。身体晃了晃,下意识地扶住了旁边的台面。我也松了口气,
感觉全身的骨头都像散了架。窗外,深沉的墨蓝色开始渗入一丝极淡的灰白。
城市的轮廓在远方模糊地显现。寂静的校园里,第一声鸟鸣怯生生地响起,
划破了黎明前的死寂。实验室里只剩下仪器待机的低微蜂鸣。极度的疲惫感排山倒海般涌来。
林晚靠在实验台边,闭着眼,脸色苍白得像纸,眼下那两片青黑浓得化不开,
整个人摇摇欲坠。我也好不到哪去,腰酸背痛,眼皮重得像挂了铅块。“等着。
”我声音发哑,对她丢下两个字,转身就往外走。“你去哪?”她猛地睁开眼,
声音虚弱但带着警惕。“买命。”我头也没回,拉开门闪了出去。凌晨五点的校园,
冷清得像个巨大的模型。风刮在脸上,带着刺骨的寒意。我裹紧外套,撒开腿狂奔。
校门口那条小吃街,只有零星几个早点摊子刚支起炉灶。白茫茫的热气在昏黄的路灯下升腾。
我冲到常去的那家馄饨摊前,气都喘不匀:“老板!大份!多加紫菜虾皮!打包!快!
”老板是个胖大叔,被我这副火急火燎的样子吓了一跳,手上动作却麻利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