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月的生活费,我不会再给你了。”
**把一张银行卡拍在桌上,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决绝。
屋子里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坐在对面沙发上的年轻人,陈宇,缓缓抬起头。
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T恤,头发有些长,遮住了半边眼睛,脸色是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
九年了。
整整九年。
从名牌大学毕业那天起,陈宇就把自己关在了这个十平米的卧室里。
游戏、外卖、日夜颠倒。
这就是他全部的生活。
**的心头像是堵了一块巨石,沉重得让他喘不过气。
他曾经引以为傲的儿子,街坊邻里口中“别人家的孩子”,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听到了吗?”**加重了语气,试图从儿子那张麻木的脸上找到一丝波澜。
陈宇的目光从银行卡上移开,落到父亲布满皱纹和怒气的脸上。
他的眼神很平静,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嗯。”
一个字,轻飘飘的,没有任何情绪。
**胸中的怒火“蹭”地一下就窜了上来。
他预想过儿子的反应,可能是哀求,可能是争吵,甚至可能是歇斯底里的爆发。
但他唯独没想过,会是这种彻底的漠然。
仿佛他断掉的不是儿子的生计,而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你这是什么态度?”**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我在跟你说话!你打算这样混到什么时候?混到我死吗?”
陈宇终于有了第二个动作。
他站起身,一米八的个子,却因为长期佝偻着背而显得有些颓唐。
他没有看陈建國,径直走向自己的卧室。
“砰。”
房门关上了。
那一声轻响,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的心上。
无视。
彻底的无视。
九年的忍耐,九年的失望,在这一刻尽数爆发。
“陈宇!你给我出来!”
**冲过去,疯狂地拍打着那扇冰冷的木门。
“你以为你躲在里面就没事了吗?我告诉你,从今天起,这个家没你的饭吃!没你的网用!你自己想办法活下去!”
他吼得声嘶力竭,喉咙里泛起一阵腥甜。
门里,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只有细微的,几乎不可闻的键盘敲击声,断断续续地传出来。
那声音像无数根细小的针,扎进**的耳朵里,刺进他的神经。
他无力地靠在门上,身体顺着门板滑落在地。
完了。
这个儿子,彻底废了。
绝望像是冰冷的海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他彻底淹没。
那天晚上,**做了一个决定。
他打电话给网络公司,停掉了家里的宽带。
他删掉了手机里所有的外卖APP。
他把冰箱里的食材全部清理出来,只留下最简单的米和面。
他要做得更绝。
他要逼儿子走出那扇门,逼他去看看外面的世界,逼他去承认自己的失败。
第二天,陈宇的房门依旧紧闭。
第三天,还是没有动静。
一个星期过去了。
**每天守在客厅,像一尊望子石,耳朵却时刻捕捉着卧室里的声响。
他听到里面没有了键盘声,没有了游戏音效。
只有死一般的沉寂。
他开始慌了。
他会不会在里面想不开?会不会饿出什么毛病?
无数个可怕的念头在他脑海里盘旋。
好几次,他都忍不住想冲过去打开那扇门。
可一想到儿子那麻木的眼神,那句轻飘飘的“嗯”,他又硬生生忍住了。
不能心软。
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直到第七天深夜,**被一阵轻微的开门声惊醒。
他猛地从沙发上坐起来,看到陈宇的房门开了一道缝。
儿子瘦高的身影从里面闪了出来。
他背着一个半旧的双肩包,脚步很轻,似乎不想惊动任何人。
他要去哪?
**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他想开口喊住他,喉咙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陈宇走到玄关,换上了那双许久未穿的运动鞋。
就在他拉开大门,准备踏出去的那一刻,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回头看了一眼客厅的方向。
黑暗中,父子俩的目光遥遥相撞。
陈宇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眼神却不再是死水。
那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幽暗的深处闪烁了一下。
“爸。”
他开口了,声音有些沙哑。
**浑身一震。
这是九年来,儿子第一次如此清晰、郑重地喊他。
“你……”**刚想说些什么。
陈宇却已经转过头,拉开了门。
“您会看到的。”
一句没头没尾的话,飘散在冰冷的空气里。
门,轻轻地关上了。
**愣在原地,脑子里反复回响着那句话。
看到什么?
