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崭新的卧室里,身上穿着精心挑选的敬酒服。大红的颜色,衬得我肤色愈发白皙。
明天,就是我嫁给李铭的日子。心情是雀跃的,带着对未来的无限憧憬。卧室很大,
最显眼的,便是正对着床的那面落地穿衣镜。镜框是复古的雕花铜色,
是李铭在网上挑了许久才定下的。他说,这镜子配得上我的美丽。我站在镜前,左右转身,
欣赏着镜中那个眉眼含笑的自己。付安佩,你就要开启新的人生了。忽然,
一阵毫无预兆的眩晕袭来。那感觉不像低血糖,更像是一种灵魂被抽离的失重感。
眼前的一切开始扭曲,镜中的影像像水中的倒影被搅乱。我下意识地想伸手扶住什么,
却抓了个空。黑暗吞噬了我。……不知过了多久,我悠悠转醒。视线有些模糊,我甩了甩头,
试图看清周围。还是那间卧室,还是那身敬酒服,连窗外的夕阳角度都未曾改变。但,
不对劲。非常不对劲。我的视角……很奇怪。我好像漂浮在半空,
又像是被固定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眼前的卧室,隔着一层冰冷的、若有若无的屏障。
我看到了……我自己。那个“付安佩”还站在镜子前,穿着和我一模一样的敬酒服。
但她脸上的表情,不是我熟悉的任何一种。那是一种极其深邃,带着一丝玩味和冰冷的目光。
她正透过那层屏障,精准地看向……我所在的方向。我心头巨震,猛地想开口呼喊,
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我想移动,身体却像被无形的绳索捆缚,动弹不得。然后,
我看到“她”缓缓勾起了嘴角,那笑容,陌生得让我心寒。接着,“她”转开了视线,
不再看镜子,而是姿态自然地抬手,理了理鬓角的头发,
仿佛刚才那诡异的一瞥只是我的错觉。我拼命地“撞击”着那层屏障,无声地嘶吼。
可一切都是徒劳。我眼睁睁看着“她”转身,步履轻盈地走出了卧室,
外面传来李铭温柔的声音:“安佩,试好了吗?快出来吃饭了。”那个“我”用我熟悉的,
带着娇嗔的语调回应:“来了来了,催什么嘛。”那一刻,无边的寒意从脚底窜上头顶,
冻结了我的血液。我明白了。我被困住了。困在了这面崭新的,正对着婚床的穿衣镜里。
而外面那个和我的未婚夫谈笑风生的,是一个占据了我身体,偷走了我人生的……怪物。
我被囚禁在了这方寸之间。镜子是我的牢笼,也是我的窗口。
我能清晰地看到外面发生的一切,听到所有的声音,却无法传递出任何信息。
那个冒充我的存在,演技精湛得可怕。她模仿着我的语气,我的小动作,
甚至对我父母和李铭撒娇的方式都分毫不差。不,或许在某些细微之处,她做得比我更好,
更完美。婚礼如期举行。透过镜子,我看到“我”穿着圣洁的婚纱,挽着父亲的手臂,
走向红毯尽头满眼爱意的李铭。那一刻,我的心像是被无数根针扎透。那本该是我的幸福,
我的时刻!我在镜中疯狂地拍打,呐喊,泪水模糊了视线,
却只能在冰冷的镜面上留下无形的痕迹。没有人听见。没有人看见。婚礼结束后,
他们回到了这间新房。夜晚,红色的喜被格外刺眼。我看着“我”和李铭相拥着倒在床上,
看着他们耳鬓厮磨,看着他们分享着亲密。我闭上了眼,不愿再看。但那低语声、笑声,
却无孔不入地钻进我的“耳朵”。恶心,愤怒,绝望……种种情绪交织,几乎要将我撕裂。
日子一天天过去。那个“我”彻底融入了我的生活。她以我的身份上班,交际,
孝顺我的父母。几个月后,我发现“她”怀孕了。李铭和我的父母都欣喜若狂。
他们围着“她”,嘘寒问暖,呵护备至。而我,只能蜷缩在镜子的角落里,
看着我的身体一点点隆起,看着那个窃贼享受着本应属于我的一切。那种感觉,
比凌迟还要痛苦。我多么想告诉妈妈,那个挽着您胳膊,听您叮嘱孕期注意事项的女人,
不是您的女儿啊!我想告诉李铭,你小心翼翼抚摸的那个肚子,里面不是你的孩子,
是一个不知来历的怪物的种!生产那天,家里一阵忙乱。最终,“她”被送去了医院。
镜子前的世界空了一段时间。等他们再回来时,李铭怀里抱着一个皱巴巴的婴儿,
那个“我”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嘴角却带着满足的笑意。我的父母赶来,抱着外孙,
乐得合不拢嘴。他们就在卧室里,就在镜子前,分享着新生命到来的喜悦。
我隔着那层冰冷的玻璃,看着这温馨美满的一幕。一家团圆,三代同堂。多美好啊。
