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叫阿四。他们把我从人牙子手里买来的时候,天正下着雨。雨点子砸在车顶上,
不是啪嗒啪嗒,是那种很闷的响,一声一声,捶在心口上。带我走的人,姓李,是个管事。
他不怎么说话,就给了我一身新衣裳,一套吃的。衣裳是绸子的,滑溜溜的,我从来没穿过。
吃的有肉,有白米饭,我狼吞虎咽,他也不拦我,就看着。他眼神里头,没啥东西,
不是可怜,也不是嫌弃。就好像在看一件货,看看这货成色怎么样,结不结实。车停了。
一把黑伞撑在我头顶。我下了车,脚踩在青石板上。水溅起来,裤脚湿了一块,冰凉。
眼前是一座大宅子。朱红的门,门口两个石狮子,雨水顺着狮子头往下淌,
淌出一道道深色的印子。李管事领我进去,穿过好几个院子。宅子很大,很安静,
安静得瘆人。偶尔能看见几个下人,低着头,走得飞快,谁也不看谁。最后,
他把我带到一个小院。院里有棵老槐树,叶子掉得差不多了。“以后你就住这儿。
”李管事指了指一间屋子。“吃穿用度,会有人送来。你的活儿,只有一个。”我抬头看他。
他顿了一下,那张没啥表情的脸上,好像有点不忍心,但也就那么一下,很快就没了。
“养好身子,伺候好少爷。”我问:“怎么伺候?”他没回答,
只是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别乱跑,别多问。在这里,不该你知道的,知道了会死。
”说完,他走了。我在屋里待着。屋子很干净,床上的被褥是新的,有太阳晒过的味儿。
桌上有茶壶,茶是温的。我坐了一会儿,心里头空落落的。什么少爷?什么活儿?人牙子说,
是找个伴读,我识字,所以他们才选我。现在看来,不是那么回事。奈何?反正烂命一条,
在哪不是混。天黑透了,有人送来饭菜。四菜一汤,搁在外头,够一家人吃好几顿了。
我吃完了,就躺在床上,睁着眼看黑黢乎乎的房梁。半夜,我听见隔壁有动静。不是走路声,
是一种压抑的,好像野兽一样的喘。一声一声,听得人心头发毛。然后就是东西砸碎的声音,
“哗啦”一下,特别脆。我不敢动。过了很久,隔壁才安静下来。第二天,我看见了他。
我的主子,裴家的少爷,裴烬。他从那间屋里走出来,站在院子里。他很高,很瘦,
穿着一身白色的寝衣,松松垮垮的。脸色是一种不正常的白,嘴唇也没什么血色。
他有一双眼睛,特别黑,看人不动,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我当时就想,这个人,活不长。
他看见我了。他没走过来,就那么站着,歪着头打量我。那眼神,跟李管事一样,
也是在看一件货。“你就是新来的‘岁身’?”他开口了,声音有点哑,像砂纸磨过木头。
我没吭声。我不知道“岁身”是啥。他笑了。那笑声也不好听,有点冷。“哑巴?
