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逸辰靠在游艇的栏杆上,指尖还捏着半杯威士忌,海风带着咸湿的气息拂过他微醺的眼尾,
酒精让他的意识渐渐模糊,眼皮重得像坠了铅。他打了个哈欠,侧身往船舱的软榻上倒去,
很快就沉入了梦乡,呼吸均匀,眉宇间还带着二十二岁少年人独有的、未经世事打磨的疏朗。
不远处的甲板上,穆梳桐站在阴影里,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父亲下午那通电话还在耳边回响,
“穆家和薄家,从来就只能活一个。”她望着软榻上毫无防备的薄逸辰,
这个和她同一天出生、从小被家族拿来比较的“对手”,此刻安静得像个孩子。
可父亲的教诲像淬了毒的藤蔓,死死缠住她的心脏——穆家在江城的根基,容不得半点闪失,
而薄逸辰,就是那颗必须被拔除的钉子。海风突然大了些,吹乱了她的头发。
穆梳桐深吸一口气,眼底最后一点犹豫被狠厉取代。她缓步走过去,
捡起旁边一条厚重的船用缆绳,手指因用力而泛白。软榻上的人似乎察觉到什么,
动了动眉头,却没醒。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动作干脆得没有一丝拖泥带水。几分钟后,
游艇的发动机重新启动,发出沉闷的轰鸣。穆梳桐站在船尾,看着那片被搅碎的月影,
薄逸辰落水时溅起的涟漪早已被夜色吞没,仿佛从未存在过。她拿出手机,
拨通了助理的电话,声音冷静得不像刚做过惊天大事:“订最快一班去英国的机票,现在。
”船靠岸时,天刚蒙蒙亮。穆梳桐走下船,司机早已等候在岸边,
黑色的轿车悄无声息滑入晨雾。没有人知道昨晚游艇上发生了什么,除了她自己。几天后,
江城炸开了锅——薄家独子薄逸辰在生日当天乘船出游,离奇失踪。
薄家动用了所有力量搜寻,江面翻了个底朝天,却连一丝痕迹都没找到。
有人猜测是意外落水,有人说看到了不明船只靠近,可所有线索都像被江水冲断了一样,
戛然而止。而此时的穆梳桐,已经坐在了伦敦公寓的落地窗前,手里端着一杯红茶。
窗外是异国的街景,陌生又疏离。她偶尔会想起那个和她同一天吹灭生日蜡烛的少年,
想起他喝多了酒时会红着脸说笑话,可那些画面很快就被父亲的话覆盖。江城的风,
再也吹不到伦敦。薄逸辰成了一桩悬案里的名字,而穆梳桐,
成了海外名校里一个沉默寡言的留学生,只是在每个午夜梦回时,总会听见江水流淌的声音,
她刚大学毕业,她学的是医学,她决定帮助爸爸把诊所开好,她一身轻松,
手里还攥着半个没吃完的玉米饼,打算找个阴凉处再啃两口。江风带着水汽扑过来,
混着芦苇丛的腥气,她下意识往水边瞥了眼——这一眼,让嘴里的玉米饼差点掉下去。
浑浊的江水退了潮,**出大片泥泞的滩涂,而在那片狼藉里,竟躺着个男人。
柳早早的心猛地跳了跳,她在村里见过淹死后被冲上岸的牲口,那景象让她至今发怵。
可脚像被钉住似的,她还是攥紧玉米饼,深一脚浅一脚地跑了过去。
男人穿着一身看着就不便宜的黑色衬衫,此刻却被水泡得皱巴巴,沾满了泥污。
他脸朝下趴着,后脑勺有块狰狞的伤口,血混着泥水结成了暗红的痂。
柳早早壮着胆子推了推他,没反应。她又绕到正面,看清了他的脸——苍白得像纸,
嘴唇却泛着青,可眉眼轮廓深邃,即便是狼狈成这样,也透着股和柳家村格格不入的精致。
“喂?醒醒!”她拍了拍他的脸颊,指尖触到一片冰凉。就在她以为人没救了,
准备喊人的时候,男人喉结动了动,发出一声微弱的气音,胸口也跟着起伏了一下。还有气!
柳早早眼睛一亮,也顾不上脏,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翻过来,半拖半拽地往岸上挪。
她爹是村里的赤脚医生,她耳濡目染懂点急救,把他平放在草地上,又按了按他的胸口,
男人猛地呛出一口水,呼吸渐渐顺了些。“老天爷,
这是从哪儿冲来的……”柳早早看着远处奔腾的江面,心里犯嘀咕。
柳家村离江心洲少说二百多里地,什么样的水能把一个大活人冲这么远?她不敢耽搁,
跑回村里喊了几个壮汉,把人抬回了自己家那间闲置的西厢房。男人一直没醒,
柳早早烧了热水给他擦身,换了身她爹的旧布衣,又让她爹给伤口上了药。直到第三天傍晚,
男人终于睁开了眼。他醒来时,柳早早正在给他换额头上的纱布,
被他突然睁开的眼睛吓了一跳,手里的药瓶差点摔了。男人的眼神很空,像蒙着层雾,
他看着柳早早,又看看这简陋却干净的房间,嘴唇动了半天,才哑着嗓子问:“我……是谁?