看到他流落街头?还是看到他幡然醒悟?
他不知道。
那一晚,**一夜无眠。
接下来的日子,是漫长的煎熬。
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
半年过去了。
陈宇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没有一个电话,没有一条信息。
**从最初的愤怒和决绝,慢慢变成了无尽的担忧和悔恨。
他是不是做得太绝了?
儿子性格那么内向,一个人在外面能活下去吗?
他会不会遇到了什么危险?
他开始疯狂地给儿子以前的同学、朋友打电话,得到的回答都是“不知道”、“好多年没联系了”。
他甚至报了警,但成年人失踪,除非有犯罪迹象,否则很难立案。
时间越久,**心里的恐慌就越盛。
他开始做噩梦,梦见儿子衣衫褴褛地躺在冰冷的街角,奄奄一息。
每当从梦中惊醒,他都会一个人坐在客厅,对着那扇紧闭的卧室门,一坐就是一夜。
他后悔了。
真的后悔了。
只要儿子能回来,别说啃老,就算养他一辈子,他也认了。
就在**被绝望彻底吞噬的时候,一个陌生的电话打了进来。
他看着屏幕上那串号码,心脏莫名地狂跳起来。
他颤抖着按下接听键。
“喂,您好。”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冷静而公式化的男声。
“请问是陈宇的父亲,**先生吗?”
**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是,我是!我儿子他怎么了?”
“您好,这里是城西派出所。”
“麻烦您现在过来一趟。”
城西派出所。
这五个字像五道惊雷,在**的脑子里轰然炸开。
派出所?
他儿子进派出所了?
是打架了?还是偷东西了?或者……更糟糕的?
**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手机差点从手里滑落。
“同志,我……我儿子他到底犯了什么事啊?”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
电话那头的声音依旧冷静:“电话里不方便说,您来了就知道了。我们在这里等您。”
“嘟…嘟…嘟…”
电话被挂断了。
**握着手机,呆立在客厅中央,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干了。
完了。
这下真的完了。
他这辈子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他宁愿儿子是个没出息的废物,也不想他变成一个罪犯。
**不敢耽搁,胡乱抓起一件外套就冲出了家门。
他连外套穿反了都没发觉。
一路跑到楼下,他伸手拦出租车,可手臂抖得厉害,好几辆车都从他面前呼啸而过。
“师傅!停车!停车!”
他几乎是扑到了一辆出租车的车头前。
司机吓了一跳,探出头骂道:“你不要命啦!”
“师傅,麻烦,城西派出所,快!”陈建G国拉开车门坐进去,声音里全是哀求。
司机看他脸色惨白,神情慌张,也没再多说什么,一脚油门踩了下去。
车窗外的景象飞速倒退,**的脑子里却是一片空白。
不,不是空白。
是无数个可怕的画面在疯狂闪现。
儿子戴着手铐,被警察押着。
儿子穿着囚服,隔着铁窗看他。
儿子……
他不敢再想下去,双手用力搓着脸,想让自己清醒一点。
“爸,您会看到的。”
儿子离开家时说的那句话,又一次在他耳边响起。
难道,这就是他想让我看到的吗?
看到他如何一步步走向深淵,如何彻底毀掉自己的人生?
一种混杂着愤怒、失望和剧痛的情绪,狠狠地攫住了他的心脏。
為什麼?
到底是為什麼?
是我逼他的吗?如果我不把他赶出家门,他是不是就不会走上这条路?
