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朱墙叹晨曦透过雕花窗棂,在锦被上投下细碎的金芒。我于半梦半醒间翻了个身,
眼角余光瞥见妆奁上那帧旧照——照片里,凌宸一身月牙白常服,我着烟粉色襦裙,
站在太子宫的海棠树下,他垂眸看我,眸中似有清浅笑意。指尖抚过微凉的纸面,
十年结发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有他曾许的“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温软,
也有他登基后只封我为贵妃的刺骨凉薄。“娘娘,该起了。”贴身侍女青禾轻步进来,
端着洗漱的铜盆,“今日皇后娘娘的册封礼,陛下特准您不必出席,只需在偏殿静养。
”我缓缓坐起身,任由青禾为我梳妆。铜镜里映出的女子面色苍白,
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自那日圣旨传来,我便缠绵病榻至今。彼时我刚饮下一碗苦药,
内侍监总管福海尖着嗓子宣旨,凌宸竟以“身子不适”为由,免了我接旨的跪拜之礼。
满宫的寂静里,我强撑着起身谢恩,福海那小太监眼圈泛红,噗通一声跪倒,
连称“不敢受娘娘大礼”。册封礼那日,我果然未去。凌宸遣人送来的赏赐堆了满殿,
琳琅满目中,却无一件是他亲手挑选。他只来过三次,每次都隔着殿门,
叮嘱我“好好将养”,语气温和,却疏离得像在对一个陌路人。帝后琴瑟和鸣的消息,
是青禾从御花园当值的小太监口中听来的。据说新后苏婉仪出身将门,
是凌宸藏在心底十余年的“白月光”,当年若不是先帝以雷霆手段施压,
太子妃之位根本落不到我这个翰林学士之女头上。“娘娘,您又在想那些不开心的了。
”青禾替我绾好发髻,插上一支碧玉簪,“眼下最重要的是养好身子,
还有小公子……”我抬手按住青禾的话。胞弟沈砚是我在这深宫中唯一的牵挂,
也是我必须护住的软肋。半月后,我才在偏殿向苏婉仪行礼。
她端坐在铺着明黄色软垫的高位上,一身凤袍绣着繁复的鸾鸟纹样,衬得她容光焕发。
殿内站着数位已行过册封礼的妃嫔,昔日在太子宫时,她们见了我需低眉顺眼行礼,
如今却都拿探究又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目光瞧我。待我三跪九叩完毕,
苏婉仪身边的掌事宫女亲自扶我起身,语气亲和:“贵妃娘娘身子刚见起色,
请安之事不必急于一时,养好身子才是要紧。”她笑得温婉,那双杏眼明媚动人,
像极了御花园里开得最盛的牡丹。或许在她眼中,我这病弱失势、无儿无女的贵妃,
早已构不成任何威胁,如今的示好,不过是为了在凌宸面前彰显她的大度贤良。可这后宫,
从来没有真正的风平浪静。前几日还圣宠优渥的李婕妤,不过是小产了一次,便骤然失势,
如今缠绵病榻,连个像样的太医都请不到。晚膳时分,凌宸终于来了。他一身明黄色龙袍,
面容俊朗依旧,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帝王的威严。他坐在我对面,看着我恹恹的模样,
眉头微蹙:“阿妩,江太医说你只是受了风寒,怎的养了这许久还不见好?
”我垂眸掩去眼底的涩意,轻声道:“许是落下了病根,劳陛下挂心了。”他伸出手,
握住我放在膝上的手,指腹摩挲着我腕间的羊脂玉镯——那是他当年送我的定情之物。
“阿妩,委屈你了。”他语气带着歉意,“待日后,朕定会补偿你。”以妻为妾,
这天下最大的委屈,岂是一句“补偿”能抹平的?我抽回手,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掩去唇边的苦笑。2故人影中秋夜宴,丝竹声绕梁。我因身子不适,
被青禾扶着在御花园的假山后暂歇。池中的锦鲤五彩斑斓,游得悠然,倒叫人羡慕。
正欲转身回殿,身后传来一声行礼:“微臣谢辞,参见贵妃娘娘。”我循声望去,
只见来人一身绯色官袍,眉眼俊朗,竟有几分眼熟。我打量着他的官服,品级不低,
却并非宗室服饰。“谢大人不必多礼,”我微微颔首,“不知谢大人不在宴席,怎的在此处?
”谢辞抬眸,目光落在我脸上,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娘娘身为贵妃,
不也不在宴席之上吗?”这话问得唐突,甚至有些失礼。可他是新后苏婉仪的胞弟,
当朝国舅,便是真的失礼,又有谁敢置喙?我淡笑一声,语气疏离:“本宫身子不适,
不宜扰了陛下与娘娘的雅兴。”“既如此,娘娘更该好生将养,何必在此吹风?
