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一共有两辆自行车。
一辆是李福东升职车间主任的那年买的,一辆是在前年李卫红刚转正时买的。
“你要我的车钥匙干嘛,你又不会骑车?”李福东不想给。
衡明秀白了他一眼,“不会骑就学了啊。你不是总教育工人说,要保持进步吗,怎么还老是拿旧眼光看人。”
上辈子她是不会骑车。
小时候家里穷,没那个条件;后来嫁到李家,李金泉倒是有辆自行车,却从不肯让她碰;再之后,李福东买了车,嘴上说着等空闲了就教她,结果一等又是好几年。
钢铁厂依托于大江分支运输原材料和产品,毗邻渡口而建,很是繁荣。如果只在厂区附近转悠,基本靠走也能到达目的地。
纺织厂在城市南郊,距离钢铁厂有一点距离,但坐公交车过去也算方便。
可偶尔遇到一点急事,不会骑车的她,就得求着李福东或者其他人骑车送她过去。三次里总有一两次,李福东会暗搓搓地表示,就是因为她这些“小事”而耽误了自己的学习和进步,话里话外都透露出希望她以后能自己想想办法,不要总是去打扰他的意思。
慢慢地,衡明秀学会了自己承担起一切,只是想学车的念头却是一日强过一日。
直到她开始摆摊,在旧货市场淘到一辆不知道转了几手的破三轮车。
骑着车走街串巷的衡明秀,她第一次体会到了拥有专属于她自己的交通工具的好处——不用再追着公交车跑,不用看哪个人的脸色,既方便还不求人。
但衡明秀终归还是不如【林巧玲】有魄力。
那人在40多岁的时候,交了高昂的报名费去学了开车,哪怕顶着热烈炙热的炎阳、教练的粗口谩骂,她最终还是靠着一股蛮劲坚持着拿到了驾照。
“你也去学撒。”【林巧玲】拿着驾照在衡明秀眼前晃,“只有掌握了方向盘,你才懂得那种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的潇洒。以后我们再想去哪里,一脚油门就刹到了,就没有哪个能把你捆在灶台上了。”
那天,衡明秀摸着三轮车那生锈的车把,沉默了许久,第一次生出了想去其他地方看看的想法。只还未等她想明白,李卫平就又带着一堆的破事再次搅乱了她的生活。
而【林巧玲】果真实践了她那句“掌握方向盘就掌握了自己的人生”,在其孩子们相继长大成人后,开着她买来的二手越野车,一年到头都在天南地北地跑,最后留在了她心心念念的雪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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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福东没想到衡明秀竟然学会了骑车,愣了一秒才说:“你把我车骑走了,那我怎么办?你不是一直坐公交车,好好地干嘛又要骑车?”
衡明秀已经看到了挂在大门背后的钥匙串,径自地走过去,“什么叫你的车,这是家里花钱买的车,那就是属于这家里的每一个人。你能骑,我当然也能骑。”
“他爸干脆下个月你来当这个家吧。”衡明秀拿起属于李福东的那串钥匙串,将车锁的钥匙取了下来,这才转身看向他。
“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这坐公交车来回一趟就要1角钱,一个月下来就要花到一两块,这钱拿来买猪肉都能吃上好几顿了。”
“你们父子两个都在钢铁厂上班,用一辆车也足够了。”
李福东不愿意,“可我们上班的时间不一样啊!卫红既要上白班、又要上夜班,我跟他的时间合不上,也不方便……”
衡明秀淡淡地回应,“纺织厂更远,我更不方便。反正这自行车,我是一定要用的。至于你们两个人要怎么用那辆车,那是你们的事情,如果真觉得时间合不上,你就走路过去也行,反正也不远,就当锻炼身体了。”
李福东不想这女人竟然敢蹬鼻子上脸,真把主意都打到他的头上了。
“衡明秀,你最好是适可而止,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我的底线。”
对于他的威胁之言,衡明秀毫不在意,“是吗,原来我想用用家里的自行车,居然是这么过分的事情吗?”
“要不我去问问陈嬢嬢,或者找找厂里的领导,他们都有文化,不像我连小学都没上过,肯定能分得清啥子叫底线。”
“你!”李福东气急了,右手高高地抬起,眼看就要落下。
早起站起来的李冬,以及李卫红兄弟两早在父母争执的时候,便躲到角落里安静地看戏中,期望着李福东这一次能一举将衡明秀嚣张的气焰给掐灭了。
此刻看到李福东终于是举起了手,几人的心提得高高的,三双眼睛瞪得溜圆,脸上俱泛起兴奋的红晕。
他爸以前可是最不提倡体罚的,在他们还小的时候,就在家里说过,等他们大一点儿了,就不让他妈再打骂他们,主张孩子要以“教育”为主。
他妈以往最是听他们爸的话,即使他们犯了错也只是絮絮叨叨地念个没完,让他们心烦不已。谁知道一朝晕倒过后,他妈倒是不念叨了,但他们却宁愿她继续念下去,总好过她一言不合就开打啊!
衡明秀,“李福东,你最好是祈祷今天能把我打死在这里。不然,我会让你知道,这一巴掌落下来之后,我的报复你到底能不能承受得住。”
衡明秀倒是不担心她要是跟李福东真刀真枪地干起来,自己会吃亏的事情。
李福东坐了多年的办公室,体格也算不得高大。而衡明秀天天干活不停歇,一身有使不完的劲儿。
即使男女有先天的体力差距,但她自认为要是真打起来的话,就凭她心里憋着的这股恶气,她们两个应该是不分上下的。
何况打架实际上更讲究气势和技巧,而她跟着【林巧玲】学过几招,只要狠得下心,朝着男人的弱点,动作利落地干就完了。
李福东对上她犹如淬了毒、阴森毒辣的眼神,后背骤然发凉,手臂僵直挺立在半空之中,久久不能落下。
衡明秀却忽而一笑,“他爸玩笑开完了,也要记得监督他们三个干活。”
“如果有人不愿意干,中午的饭就不用给他们留了。”
衡明秀短短两句话,就将方才屋内剑拔弩张的气氛给轻描淡写地抹了过去,却吓得李卫红三人都噤若寒蝉,恨不得把自己钻进墙缝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