”我摇摇头。“叫什么?”“阿四。”“阿四……”他念了一遍,点点头,“狗一样的名字,
好养活。”他朝我走过来,一步一步,不快。他身上有股药味,混着一种说不出的冷香。
他走到我跟前,伸出手,捏住我的下巴。他的手指很凉,力气却很大,捏得我生疼。
“听说你识字?”我点头。“挺好。”他松开我,用拇指和食指捻了捻,
好像沾了什么脏东西一样。“太蠢的,没意思。”他转身要走。“少爷。”我喊住他。
他回头,眉毛一挑。“我……要做什么?”他看着我,那双黑眼睛里,忽然就有了一点活气,
一种残酷的,像猫逮着耗子那种活气。“你要做的?”他慢慢说,“很简单。我要你活着,
你才能活着。我要你死,你就得死。”他顿了顿,嘴角落下去,又成了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你就当自己是我的一条狗。我高兴了,喂你肉骨头。不高兴了,就打断你的腿。
”2我的活儿,很快就知道了。不是伴读,也不是书童。是药引。裴烬身上有病。
不是伤风感冒那种病,是一种从根子上就坏了的病。他们管那叫“岁煞”。
说是生下来就带的,每个月都会发作一次。发作的时候,人就像掉进冰窟窿,
浑身的血都凉了,骨头缝里疼。我的用处,就是在他发作的时候,
把那股“岁煞”引到我身上来。第一次是在月中的夜里。李管事带着两个壮实的仆役,
一左一右架着我,进了裴烬的屋子。屋里没点灯,就靠月光。裴烬躺在床上,
整个人蜷成一团,筛糠一样抖。他嘴里咬着布,额头上全是冷汗,头发都湿透了,
一绺一绺贴在脸上。他看见我,眼睛都红了。那不是人的眼神,是狼。
“把他……按过来……”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被按倒在床边。
李管事拿出一个小小的银刀,在我手腕上轻轻一划。血珠子冒出来,殷红殷红的。
他抓着我的手,递到裴烬嘴边。裴烬张开嘴,不是喝我的血,是把嘴唇贴在我伤口上。
一股冰凉的东西,顺着我的手腕,钻进我的身体里。那东西,真的跟活物一样,
在我血管里乱窜。先是胳膊,然后是肩膀,再到胸口,最后到了四肢百骸。我整个人,
像是被扔进了三九天的冰河里。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咯咯地响。我看见裴烬的脸色,
慢慢缓和下来。他不再发抖,呼吸也平稳了。他脸上甚至有了一点血色。而我,
感觉自己快要死了。那种冷,不是穿厚衣裳就能管用的。是从骨头里头往外冒的。
我觉得自己的血都要冻成冰碴子了。奈何?我闭上眼,咬着牙。命是人家的,
人家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不知道过了多久,那股寒气才慢慢退去。
我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都湿透了。李管事让人把我扶起来,送回我自己的屋子。
他临走前,塞给我一颗糖。“少爷赏的。”那糖很甜,甜得发腻。我躺在床上,动弹不得。
手腕上的伤口已经不流血了,但整条胳膊还是麻的,没知觉。我就这么成了裴烬的“岁身”。
一个月一次,有时候两次。每次他发作,我就得过去,让他“吸”一口。他不发作的时候,
我们俩就各过各的。他待在他的屋里,我看我的书。李管事给我找了不少书。经史子集,
什么都有。他说,少爷喜欢跟聪明人说话。我跟裴烬没什么话好说。
他偶尔会来我院子里站一会儿。也不说话,就那么看着我。有一次,我在看《山海经》,
他走过来,抽走了我手里的书。“这种没用的东西,你也看?”我没理他。他翻了两页,
哼了一声,把书扔回我怀里。“你倒是自在。”他说,“吃我的,喝我的,跟个大爷似的。
”我抬起头看他:“不然呢?哭天抢地求你放了我?”他愣了一下,随即笑了:“有点意思。
以前那些,只会哭。”“哭了有用?”我问。“没用。”他回答得很干脆,“哭了,
死得更快。”“那不就得了。”我低下头,继续看书。他站了一会儿,觉得没趣,就走了。
我就这样,在裴府过了半年。身子骨倒是结实了不少。每次“过煞”之后,
李管事都会让厨房给我炖各种补品。人参,鹿茸,跟不要钱似的往我嘴里灌。他说,
岁身的身子骨,比少爷的还金贵。岁身要是垮了,少爷也就完了。我听了,就想笑。
原来我的命,是跟他的绑在一起的。可他是主子,我是栓他那条链子的狗。3裴烬这个人,
很怪。他大多数时候,都像个活死人。不说话,不动弹,就坐在窗边,看外头那棵老槐树。
一看就是一天。但有时候,他又像个疯子。那天下午,我正在院里劈柴。这是我自己找的活,
闲着也是闲着。他突然从屋里冲出来,一把抢过我手里的斧子,
对着院里那口水缸就劈了下去。“哐当”一声巨响。水缸裂开一道大口子,水哗哗地往外流。
他还不解气,举起斧子,一下,又一下。没几下,一口好好的大水缸,就成了一地碎瓷片。
他扔了斧子,站在一地狼藉里,胸口剧烈地起伏,眼睛通红。我没动,也没说话,
就看着他发疯。等他喘匀了气,他才转过头看我。“看什么看?”他吼我,
“没见过人砸东西?”“见过。”我说,“就是没见过砸自家东西还这么用力的。
”他像是被噎了一下。“这是我的地方!”他走过来,一把揪住我的衣领,“我想砸就砸!
