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苑的烛火在夜风中摇曳,将姜暮宁的身影投在斑驳的墙面上,如同一只振翅欲飞的鹤。
她将烛台往案几中央推了推,确保光线足够明亮却不至于从窗外被察觉。
密信在桌面上铺开,泛黄的纸张边缘已经起了毛边,显然被人反复翻阅过。
那个莲花印记在烛光下显得格外清晰,父亲总是用这枚私印给重要文书盖章。
小时候她常常趴在书案边,看父亲将印章在朱砂泥上轻轻一按,再郑重地盖在纸上。
"姑娘,要添茶吗?"玉疏在门外轻声询问。
"不必。"姜暮宁头也不抬,"你去歇着吧,今夜不必守着了。"
待脚步声远去,姜暮宁从发间拔下银簪,小心翼翼地用尖端沿着密信上的符号描画。
这些符号看似杂乱无章,但细看却能发现某种规律,每三个符号中就有一个稍大的墨点,像是刻意做的标记。
"父亲到底想说什么..."她喃喃自语,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的玉镯。
窗外一阵风吹来,烛火猛地跳动,墙上鹤影骤然拉长。
姜暮宁突然想起十岁那年,父亲将她抱在膝上,用毛笔在纸上写下一行诗句:"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宁儿,看好了。"父亲温暖的大手包裹着她的小手,带着她在纸上重新描画,"我们每隔两个字取一个,连起来读..."
姜暮宁瞪大眼睛,看着被圈出的字连成一句新的话:"想衣槛露"。
"这是什么意思呀?"她困惑地仰头。
父亲笑着捏了捏她的脸蛋:"这是我们的秘密游戏。以后若有人要伤害宁儿,就用这个方法给爹爹传信,好不好?"
一滴蜡油突然滴在手背上,灼痛将姜暮宁从回忆中拉回。她猛地坐直身体,抓起毛笔迅速在纸上记下每三个符号后那个稍大的字符。
当第七个字符被写下时,她的手开始发抖。这些看似毫无关联的符号,连起来竟是标准的官文用字。
"太...子...危..."
她咬着唇继续往下译,每个字都像重锤敲在心上:
"七...王...谋..."
最后一组符号被译出时,姜暮宁的毛笔"啪"地掉在纸上,墨汁溅污了袖口。
"军械图藏于道德经扉页。"
她一把捂住自己的嘴,生怕惊叫出声。
父亲的书房里确实有一本珍贵的宋版道德经,蓝布封面,扉页上有当代大儒的亲笔题跋。
小时候她常常偷偷翻阅,因为那扉页夹着一片晒干的莲花瓣,父亲说是母亲年轻时夹在那里的。
"父亲是在警告太子..."姜暮宁浑身发冷,"七皇子要谋反?"
这个念头太过骇人,她下意识地环顾四周,仿佛阴暗处藏着无数耳朵。
七皇子裴绪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幼子,也是太子最大的政敌。若他真有谋反之意,而父亲发现了证据...
姜暮宁突然明白了什么,手指死死攥紧密信。这封信本该在事发前就送到裴缙手中,是谁截下了它?又是谁将谋反的罪名转嫁给了父亲?
烛火"噼啪"爆了个灯花,将她惊得一颤。姜暮宁迅速将密信折好,藏入贴身的荷包中。她起身吹灭蜡烛,摸黑走到窗前。
月光如水,将庭院照得一片银白。远处的东宫主殿还亮着灯火,裴缙可能还在批阅奏章。
姜暮宁凝视那点光亮,思绪纷乱如麻。
她该将真相全盘托出吗?
若裴缙早知七皇子谋反,为何不救姜家?
若他不知,父亲又为何要冒险传信…更关键的是,那本道德经现在还在府内吗?军械图是否还在其中。
"棋子..."姜暮宁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月光下那十指纤纤如白玉雕就,"我不过是他的一枚棋子。"
可棋子若能窥破棋局,是否也能反客为主?
床榻上的被褥冰凉如铁,姜暮宁却感觉不到冷。她侧卧着,荷包贴着心口,密信上的每个字都烙在脑海中。
父亲最后被带走时的眼神浮现在眼前,那仿佛不是绝望,而是决然。
"父亲,你想告诉我什么..."她在心中无声询问。
姜暮宁将脸埋进双手,喉咙里挤出一声困兽般的呜咽。
一场无声的战争在她胸腔里厮杀,左边是父亲被拖走的身影,右边是裴缙那双深不见底的双眸。
"就赌这一次。"她对镜中的自己说。
镜中人嘴唇颤抖,却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若他真是豺狼,这封密信就是姜家的催命符;若他尚有一分人性...
窗外,一片乌云缓缓遮住月亮,清风苑陷入黑暗。姜暮宁在黑暗中睁着眼睛,直到东方泛起鱼肚白。
当第一缕晨光透过窗纸时,她已经做出了决定。
玉疏送来早膳时,姜暮宁正对镜梳妆,神色平静得仿佛昨夜什么都没发生过。
"玉疏替我传句话给周詹事。"她将一枚银簪插入发髻,声音轻得像拂过水面的风,"就说,密信已破译,但需当面禀告太子殿下。"
玉疏瞪大了眼睛:"姑娘,这..."
"去吧。"姜暮宁从镜中看着小宫女,"记得,只告诉周詹事一人。"
待玉疏离去,姜暮宁从枕下取出那枚偷藏的白玉棋子。棋子在她掌心泛着温润的光泽,边缘却锋利如刀。
"殿下,"她轻声自语,"这盘棋到底谁执黑,谁执白。"
“让我们拭目以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