”柳早早愣了。她还没来得及想这人的来历,没想到他自己先忘了。
她斟酌着开口:“你在江边被冲上岸的,我救了你。你……不记得自己叫什么了?
”男人皱着眉,像是在使劲回想,可最后只是疲惫地摇了摇头,眼里的茫然更重了。
柳早早心里叹了口气,看他这模样,一时半会儿怕是想不起来。
她指了指窗外那条奔流不息的江:“我在江边拾到你的,既然你想不起名字,就先叫江拾吧,
拾起来的拾。”男人沉默了片刻,轻轻点了点头,算是应下了这个临时的名字。
夕阳透过窗棂照进来,在他脸上投下淡淡的光影,柳早早看着他,忽然觉得这个暑假,
或许会变得很不一样。江拾在柳家住下后,日子像浸了温水的棉线,慢慢舒展开来。
他和柳早早凑在一块儿的时间最多,清晨帮着扫扫诊所门前的落叶,
午后在药柜旁看她核对药方,偶尔眼神撞在一起,又都像受惊的雀儿似的避开,
脸颊却悄悄漫上红晕。年轻人的情意最是藏不住,没几日,
便成了村里公开的秘密——柳家姑娘身边,总跟着个眉眼清亮的后生,帮着递药、记诊单,
看她的眼神里,盛着化不开的温柔。柳勇的诊所依旧热闹,
檐下的铜铃被进出的乡亲们撞得叮当作响。他坐在诊桌后,搭脉、开方,声音洪亮如钟,
偶尔抬眼望见江拾帮着柳早早把熬好的汤药递给病人,嘴角的笑意便藏不住。
柳早早脚不沾地地忙,抓药、煎药、招呼客人,江拾总跟在她身后,她转身时撞进他怀里,
他便顺势接过她手里的药包,低声说句“我来”,惹得旁边候诊的大婶们笑出了声。后厨里,
刘英的身影也没停过。灶上炖着给病人补身子的鸡汤,案板上切着新鲜的青菜,
她一边忙活一边往屋外瞅,看江拾和早早凑在一起说话,眼神软得像团棉花。这辈子,
她和柳勇最大的憾事就是没个儿子,如今江拾来了,眉眼周正,手脚勤快,待早早贴心,
待他们也敬重,倒像是老天爷把亏欠的都补了回来。傍晚收了诊,
一家人围坐在院里的石桌旁吃饭。柳勇喝着小酒,给江拾夹菜,
嘴里念叨着诊所里的趣事;刘英给早早剥着虾,
眼里的笑意满得要溢出来;江拾和柳早早挨着坐,偶尔偷偷碰一下手,又赶紧缩回去,
闷头扒着碗里的饭,却都觉得,这粗茶淡饭里,藏着比蜜还甜的滋味。月光爬上墙头时,
柳勇夫妇看着屋里亮着的灯,听着里面传来的嬉笑声,相视而笑。日子就该是这样的,
热热闹闹,有儿有女,心里踏实得像揣了块暖玉,往后的路,怎么走都觉得敞亮。
柳勇家的院门刚挂上红灯笼,就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踏得簌簌作响。
刘英正蹲在灶台前烙喜饼,听见院外柳勇那标志性的大嗓门,
手里的擀面杖“当啷”掉在案板上:“他爹,是拾儿把早早接回来了?”门“吱呀”开了,
柳勇身后跟着低头绞着衣角的柳早早,江拾拎着个蓝布包袱,耳尖红得能滴出血来。“英啊,
事儿定了。”柳勇抹了把汗,粗粝的手掌在围裙上蹭了蹭,“村头王婆说,
早早这肚子得赶紧安稳下来,我跟拾儿他娘合计着,今儿就把事儿办了,不求排场,
图个踏实。”刘英瞅着柳早早隆起的小腹,眼眶忽然热了。这姑娘大了,不由娘,
好不容易跟江拾对上眼,偏生怀了娃才敢吱声。她赶紧往灶膛添了把柴,
火苗“噼啪”蹿起来,映得满厨房亮堂堂的:“拾儿,过来。”江拾往前挪了两步,
手指紧张地抠着包袱角。“你娶了早早,就得把心搁她身上。”刘英舀了碗红糖姜茶递过去,
“她怀的是你的根,更是咱柳家的福分,往后要是敢亏待她,我这当婶子的头一个不依。
”红烛燃到第三夜,柳早早半夜被饿醒,江拾麻溜地爬起来煮鸡蛋。月光透过窗棂洒在炕头,
他看着媳妇手轻轻覆在小腹上,忽然红了脸:“早早,我听王婆说……怀的不止一个?
”柳早早咬着鸡蛋点点头,声音细若蚊吟:“前儿去镇上瞧郎中,说……说是三个。
”“三、三个?”江拾手里的鸡蛋差点掉地上,惊得直搓手,“那得多费粮食啊,
我明儿就去后山砍柴,再把攒的钱都取出来,给你买红糖。”这话逗得柳早早笑出了声,
抬手捶了他一下:“傻样,还有好几个月呢。”日子像檐下的水滴,慢悠悠地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