你管得着吗?”他离我很近,我能闻到他身上那股常年不散的药味。“我管不着。
”我平静地看着他,“你就是把这院子拆了,也跟我没关系。
”我的反应好像让他觉得很意外。他揪着我的手,慢慢松开了。“你就不怕我?”他问。
“怕。”我说,“怕你把我打死。但你现在还不能打死我。”我指了指自己的手腕。
“我死了,下个月谁给你‘过煞’?”他的脸,瞬间就白了。不是病态的白,
是那种被戳到痛处的,又气又无奈的白。他死死地盯着我,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最后,他一脚踢在我旁边的柴火堆上,木柴散了一地。“滚!”他低吼。我没滚,我弯下腰,
把散落的柴火一根一根捡起来,重新码好。他就在旁边看着,眼神复杂。从那天起,
他来我院子的次数,更多了。他还是不怎么说话,就是搬了张椅子,坐在我对面。我看书,
他就看我。我劈柴,他就看我。我打扫院子,他也看我。像个监工。有一次,我正在练字。
李管事说,少爷喜欢字写得好的人。他走过来,拿起我刚写好的一张纸。“鬼画符一样。
”他评价道。我没抬头:“少爷要是觉得不好,可以自己教我。
”他把纸拍在桌子上:“我教你?你也配?”“不配就算了。”我继续写。他又没话说了。
过了一会儿,他拿起毛笔,在我的纸上,写了三个字。裴烬。他的字,跟他的人一样。瘦,
硬,笔锋尖锐得像刀子。“看清楚了。”他说,“这是我的名字。
别死了都不知道自己是为谁死的。”我看着那三个字,没说话。后来,他每天都会来,
在我旁边写字。他写他的,我写我的。一整个下午,院子里就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我有时候会偷偷看他。他写字的时候很专注,侧脸的线条很硬朗。长长的睫毛垂下来,
在他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那个时候的他,不像个疯子,也不像个活死人。像个……人。
一个活生生的人。4.转眼,就入冬了。天冷得快,北风刮在脸上,跟刀子割一样。
裴烬的病,也发作得越来越频繁。有时候,一个月要“过煞”三四次。我身子骨再好,
也经不住这么折腾。每次“过煞”之后,我都要在床上躺好几天才能缓过来。浑身发冷,
骨头缝里钻着疼。那滋味,跟裴烬发病的时候差不多。我感觉,那股“岁煞”,
在我身体里扎根了。李管事看我的眼神,也越来越不对劲。那种不忍心,变成了纯粹的担忧。
他给我加了补品,屋里也烧上了最好的银骨炭。裴烬来看我的次数也多了。
他不再是坐在院子里,而是直接进我的屋。我躺在床上,他就搬个凳子,坐在床边。
“很难受?”他问。我睁开眼,看了他一眼,没力气说话。“李伯说,以前的‘岁身’,
最多撑一年。”他自顾自地说着,“你好像……不太一样。”我扯了扯嘴角,想笑,
没笑出来。“你比他们能扛。”“那我是不是该谢谢少爷?”我哑着嗓子说。他没接话。
屋里很安静,只有炭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声响。“阿四。”他突然开口。“嗯?
