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春的京城,万物初醒,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泥土气息与草木的芬芳。国子监外,那一片梨花林开得正盛,洁白如雪的花朵缀满枝头,微风轻拂,花瓣便簌簌飘落,在阳光下闪耀着晶莹的光泽,仿佛一场无声的香雪,铺满了青石板路。顾昭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盒身上绘着江南水乡的图案,竹编的提手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晃动。他脚步轻快地走在光滑的青石板上,鞋底敲击出清脆的回响,心中满是雀跃。他是来给在国子监读书的表弟送点心的,家中在江南经营着一家老字号点心铺,他这次北上京城,一半是为了考察市场、拓展家族业务,另一半便是应父母之托,照顾这个自幼顽皮的表弟,免得他荒废学业。
春日的阳光和煦而明媚,透过繁密的梨花枝叶,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光斑,宛如碎金洒落。顾昭哼着小调,目光扫过熟悉的路径,却突然被树下那个孤寂的身影绊住了脚步。那是一个身着月白锦袍的少年,独自伫立在最大的一棵梨花树下,身形清瘦挺拔,似一株寒松,气质冷冽如浸了寒泉的美玉,透着一股拒人千里的疏离感。周遭学子们匆匆而过,或三两成群谈笑风生,或投来好奇打量的目光,他却微蹙着眉头,下意识地侧身避开那些视线,仿佛将自己包裹在一层无形的薄冰之中,隔绝了周遭的春意与喧嚣,只余下一片静谧的寒意。
在顾昭看来,这分明就是个被同窗孤立、受了委屈的小可怜!他心头莫名一软,那种感觉,就像小时候在江南小巷里看见一只被雨淋湿的小猫,瑟缩在屋檐下瑟瑟发抖,惹人怜惜。他几乎未加思索,脸上便扬起一个能融化冰雪的灿烂笑容,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衣袂带起几片飘落的花瓣。
“喂,你没事吧?”顾昭的声音清亮悦耳,像山涧溪水敲击卵石,清脆而温暖,瞬间打破了那片区域的沉寂,连风似乎都为他停顿了一瞬。
云清辞正努力将意识缩回安全的壳内,试图忽略外界的纷扰,一道突如其来的声音却劈开了混沌的思绪。他微微一颤,如同受惊的蝶翼,缓缓抬眸望去。逆着光,视野有些模糊不清,只映出一个轮廓格外清晰的少年——笑容灿烂得近乎灼眼,眉眼间洋溢着无忧无虑的朝气,带着一身暖烘烘的、与他格格不入的阳光气息,莽撞地闯入了这片冰冷的领地。通常这种情况下,他只会感到厌烦和想要逃离,但奇怪的是,这次那明亮的笑容竟像冬日的暖阳,穿透层层寒霜,让他冰冷的手指无端生出一丝贪恋的暖意。
见他不说话,顾昭只当他心情低落到了极点,立刻从随身锦囊里掏出一块用油纸包得精巧的桂花糖糕,糖糕还带着体温的余热。他不由分说地塞进云清辞微凉的手心,动作自然而熟稔。“喏,吃了甜的,心情就好了。”顾昭笑眯眯地说,眼睛弯成了两弯月牙儿,透着真诚的关切,“我叫顾昭,昭然若揭的昭。你呢?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告诉我,我帮你说道理去!”
掌心传来温热柔软的触感,伴随着一股清甜的桂花香气幽幽飘散,沁人心脾。云清辞垂眸看着那块小巧玲珑的糖糕,油纸包裹得整齐,再抬眼看看顾昭毫无阴霾的笑容,如春日晴空般纯净。鬼使神差地,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避开,而是任由那暖意流淌。他动了动唇,声音很轻,几乎被风吹散,却清晰地吐露:“……云清辞。”
“云清辞?真好听!”顾昭自来熟地拍拍他的肩,发现他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又赶紧收回手,只咧嘴笑道:“看你这般模样,定是还没用点心。快尝尝,我家秘制的,可好吃了!江南的手艺,京城可不多见。”
云清辞在他的注视下,迟疑片刻,终于慢慢拆开油纸,露出金黄软糯的糕体。他小小地咬了一口,糖糕入口即化,松软香甜,恰到好处的甜意在舌尖悄然蔓延,桂花香萦绕齿间,似乎真的驱散了些许心头的滞闷与寒意,带来一丝久违的温润。
“怎么样?”顾昭期待地问,眼神亮得像夜幕中的星辰,闪烁着纯真的热忱。
“……尚可。”云清辞低声回应,声音依旧清冷,耳根却悄悄漫上一点不易察觉的红晕,如同初绽的桃瓣。
顾昭笑得更开心了,仿佛得了天大的夸奖,眉眼间尽是飞扬的神采:“你喜欢就好!我以后常给我表弟送点心,顺便也给你带一份!”他晃了晃手里的食盒,竹编的提手发出细微的嘎吱声,“我得先去找那小子了,不然点心凉了可不好。明天见啊,清辞!”
说完,他便像一阵轻快的风似的跑开了,衣角翻飞,带起几片飘舞的梨花,留下一个充满活力的背影和满空气的甜香,渐渐融入远处的光影之中。
云清辞站在原地,久久未动,目光落在手心里那剩下一半的糖糕上,油纸还残留着暖意。梨花花瓣无声飘落在他的肩头和发间,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下,在他月白的锦袍上跳跃出斑驳的光点,仿佛为他镀上了一层柔和的辉光。许久,他唇角勾起一个极浅、极淡的弧度,如同冰湖初融的涟漪,连自己都未曾察觉。那层冰冷的隔膜,似乎被那块甜糯的糖糕和那个莽撞的笑容,悄然撞开了一道细小的裂缝,让一丝春意悄然渗入心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