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崔令仪的身影消失在回廊转角,老夫人便将楚昭宁轻轻放在铺着软缎的湘妃榻上。
小丫头甫一沾榻,立刻欢腾起来。
藕节似的小腿在空中踢蹬,圆滚滚的身子灵活地在锦褥上翻来滚去,活像只撒欢的小猫儿。
老夫人被这活泼劲儿逗得笑纹舒展,连声唤紫玉取来那对鎏金拨浪鼓。
“老夫人,陈姨娘来请安了。”紫玉立在珠帘外轻声禀报,语气中带着几分迟疑。
老夫人手中摇晃的拨浪鼓蓦地一顿,笑意如退潮般从眼角褪去。
楚昭宁敏锐地停下动作,小脑袋转向雕花门扉的方向,乌溜溜的眸子闪过一丝与婴孩不符的警觉。
这是打了小的,来了大的?
“让她进来吧。”老夫人将拨浪鼓随手放在一旁的小几上,手指在封面上轻轻敲了两下。
珠帘轻响,陈姨娘携着楚明雅款款而入。
她今日显然精心装扮过,水红色云锦对襟衫衬得肌肤莹白如雪,鬓边金累丝步摇随着莲步轻移,在晨光中折射出刺目的金芒。
身后跟着的楚明雅穿着簇新的粉霞绣蝶襦裙,却像只提线木偶般僵硬。
“给老夫人请安。”陈姨娘福身时腰肢软得似三月柳枝。
抬首时特意将最精致的侧颜对着主座,长睫在瓷白的脸颊投下扇形的阴影。
楚明雅跟着行礼,眼睛却直往榻上瞟,在看到楚昭宁腕上那对赤金缠丝镯时,眼底闪过一丝阴翳。
自己的吃穿都是府里的惯例,每月都有定制,超过了就自己出钱买。
而楚昭宁的穿戴跟府里的惯例不一样,她一对镯子比自己两个季度的惯例都贵。
这样的明显的落差,第一次让她清晰地认识到嫡庶的区别。
在楚昭宁之前,宁国公府没有嫡女,差别没那么大。现在有了嫡女,这一对比,差距就大了。
老夫人漫应一声,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楚昭宁肉乎乎的手背:“今儿怎么过来了?”
陈姨娘脸上堆着笑,眼角却微微抽搐:“惦记着老夫人晨起要用的血燕,特意守着灶火炖了两个时辰。”
说着示意丫鬟捧上描金食盒,盒盖开启时,浓郁的参香顿时盈满内室。
老夫人略一颔首,目光却始终没离开身旁的楚昭宁。
“昭宁今日精神真好。”陈姨娘看了彦楚昭宁,强笑着凑近她。
她伸手想摸楚昭宁的脸,指甲上鲜红的蔻丹在阳光下格外刺眼。
浓郁的茉莉香扑面而来,楚昭宁猛地别过脸,小嘴撅得能挂油瓶。
这指甲划到脸上不得毁容啊。
老夫人见状,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却故作严肃地拍了拍她的小**:“没规矩。”
楚明雅见状眼珠一转,突然甜腻腻地开口:“祖母,我能抱抱妹妹么?”
不等老夫人回答,她就伸手去摸楚昭宁的脸。
不等应答便伸手去掐那粉团似的脸蛋,修剪圆润的指甲在触及肌肤前微妙地蜷起,带着几分狠劲。
电光火石间,楚昭宁突然转头,六颗新冒的小牙狠狠咬住那根不安分的手指。
她虽只有十个月大,但下口极准。
“啊!”楚明雅发出一声尖叫,眼泪瞬间涌了出来。
她拼命甩手,却因对方咬得死紧而疼出泪花。
陈姨娘脸色大变,涂着脂粉的脸瞬间煞白。
老夫人赶紧把楚昭宁抱起来,动作却不见慌乱:“松口松口,我的小祖宗。”
她声音里带着几分无奈,眼角却微微弯起。
楚昭宁这才不情不愿地松开牙,还故意“呸呸”两声,仿佛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这母女俩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还想来自己面前刷存在感,咬不死她。
“老夫人,您看这……”陈姨娘心疼地捧着女儿的手指,声音里带着哭腔,“明雅不过是想亲近妹妹。”
老夫人把楚昭宁搂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童稚嬉闹罢了。”
别人以为她年纪大,就没有看到楚明雅狠厉的表情。
她低头看着楚昭宁时,却悄悄眨了眨眼,“不过昭宁啊,下回可不许咬人了。”
楚昭宁咿咿呀呀地挥舞着小手,装作听不懂的样子。
她故意把脸埋进老夫人衣襟里,只露出一双狡黠的眼睛偷看楚明雅。
看来来老夫人对陈姨娘母女俩也有一定的了解。
太多的算计,反而让人看不上
楚明雅还在抽泣,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却不忘偷偷观察老夫人的反应。
见老夫人没有要责罚楚昭宁的意思,她哭得更凶了,肩膀一耸一耸的,像只受伤的小动物。
为什么大家都这样,不管楚昭宁做什么,都要维护,就因为她是嫡出的吗
陈姨娘见状,眼中闪过一丝阴鸷。
同样是国公爷的子嗣,却受到了区别对待。
她强压下怒火,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老夫人说得是,小孩子打打闹闹很正常。”
她拉过女儿,手指在她背上暗暗用力,“明雅,给妹妹道个歉,定是你吓着妹妹了。”
楚明雅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泪水还挂在睫毛上:“姨娘!明明是她……”
“明雅!”陈姨娘厉声打断,指甲几乎要掐进女儿手臂。
老夫人摆摆手,目光已经回到怀里的楚昭宁身上:“无妨。紫玉,把新做的桂花糖蒸酥酪给四姑娘。”
这是明显的逐客令。陈姨娘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嘴角微微抽搐。
她深吸一口气,拉着女儿行礼告退。
转身时,她水红色的裙摆甩出一道凌厉的弧线,金步摇剧烈晃动,几乎要从发间坠落。
待那对母女走远,老夫人捏着楚昭宁的鼻尖笑道:“小机灵鬼,倒会看人下菜碟。”
她声音里满是宠溺,丝毫没有责备的意思。
楚昭宁咯咯笑起来,露出两颗小门牙。
她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去抓老夫人的翡翠戒指,这种被人无条件信任、宠爱的感觉真好。
老夫人被她逗得开怀大笑,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紫玉,去把我那对金铃铛拿来,给我们昭宁玩。”
崔令仪忙完府中事务来看女儿。
她踏入翠微堂时,正看见老夫人拿着金铃铛逗楚昭宁玩。
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一老一小身上,画面温馨得让人不忍打扰。
“听说昭宁今天咬人了?”崔令仪接过女儿,语气里带着无奈的笑意。
她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女儿的发顶,动作温柔得像在抚摸最珍贵的宝贝。
老夫人笑着摇头,将金铃铛放进楚昭宁的小手里:“小孩子闹着玩罢了。”
她顿了顿,眉头微蹙,“倒是陈姨娘,越发没规矩了,带着明雅来得越来越勤。”
崔令仪眼中闪过一丝锐利,但很快恢复平静。
她抱着楚昭宁轻轻摇晃,声音如常:“母亲不必烦心,我会处理的。”
她低头看着女儿,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我们昭宁也不是好欺负的,是不是?”
楚昭宁在母亲怀里舒服地蹭了蹭,小手紧紧攥着金铃铛。
这是肯定的,这辈子出生在金字塔顶端,她有嚣张的资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