”“你家里……还有什么人?”我愣住了。这是他第一次问我关于过去的事。“没了。
”我说,“都死了。”“怎么死的?”“饥荒。出门要饭,就我一个人活下来了。
”他又沉默了。过了很久,他站起来。“好好养着。”他说,“你不能死。”他走到门口,
又停住。“等你好了,我教你下棋。”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我梦见自己不是阿四。
我梦见自己在一个很华丽的屋子里,穿着锦衣,有很多很多人围着我。他们都叫我“少爷”。
我梦见一个女人,很温柔地抱着我,给我唱童谣。然后,画面一转。一场大火。火光冲天,
木头烧得噼啪作响。到处都是浓烟,呛得人喘不过气。那个女人把我塞进一个柜子里,
在我耳边说:“别出声,等爹爹来救你。”我在柜子的缝隙里,看见火舌吞没了她。
我吓醒了。一身冷汗。窗外,天还没亮。我坐起来,心脏还在狂跳。那不是我的记忆。
那是谁的?5.我把那个梦,当成是自己胡思乱想。身子垮了,脑子也跟着不清醒了。
可没过几天,我又做了同样的梦。还是那场大火,还是那个女人。这次,我看得更清楚了。
女人把我塞进柜子后,一根烧着的房梁掉了下来,砸在她身上。我捂着嘴,不敢哭。
我看见一个男人冲进火场,他想把房梁搬开,但是搬不动。他跪在地上,抱着那个女人,
发出野兽一样的哀嚎。那个男人的脸,在火光里一闪而过。我认得他。是裴家的家主,
裴烬的爹。我在裴府里,远远地见过他几次。我再次从梦里惊醒。这一次,我没有害怕,
只有一种彻骨的寒意。我开始怀疑。我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裴烬再来我屋里的时候,
我正坐在床上发呆。他看我气色好了一些,就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小的棋盘,还有两罐棋子。
“来。”他把棋盘放在床上。我没动。“怎么?”他挑眉,“怕输给我?”我看着他,
慢慢地开口:“少爷,我昨晚做了个梦。”他摆弄棋子的手顿住了,抬头看我。
“我梦见一场大火,在一艘船上。”我盯着他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他的脸色,
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了下去。“还梦见……一个女人,把我塞进了柜子里。
”“啪”的一声。他手里的棋罐掉在地上,黑色的棋子滚了一地。他猛地站起来,
一把抓住我的衣领,把我从床上拽了起来。“你胡说什么!”他双眼赤红,额头上青筋暴起。
力气大得吓人,我的骨头都快被他捏碎了。“我……只是做了个梦……”我艰难地喘息着。
“谁让你做的这个梦!谁告诉你的!”他咆哮着,唾沫星子都喷到了我脸上。
“没……没人……”“你找死!”他把我狠狠地掼在地上。我的后脑勺磕在床沿上,
眼前一黑,耳朵里嗡嗡作响。他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在屋里来回踱步,胸口剧烈地起伏。
“不准再提!”他指着我,声音都在发抖,“一个字都不准再提!不然我杀了你!
”他冲出了屋子。我躺在地上,过了好久才缓过来。我摸了摸后脑勺,一手黏腻的血。
但我心里,却前所未有的清明。那个梦,不是我的。是他的。是裴烬的。那股“岁煞”,
从他身上,渡到我身上。带来的,不只是寒冷和痛苦。还有他的记忆。
6.裴烬有好几天没来。李管事来给我送药,看见我头上的伤,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
”“不小心磕的。”我淡淡地说。李管事叹了口气,什么也没问,给我换了药。“阿四啊。
”他临走时说,“少爷脾气不好,你多担待。他……也是个苦命人。”我没说话。
我知道他苦。我现在,能“看”到他的苦了。从那天起,那些不属于我的记忆碎片,
开始频繁地出现在我脑子里。有时候是白天,我看着院子里的槐树,
眼前会突然闪过一片波光粼粼的湖面。有时候是晚上,我闭上眼,
就能听见那个女人温柔的歌声。那些记忆,拼凑出了一个故事。一个关于裴家大少爷的故事。
他不是生来就带着“岁煞”。他小时候,也跟别的孩子一样,会笑,会闹。直到那场大火。
