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罚了我半个月月钱。
翠儿禁足一个月。
小安子伤好后,估计也逃不了一顿重罚。
但命保住了。
走出管事嬷嬷的院子,天都擦黑了。
翠儿红着眼圈,对我千恩万谢。
我摆摆手,只觉得饥肠辘辘。
罚了半个月月钱!
心在滴血!
得吃顿好的补回来!
我直奔尚食局后院。
晚饭时间早过了。
灶上只剩下点冷饭冷菜。
我翻箱倒柜。
在角落一个瓦罐里,惊喜地发现小半罐李嬷嬷私藏的、凝成白色油脂的猪油!
还有一小把蔫了吧唧的青菜。
灵光一闪!
我捅开小灶的余火。
架上小铁锅。
挖一大块雪白的猪油进去。
刺啦——
猪油在锅底化开,浓郁的荤香瞬间弥漫。
把冷饭倒进去翻炒。
饭粒吸饱了油,变得晶莹油亮。
撒点盐。
把切碎的青菜末扔进去。
继续翻炒。
翠绿的菜末裹着金黄油亮的饭粒。
香气霸道地往鼻子里钻。
最后,我摸出早上省下的、藏在怀里的一个生鸡蛋。
在锅沿一磕。
金黄的蛋液滑入滚烫的油饭中。
迅速翻炒。
蛋液凝固成嫩黄的金丝,缠绕着米粒和菜末。
一碗金光灿灿、油香四溢的猪油蛋炒饭出锅了!
我捧着烫手的粗瓷大碗。
也顾不上找筷子。
直接用手抓起一大块塞进嘴里。
滚烫!
油润!
米饭的焦香、猪油的醇厚、鸡蛋的滑嫩、青菜的清爽,在嘴里混合爆炸。
香得我灵魂都在颤抖!
什么罚月钱!
什么柳眉李嬷嬷!
什么破事!
全被这碗油光锃亮的炒饭熨平了!
我蹲在灶台边。
就着灶膛里最后一点余温。
埋头苦干。
吃得满嘴油光。
浑然忘我。
“啧。”
一声极轻的、带着点意味不明的咂嘴声,在安静的灶间响起。
我吓得一哆嗦。
差点把碗扣地上。
猛地抬头。
灶房门口。
宋沉檀背着手站在那里。
不知道看了多久。
灶膛里的余烬映着他半边脸,没什么表情。
我嘴里还塞着满满一口炒饭。
咽不下去,吐不出来。
油乎乎的右手僵在半空。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怎么又是他?!
他慢悠悠踱步进来。
目光落在我手里捧着的、还剩一小半的、油亮诱人的炒饭上。
又扫过我油光发亮的嘴角。
“挺香。”他淡淡地说了两个字。
我:“……”
艰难地把嘴里的饭咽下去。
“总、总管……您……吃了吗?”**巴巴地问。
宋沉檀没回答。
他走到灶台边,拿起我放在旁边、还没来得及用的筷子。
在我惊恐的目光注视下。
他用筷子,从我碗里,夹起一小块沾着金黄蛋丝和翠绿菜末的饭团。
送进了自己嘴里。
细细咀嚼。
我屏住呼吸。
看着他没什么表情的脸。
他咽了下去。
放下筷子。
“油太重,盐多了半钱。”他点评道,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然后。
他转身走了。
留下我。
捧着一碗凉了半截的猪油蛋炒饭。
在昏暗的灶房里。
凌乱。
日子像尚食局后院那口老井里的水,不起波澜地流着。
柳眉依旧用眼刀子剜我,但动作收敛了许多。
李嬷嬷依旧咆哮,但很少再揪我耳朵。
梅见雪还是怯怯的,但会偷偷省下半个窝头或一块饼给我。
翠儿禁足结束后,特意给我送了一小包自己晒的杏脯,酸酸甜甜。
我依旧执着地在填饱肚子的道路上奋斗。
偶尔,会在送东西的路上,或者某个僻静的角落,撞见宋沉檀。
他大多数时候目不斜视。
偶尔,会扫一眼我手里是不是又拿着什么吃的。
然后,没有然后。
直到那场宫宴。
中秋夜宴。
阖宫欢庆。
前头麟德殿丝竹管弦,歌舞升平。
后头尚食局忙得人仰马翻,脚不沾地。
我被临时抽调去传菜。
端着沉甸甸的鎏金托盘,上面是刚出蒸笼的蟹粉狮子头。
浓香扑鼻。
穿过灯火通明的回廊。
前面就是麟德殿偏门。
眼看就要交差。
斜刺里突然冲出一个小宫女。
跑得急。
“砰”一下!
