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沉舟的眸色骤然变得深寒,下颌线绷紧如刀削。林清浅清晰地感受到他周身瞬间爆发的冷冽气场。
她生怕这压抑的火药桶被彻底点燃,慌忙用冰凉的手指再次轻轻拉住他熨帖的西装袖口,近乎哀求地低声急道:“别……别说了。我……我可以的。”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恐惧和认命的疲惫。
顾沉舟侧过头,目光深深地锁住她毫无血色的脸,那双清澈的眼眸里此刻盛满了无助和哀求。
他胸腔剧烈起伏了一下,喉结滚动,最终,将那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火强行压下,只是极其克制地点了下头,从齿缝里挤出一个字:“……嗯。”随即,他紧绷的身体微微后靠,不再言语,但那周身散发的低气压却比之前更加迫人。
轿车最终滑入市中心一家顶级酒店的旋转门前。巨大的水晶吊灯折射着冰冷奢华的光芒,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空气里浮动着昂贵的香氛和权力金钱交织的气息。这里的一切都精致、冰冷,像一个巨大的无菌囚笼。
林弘毅率先下车,步履生风。林清浅在顾沉舟的搀扶下,脚步虚浮地跟在后面。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踏入深不见底的寒潭。金碧辉煌的走廊,巨大的抽象画,擦肩而过衣着光鲜的男女……这一切都让她感到格格不入的眩晕和窒息。
推开顶层VIP包厢沉重的雕花木门,一股混合着烟味、酒气和浓烈菜肴香气的热浪扑面而来。
林清浅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门开的刹那,数道带着审视、评估、好奇甚至毫不掩饰的惊艳目光,如同聚光灯般齐刷刷地聚焦在她身上。
她瞬间感到自己像被剥光了放在展台上的物品,强烈的羞耻感让她恨不得立刻转身逃走。她深深地低下头,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双手紧紧攥住裙摆,指尖深深陷入掌心。
“林总!您可真是贵人事忙,总算到了!”一个满面红光、身材发福的中年男人立刻堆满笑容迎了上来,眼神却像黏腻的触手,在林清浅身上贪婪地扫视着,“这位……想必就是令千金清浅**吧?哎呀呀,百闻不如一见,果然是国色天香,气质出尘啊!林总好福气!”那夸张的赞美带着毫不掩饰的垂涎。
林弘毅脸上露出矜持而得意的笑容,仿佛在展示一件得意的收藏品。“清浅,”他侧身,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这位是远洋实业的王总,快问好。”
林清浅被迫抬起头,强压下胃里翻涌的不适,努力扯动嘴角,挤出一个极其僵硬、毫无温度的社交笑容:“王总,您好。”声音轻飘飘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好好好!真是大家闺秀,名不虚传!”王总的目光更加放肆地在林清浅纤细的腰身和苍白的脸上流连,那油腻腻的笑容让林清浅感到一阵生理性的恶心。她几乎是本能地、向旁边唯一能给她带来一丝安全感的存在靠近了半步,身体微微侧向顾沉舟。
顾沉舟一直沉默地站在她身侧稍后的位置,像一尊冷硬的守护神。王总那黏腻的目光和轻佻的言语早已点燃了他眼底的寒冰。
当林清浅下意识向他寻求庇护的动作落入眼中时,他周身那股压抑的冰冷气场骤然爆发。两道如同实质般、淬着寒冰的锐利目光,如同出鞘的利刃,毫不掩饰地、带着凛冽的杀伐之气,直直刺向王总!
王总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仿佛被无形的冰锥刺中,肥硕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哆嗦了一下,讪讪地干笑两声,眼神闪烁地避开那骇人的视线,灰溜溜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落座之后,奢华的水晶吊灯投下刺目的白光,映照着餐桌上琳琅满目的珍馐美味。
林清浅却如同坐在针毡之上。耳边充斥着父亲林弘毅、王总以及其他几位陌生面孔推杯换盏、高谈阔论的谈笑声。
他们谈论着动辄上亿的生意,谈论着股市的起伏,谈论着某个新开的会所……所有的话题都离她那么遥远。
她像一个被遗忘在角落的、精心打扮的人偶,存在的意义仅仅是证明林家有这样一个“体面”的女儿。强烈的疏离感和屈辱感啃噬着她的心。
她低垂着头,盯着面前洁白的骨瓷餐盘,上面精美的花纹在她眼中扭曲变形。胃里一阵阵翻滚,不是因为饥饿,而是因为巨大的压力和不适。
她放在膝上的双手死死攥着裙摆,用力到骨节突出,青筋毕现,指尖深深陷入掌心,留下月牙形的白痕。
顾沉舟坐在她右手边,他的存在感强大到无法忽视。他几乎没有动筷,身体姿态保持着一种蓄势待发的冷硬。他的目光大部分时间都落在林清浅紧绷的侧影和那双死死攥紧裙摆、微微颤抖的手上。
那苍白脆弱的身影在觥筹交错的喧嚣中显得格格不入,又如此惹人怜惜。他眼底的冰层下,压抑着翻腾的怒意和不忍。忽然,一只温热而干燥、指节分明的大手,在桌布的掩护下,无声而坚定地覆上了她冰凉且因用力而僵硬的手背。
林清浅的身体猛地一颤,如同受惊的小鹿。她倏然抬起头,撞进顾沉舟深邃的眼眸里。