可我这个真正的付安佩,却像个孤魂野鬼,被隔绝在他们的世界之外,
见证着这场荒诞的戏剧。我伸出手,徒劳地想要触碰母亲慈祥的脸,
指尖却只碰到坚硬光滑的镜面。妈……我在这里啊……你看看我……无声的呐喊,
在空寂的镜中世界里回荡,只有我自己能听见。孩子一天天长大。
他们会抱着孩子在镜子前逗弄,指着镜影说:“看,宝宝,那就是你。”多可笑啊。
他们指着我的牢笼,告诉那个孩子,这是他的倒影。他们不知道,倒影深处,
囚禁着孩子真正的生物学母亲。那个冒牌货,似乎已经完全忘记了我的存在。
她从不长时间注视镜子,偶尔目光扫过,也平淡无波,像是在看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家具。
她彻底成了“付安佩”。而我,正在被所有人遗忘。不,或许从一开始,就没有人记得。
在所有人的认知里,外面的那个就是真实。一年,两年……孩子会走路了,会叫爸爸妈妈了。
我看着“我”的人生按部就班地向前,事业顺利,家庭和睦。李铭依旧爱她,父母依旧疼她。
只有我,被困在时间的夹缝里,停留在新婚的那一天。我的意识,我的情感,
还停留在对李铭炽热的爱,对未来的期盼里。可外面,早已物是人非。
这种时间带来的割裂感,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我。终于,在孩子三岁多的时候,
李铭和“我”决定换一套更大的房子。他们要搬走了。我开始感到恐慌。如果他们走了,
这面镜子会如何处理?我会被带走,还是被留下?搬家那天,工人们进进出出。
家具被一件件搬空。最后,卧室里只剩下这面穿衣镜。一个工人走过来,
打量了一下:“这镜子挺沉,业主说不要了,留给下一任房主。
”不要了……轻飘飘的三个字,决定了我的命运。我就这样,被“我”的人生,遗弃了。
他们带着我的孩子,带着属于我的一切,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没有一丝留恋。
新房主是一对年轻的夫妇。他们欢天喜地地入住,重新布置了卧室。
他们不喜欢这面镜子正对着床,觉得有些碍眼,便把它挪到了墙角。从此,
我的视野变得狭窄,只能看到卧室的一角。但我依旧能听到他们的生活,他们的争吵,
他们的甜蜜。偶尔,女主人会站在镜子前整理衣物,
她会抱怨:“这镜子照人怎么感觉有点怪怪的,阴森森的。
”男主人不以为意:“老镜子了吧,要不扔了?”“算了,将就着用吧。
”我多么希望他们真的把它扔了。哪怕摔碎在垃圾堆里,也好过在这无望的囚禁中慢慢腐朽。
那对年轻夫妇住了几年,也搬走了。据说男主人事业有了更好的发展,去了别的城市。
房子再次被挂牌出售。看房的人来了几波。有人嫌弃家具老旧,有人对户型不满意。终于,
一个中年男人买下了这里。他独身,话不多,显得有些阴郁。他把我挪回了卧室,
但依旧是靠着墙,不正对任何地方。他住了不到一年。我经常在深夜听到他惊恐地大叫,
从梦中惊醒。他对他朋友说,总觉得这卧室里有人,特别是那面镜子,
感觉里面有东西在看他。他很快就把房子卖了。第三任房主是一对老教师。他们很安静,
生活规律。老太太有时会坐在我能看到的那个角落的摇椅上织毛衣,看书。她很少照镜子。
有一次,她无意中看向我这边,目光似乎停留了一瞬,眉头微皱。她对她老伴说:“老头子,
你看那镜子,是不是感觉……特别空洞?”老先生戴上老花镜看了看,
笑道:“一面镜子而已,你想多了。”他们在这里住了最久,大概有五年。但后来,
老先生心脏病发去世了。老太太被儿女接走,房子再次空了下来。这一次,空了很久。
灰尘慢慢覆盖了卧室的一切。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投下斑驳的光柱,
里面飞舞着无数的微尘。世界是安静的,死寂一般的安静。
我只能日复一日地看着空荡荡、积满灰尘的房间。没有人声,没有活气。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白天和黑夜交替,季节在窗外流转,但于我,只有一片凝固的死寂。
我开始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空虚。那不仅仅是孤独,而是一种存在的消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