”谢辞的语气听不出情绪,却叫我心头莫名一紧。我正欲开口回府,他却忽然道:“娘娘,
臣近日听闻一些关于沈家公子的事……”我的心猛地一沉,握着帕子的手瞬间收紧。
沈砚是我唯一的弟弟,自幼体弱,若他有任何闪失……“本宫有些乏了。”我打断他的话,
对青禾吩咐道,“青禾,扶我回去。”谢辞看着我略显慌乱的背影,并未再追言,
只是站在原地,望着我消失的方向,眼神幽深难辨。回到寝殿,我彻夜未眠。
谢辞的话像一根刺,扎在我心头。第二日,我遣青禾悄悄去打听,
才知沈砚近日在国子监与人起了冲突,对方竟是苏婉仪母家的远亲。“娘娘,
这事怕是有人刻意为之。”青禾忧心忡忡,“国舅谢辞一向与皇后一条心,他特意提起此事,
恐怕……”我沉默良久,指尖在桌案上缓缓摩挲。这后宫的棋局,远比我想象的更复杂。
凌宸的愧疚,苏婉仪的示好,谢辞的试探……每一步都暗藏杀机。几日后,凌宸再次驾临。
他见我仍是恹恹的模样,不由叹了口气:“阿妩,你若实在不喜这深宫,待过些时日,
朕便下旨,让你去京郊的行宫静养。”去行宫?那与被打入冷宫又有何异?我抬眸看他,
他的眼神里有怜惜,有愧疚,却独独没有了从前的情意。“陛下,”我轻声道,
“臣妾只是身子不适,并非厌弃宫廷。只要能在陛下身边,臣妾便知足了。”这话半真半假,
却让凌宸的神色柔和了许多。他握住我的手,温声道:“阿妩,你真好。”真好?
或许在他眼中,我这“懂事”的模样,才是最合他心意的吧。夜深人静时,
青禾忽然匆匆进来,附在我耳边低语:“娘娘,奴婢查到了,当年先帝之所以力排众议,
让您做太子妃,并非只因沈家势弱,而是……”3惊梦碎青禾的话如同一道惊雷,
在我脑海中炸响。我猛地抓住她的手腕,声音因颤抖而失了平日的平缓:“你说什么?
再说一遍!”青禾被我抓得吃痛,却不敢挣扎,只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道:“娘娘,
奴婢托人查了当年的旧档,先帝之所以强令陛下娶您,
是因为……您父亲当年握有一份足以打败朝局的密信,先帝是为了制衡沈家,
才把您推到了太子妃的位置上!”密信……制衡……原来如此。我踉跄着后退一步,
跌坐在锦凳上,只觉天旋地转。十年夫妻,我以为的琴瑟和鸣,
原来从根源上就是一场政治交易。凌宸对我的好,他的温柔体贴,他的“一生一世一双人”,
究竟有几分真心,几分是演给外人看的戏码?“那封密信……现在在哪里?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指尖却仍止不住地发颤。“奴婢打听了许久,
只听说当年您父亲去世后,密信便下落不明了。”青禾面露忧色,“如今皇后势大,
国舅谢辞又步步紧逼,怕是……”怕是他们也在找那封密信,而我,
就是他们眼中最可能知晓密信下落的人。我闭上眼,
脑海里飞速闪过凌宸这些时日的言行——他的愧疚,他的补偿之语,
甚至他提出让我去行宫静养,或许都不是出于真心,而是另一种形式的试探与控制。“娘娘,
您千万要保重身子,别多想。”青禾见我脸色苍白,连忙上前扶住我。我摇了摇头,
推开她的手,缓缓站起身。“青禾,从今日起,你替我留意宫里宫外的动静,
尤其是关于皇后和谢辞的,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要放过。”我顿了顿,眼神变得坚定,“还有,
想办法查清那封密信的真正下落。”我不能再做任人摆布的棋子了。沈家的荣辱,
我和沈砚的性命,都系于这封不知所踪的密信之上。凌宸的棋局,我要亲手搅乱。
接下来的几日,我一反常态,不再闭门静养,而是时常去御花园散步,
偶尔也会出席一些不太重要的宫宴。我表现得愈发温婉顺从,对凌宸嘘寒问暖,
对苏婉仪也礼数周全,甚至主动提出要去给她请安。苏婉仪对我的转变显然有些意外,
却也乐于见到我“识时务”。她待我比从前更加亲厚,时常邀我去她的坤宁宫喝茶赏花。
我一一应下,席间与她谈笑风生,偶尔还会“不经意”地提及一些后宫的趣事,
或是对她治宫的“独到见解”表示钦佩。凌宸看在眼里,对我的态度也温和了许多,
来我宫里的次数明显多了。他会陪我用膳,会和我聊起朝堂上的一些琐事(当然,
都是无关痛痒的内容),甚至有一次,他还带来了一支江南进贡的步摇,亲自为我插上。
“阿妩,你肯开心起来,朕便放心了。”他拥着我,下巴抵在我的发顶,声音低沉而温柔。
若是从前,我定会沉溺在这温情里。可如今,我只觉一阵寒意从心底升起。
我轻轻挣开他的怀抱,抬眸笑道:“陛下政务繁忙,能来陪陪臣妾,臣妾已是心满意足。
”他看着我,眼神深邃,似乎想从我的脸上看出些什么,最终却只是笑了笑,没再多问。
我知道,我的伪装还不够完美,凌宸对我仍有疑虑。但没关系,我有的是时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