那目光依旧沉静如渊,却不再是拒人千里的冰冷,而是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沉稳的力量,无声地传递着一个信息:别怕,我在。一股巨大的暖流瞬间冲垮了林清浅强筑的心防,酸涩感直冲鼻尖,眼眶不受控制地发热发胀。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翻涌的情绪,对着他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紧攥的手指终于微微松开了一些。
然而,这份短暂的慰藉如同投入沸水的冰块,瞬间就被消融。
“林**,”王总油腻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故作亲昵的狎昵,他端起一个盛着某种滋补浓汤的精致小盅,目光直勾勾地盯着林清浅,“听说您身体娇贵,需要好好进补。来来来,尝尝这个,花胶炖老鸡,我们这里的招牌,最是滋补养颜!女孩子啊,就该多补补,气色好了才更招人疼嘛!”他一边说着,一边竟直接起身,将那盅汤放在了林清浅面前的餐盘上,动作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强势。
林清浅的脸色瞬间褪尽最后一丝血色,变得惨白如纸。那浓烈的荤腥气味直冲鼻腔,让她本就翻滚的胃部一阵剧烈的抽搐。她的手指再次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求助般地看向身旁。
顾沉舟的眼神在那一瞬间变得极其可怕,如同暴风雪前夕的极地寒夜。他放在桌下的手瞬间握紧成拳,指节发出轻微的“咔”响。声音冷得像淬了寒冰的刀子,每一个字都清晰地砸在瞬间安静下来的包厢里:“她不方便吃这些油腻的东西。拿开。”
王总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随即转为一种被当众驳了面子的恼怒和羞愤。他重重放下手中的酒杯,酒液溅出几滴。“顾先生!”他拔高了声调,带着明显的挑衅,“您这话是什么意思?林**可是林总的掌上明珠,金枝玉叶!难道连这点滋补的好东西都消受不起?未免也太娇气了吧?还是说……”他意有所指地拖长了音调,目光在林清浅和顾沉舟之间逡巡,“顾先生管得……有点太宽了?”
林弘毅的脸色也阴沉得几乎滴出水来。顾沉舟一而再再而三的“越界”,已经严重挑战了他作为父亲的权威和今晚的目的。他重重放下筷子,发出清脆的撞击声,目光如淬毒的冰针射向顾沉舟,声音冰冷刺骨:“顾先生!我最后提醒你一次!这是林家的家事!清浅是我的女儿!该吃什么,该做什么,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来置喙!你再这样不识趣,别怪我不讲情面!”
包厢里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顾沉舟身上,带着看好戏的、惊疑的、幸灾乐祸的意味。
顾沉舟的拳头在桌下捏得死紧,手背上青筋暴起。他下颌紧绷,周身散发着骇人的低气压,仿佛下一秒就要掀翻这令人作呕的宴席。他正要开口,手背上却传来一阵轻微的、带着颤抖的触碰。
是林清浅冰凉的手指。
“……算了。”她抬起头,看向顾沉舟,那双清澈的眼眸此刻盈满了水光,脆弱得像随时会碎裂的琉璃,里面盛满了哀求、疲惫,还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绝望,“我……我可以的……别……”她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破碎的哽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说出这几个字。
看着她的眼睛,看着她强忍着的泪水和那份深入骨髓的疲惫与绝望,顾沉舟胸腔里翻腾的滔天怒火,如同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那是一种比愤怒更深的无力感和心疼。他紧握的拳头,指节一点点松开,最终无力地垂落在身侧。眼底翻涌的惊涛骇浪被强行压下,只剩下深不见底的、令人心悸的冰冷和失望。
林清浅看着顾沉舟最终妥协般移开的目光,心像被狠狠剜了一刀。她死死咬住下唇,几乎尝到了血腥味。然后,在父亲林弘毅冰冷的注视和王总得意洋洋的睥睨下,她颤抖着拿起汤匙,舀起一小勺那浓稠油腻、散发着腥气的汤。她闭了闭眼,仿佛在进行某种酷刑,然后极其缓慢地、艰难地将那勺汤送入口中。浓烈的味道瞬间在口腔里炸开,胃部一阵剧烈的翻江倒海,她强忍着呕吐的冲动,硬生生咽了下去。动作缓慢而机械,每一次吞咽都耗费着她所剩无几的力气,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王总见状,脸上重新堆起那种令人作呕的、胜利者般的得意笑容,眼神更加肆无忌惮地在她身上流连。
顾沉舟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留下深刻的印记。他不再看林清浅,也不再看向任何人,只是将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那眼神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如同万年不化的玄冰,又仿佛酝酿着足以摧毁一切的、沉寂的火山。他清楚地知道,眼前这场奢华的宴席,不过是一场**裸的、用亲情和女儿健康包装起来的权色交易。而那个坐在他身边,苍白得像一张纸、却被迫吞咽着屈辱的女孩,只是这场肮脏交易中,最无辜也最令人心碎的祭品。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的杀意,在他沉寂如渊的心底,悄然弥漫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