那场大火,烧死了他的母亲,也烧坏了他的身子。他活了下来,却落下了这个病根。从此,
再也没有真正地笑过。而我,一个从人牙子手里买来的便宜货,一个冒牌的“岁身”,
却阴差阳错地,成了他记忆的容器。我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我只知道,
我看着裴烬的眼神,变了。不再是看一个主子,一个疯子。而是在看一个……跟我一样,
在苦水里泡大的人。唯一的区别是,他生在锦绣堆里,我生在烂泥地里。
又到了“过煞”的日子。我被带进裴烬的屋子。他躺在床上,抖得比以前任何一次都厉害。
脸色惨白如纸。李管事给我划开手腕,我把手递过去。他张开嘴,却没有像往常一样贴上来。
他看着我,那双被痛苦折磨得通红的眼睛里,满是挣扎和……恐惧。他在怕我。
怕我窥探到他更多的秘密。“滚……”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少爷!”李管事急了,
“再不过煞,您就撑不住了!”“我叫他滚!”裴烬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寒气在他体内乱窜,
他疼得弓起身子,像一只被煮熟的虾。我看着他痛苦的样子,心里头,忽然就软了一下。
奈何。我甩开旁边仆役的手,自己坐到床边,抓住他的手,把我的手腕,
强行按在他的嘴唇上。他的嘴唇冰得像铁。他剧烈地挣扎了一下,但很快就没了力气。
冰冷的“岁煞”涌进我的身体。但这一次,我没有像以前那样,只是被动地承受。我闭上眼,
集中我所有的精神,去感受那股在我体内流窜的东西。我试着……去控制它。就在这时,
一个新的画面,冲进了我的脑子。还是那场大火。但这次,我不是在柜子里。我站在甲板上,
看着那个男人,裴家的家主,抱着女人的尸体痛哭。然后,我看见了另一个人。
一个穿着黑衣的,戴着面具的人。他悄无声息地站在阴影里,
手里拿着一个还没来得及熄灭的火折子。他看着这一切,面具下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然后,他转身,跳进了水里。我猛地睁开眼。我看见裴烬也正看着我,一脸的惊骇。我们俩,
刚才,看到了同样的画面。7.那次“过煞”之后,我和裴烬之间,有什么东西,彻底变了。
他不再躲着我,也不再对我喊打喊杀。他只是更频繁地来我屋里,坐在我对面,
一言不发地看着我。那眼神,很复杂。有探究,有戒备,
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依赖。他知道,我知道了他的秘密。而我知道,
他知道我知道了。这成了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你到底是什么人?”终于,他忍不住问了。
“阿四。”我说。“我不是问你名字!”他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为什么……为什么你能看到那些?”我摇摇头:“我不知道。”我确实不知道。
我一个街上要饭的,大字不识几个,后来才被强塞着读了些书。
我怎么会知道这些神神鬼鬼的事情。“以前的‘岁身’,都死了。”他说,
“他们就像被榨干的海绵,最后变成一具干尸。”“而你……”他盯着我,
“你好像……把那些东西,吃下去了。”我没说话。他说得对。那些“岁煞”,
那些属于他的痛苦和记忆,正在变成我身体的一部分。我甚至觉得,我比以前更强壮了。
不是身体上的,是精神上的。那种从骨头里冒出来的寒冷,我已经能忍受了。
“那个戴面具的人,是谁?”我问。他的身体僵了一下。“我不知道。”他移开目光,
“我只记得那场火。”“你在撒谎。”我看着他,“你肯定有猜测。”他猛地回头,
死死地盯着我:“你用什么身份跟我说话?一个下人?一条狗?”“用你记忆的身份。
”我平静地回敬他。他噎住了。是啊,我现在,是他记忆的一部分。我们俩,
就像被一根无形的绳子拴在了一起的蚂蚱。谁也跑不了。他颓然地坐回椅子上。“是我二叔。
”他声音很低,像是在说梦话,“我爹的亲弟弟,裴沧。”“为什么?”“还能为什么。
”他自嘲地笑了笑,“为了这家主的位置。”我懂了。豪门里的腌臢事,书里写得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