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解放同志,出去以后,好好做人。”
管教干部拍了拍我的肩膀,把一套洗得发白的旧衣服递给我。我点点头,换上衣服,走出了这扇关了我三年的铁门。
1986年的夏天,阳光灼热得像要烧起来。我眯着眼,贪婪地呼***自由的空气,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去找林晓燕,我的晓燕。
三年前,是她哭着抓着我的手,说她不是故意把李副厂长的公子李建军推下楼梯的。她说她害怕,她说她爱我,她说等我出来,我们就结婚。我信了。我一个农村来的合同工,无亲无故,烂命一条,用我三年,换她一辈子安稳,值。
可当我根据记忆里的地址,找到林晓燕家时,看到的却是满眼的红双喜和进进出出、满脸喜气的人。
“哟,这不是陈解放吗?放出来了?”邻居王婶看到我,眼神里带着惊奇和一丝鄙夷。
我的心,咯噔一下。
“王婶,晓燕……她在家吗?”
“在家,能不在家吗?今天可是她大喜的日子!”王婶说着,朝屋里努了努嘴,“新郎官都来接亲了,钢厂李厂长的公子,李建军!那才叫一个门当户对!”
李建军?
这个名字像一根烧红的铁钎,狠狠捅进了我的心脏。
我推开围观的人群,冲了进去。院子中央,林晓燕穿着一身洁白的婚纱,美得像画里的人。她身边站着的,正是那个当年被她“失手”推下楼梯的李建军!他腿上没伤,脸上是志得意满的笑。
而我,穿着释放所发的破衣服,像个小丑。
我们的目光在空中相撞。她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就被冰冷的漠然取代。
李建军搂住她的腰,像是在炫耀自己的所有物,他看着我,嘴角咧开:“这不是解放吗?怎么,出狱了也不提前说一声,好让我给你准备一桌好菜,去去晦气。”
他的话引来一阵哄笑。
林晓燕挽着李建军,一步步走到我面前。那身洁白的婚纱,刺得我眼睛生疼。我记得我入狱前,熬了三个通宵,用省下来的布票给她做了一件红色的连衣裙,她当时说,那是她收过最好的礼物。
“陈解放,”她开口了,声音陌生又遥远,“我们已经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你得认清现实。”
我死死盯着她:“现实?哪个现实?是我替你顶罪的现实,还是你承诺等我出来的现实?”
“够了!”她拔高了声音,带着一丝被戳破的恼怒,“当年的事谁也别再提了!我给你一笔钱,你回乡下去吧,以后别再来海城了。”
她从新郎的口袋里掏出一沓“大团结”,想塞进我手里。
我没接。
钱?她以为我这三年,是为了钱?
我笑了,笑得胸口发疼。我看着她,一字一句地问:“林晓燕,你当初抱着我哭的时候,心里想的,就是今天这个场景吗?”
她的脸色白了白,李建军把她护在身后,上前一步,用手指点着我的胸口:“小子,别给脸不要脸。你一个劳改犯,晓燕能跟你说句话,都是可怜你。赶紧滚,别在这儿碍眼!”
就在这时,人群里一个瘦弱的女孩挤了出来,她手上端着一碗茶,似乎是给新人敬茶的。看到我,她的手抖了一下,茶水洒了些出来。
我认得她,苏晚,李建gun的妹妹。三年前,她也在场,就躲在楼梯拐角,吓得不敢出声。
她的眼神很复杂,有同情,有愧疚,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东西。
我没再纠缠。我深深地看了林晓燕最后一眼,把她此刻的模样,刻进了骨子里。然后,我转过身,挺直了脊梁,一步步走出了这个让我恶心的地方。
身后,是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庆祝着他们的幸福。
而我,一无所有。
不,我还有一件事要做。我要去医院,看看那个被我“打伤”的人。既然李建军能站在这里当新郎,那三年前我顶的罪,到底算什么?这背后,一定有我不知道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