无尽的自责和悔恨,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的内心。
“到了。”
司机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緒。
**抬头一看,派出所那庄严的牌匾就在眼前。
他付了钱,几乎是滚下了车。
他站在派出所门口,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他深吸一口气,又一口气,却怎么也无法平复那颗狂跳不止的心。
他这辈子,活得堂堂正正,从没跟公家单位打过交道,更别说是派出所了。
没想到,第一次来,竟然是因为自己的儿子。
他整理了一下穿反了的外套,迈着沉重的步子走了进去。
大厅里人来人往,气氛严肃。
一个年轻的民警接待了他。
“您好,我……我叫**,是陈宇的父亲。”他报上名字的时候,声音低得像蚊子哼。
他觉得丢人。
一辈子积攢下来的脸面,在这一刻碎得一干二净。
年轻民警看了他一眼,又对照了一下手里的记录。
“哦,陈先生,您来了,跟我来吧。”
民警的态度很客气,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种鄙夷和不耐烦。
这让**的心里稍微安定了一点。
他跟在民警身后,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
走廊两边的墙上贴着各种宣传海报,什么“防范电信诈骗”、“扫黑除恶”。
**的心又悬了起来。
他儿子,到底犯了哪一条?
“就在里面。”
民警在一扇门前停下,指了指。
门上挂着“调解室”三个字。
调解室?
不是审讯室?
**愣了一下。
“我儿子他……不是犯事了吗?”他小心翼翼地问。
民警笑了笑,那笑容里似乎带着点复杂的意味。
“不算犯事,是……经济纠纷。”
经济纠纷?
**更糊涂了。
他那个身无分文的儿子,能有什么经济纠纷?
是欠了别人的钱,被人找上门了?
还是……骗了别人的钱?
不管是哪一种,对他来说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您进去就知道了。”民警没有多解释,推开了调解室的门。
**的心跳到了嗓子眼,他紧张地朝门里望去。
他已经做好了看到一个憔悴、狼狈、垂头丧气的儿子的准备。
然而,眼前的景象,却让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调解室里,坐着好几个人。
正对着门的,是他的儿子,陈宇。
他没有戴手铐,也没有穿着囚服。
他身上穿着一件剪裁合体的黑色休闲西装,头发剪短了,显得很精神。
他脸上不再是那种病态的苍白,而是健康的肤色。
最重要的是,他的腰杆挺得笔直,整个人散发出一种陈建國从未见过的沉稳和自信。
他正平静地看着坐在他对面的两个男人。
那两个男人都穿着昂贵的定制西服,戴着金丝眼镜,一副商业精英的模样。
他们身边还站着一个拎着公文包,看起来像是律师的人。
这……这是什么情况?
**彻底懵了。
这和他想象中的任何一个画面都对不上号。
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地方,或者出现了幻觉。
“爸,你来了。”
陈宇听到了门口的动静,转过头来。
他的声音很平静,就像在家里叫他吃饭一样自然。
**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看着眼前的儿子,感觉陌生得可怕。
这还是那个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九年,不与任何人交流的儿子吗?
这还是那个离开家时,瘦得像根竹竿的儿子吗?
半年。
仅仅半年时间,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坐在陈宇对面的一位西装男,推了推眼镜,目光轻蔑地扫了**一眼。
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乡下来的土包子。
“你就是陈宇的父亲?”西装男的语气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傲慢,“我们是天穹科技公司的。”
天穹科技?
**听说过这个名字。
那是一家在国内鼎鼎有名的互联网巨头,市值千亿。
他儿子,怎么会跟这种大公司扯上关系?
“我儿子……”**艰难地开口。
“你儿子,涉嫌盗窃我们公司的商业机密。”西装男冷冷地打断了他。
盗窃商业机密?
**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他看着气定神闲的儿子,又看了看对面咄咄逼人的西装男。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闯入了异次元空间的bewildered老人,完全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
就在这时,另一个看起来职位更高的西装男,靠在椅背上,用一种施舍般的语气开口了。
“陈先生,看在你是他父亲的份上,我们给你一个面子。”
“让你儿子把东西交出来,签了这份协议,这件事我们可以私了。”
“不然,就不是经济纠纷这么简单了。”
他说着,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那可是要坐牢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