狠狠撞在我身上!
我手里的托盘脱手飞了出去!
“啊——!”
两声惊叫。
托盘砸在地上。
四个滚烫喷香的蟹粉狮子头,滴溜溜滚了一地,沾满了灰。
汤汁溅得到处都是。
一片狼藉。
那小宫女吓傻了,瘫坐在地上,面无人色。
我也懵了。
脑子里嗡嗡响。
完了。
御前失仪。
毁坏御膳。
板子。
暴室。
甚至……
“怎么回事?!”偏门值守的内侍厉声喝问,快步走过来。
看到地上的惨状,脸色也变了。
“谁干的?!”他目光锐利地扫过我和地上瘫软的小宫女。
小宫女抖得说不出话。
我深吸一口气。
“回公公,”我上前一步,挡在那小宫女前面,“是奴婢不小心,脚下打滑,摔了盘子。惊扰圣驾,奴婢甘愿受罚。”
那小宫女猛地抬头看我,眼泪汹涌而出。
内侍狐疑地看着我:“你?”
“是奴婢。”我低下头。
“哼!毛手毛脚!”内侍厌恶地挥挥手,“滚去后面等着!自有人处置你!你,”他指着那小宫女,“还不快滚!别在这儿碍眼!”
小宫女如蒙大赦,爬起来,感激又愧疚地看了我一眼,跌跌撞撞跑了。
我被带到麟德殿后面一间堆放杂物的耳房。
门从外面关上。
听着前殿隐隐传来的乐声和笑语。
**着冰冷的墙壁坐下。
肚子不合时宜地叫起来。
折腾一晚上,晚饭还没吃。
鼻尖似乎还萦绕着蟹粉狮子头那勾魂夺魄的香气。
可惜了。
四个呢。
我舔了舔嘴唇。
开始琢磨待会儿是挨板子还是关暴室。
板子……听说能把人打残。
暴室……又冷又饿……
哪个都不好受。
正胡思乱想。
耳房的门被推开一条缝。
一个脑袋探进来。
是梅见雪!
她手里紧紧攥着个小油纸包,脸色苍白,眼睛红红的。
“朱砂姐!”她闪身进来,飞快地把油纸包塞进我手里,“快!趁热!”
油纸包入手温热。
一股熟悉的、朴素的豆香。
“豆渣饼?”我惊讶。
“嗯!我偷偷藏下的!”梅见雪压低声音,带着哭腔,“我听说……你替人顶罪了?怎么办啊朱砂姐……会不会……”
“没事,”我扯开油纸,里面是两块煎得金黄的豆渣饼,“天塌下来也得先吃饱。”
我抓起一块就往嘴里塞。
还是那个粗糙扎实的口感。
咸香。
熨帖着空荡荡的胃。
梅见雪看着我狼吞虎咽,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哭什么,”我含糊不清地说,“吃饱了才有力气挨打。”
刚吃完一块饼。
门外传来脚步声。
梅见雪吓得一哆嗦。
“快走!”我推她。
她抹着眼泪,从另一边的角门溜了出去。
耳房的门被彻底推开。
来的不是凶神恶煞的管事公公。
是宋沉檀。
他身后跟着两个内侍。
他目光扫过我嘴角的饼渣,又落在我手里还捏着的半块豆渣饼上。
“胃口不错。”他语气听不出喜怒。
我默默把剩下的半块饼塞进嘴里。
嚼。
咽。
“总管,”我拍拍手上的渣,“是打板子还是关暴室?”
宋沉檀没理我。
对身后内侍吩咐:“带她去御前。”
御前?!
我头皮一麻。
处置个摔了盘子的宫女,还要惊动皇帝?!
“总管……”我有点慌了。
宋沉檀转身就走。
“跟上。”
我跟着宋沉檀,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灯火通明的回廊上。
心提到嗓子眼。
麟德殿侧殿。
灯火辉煌。
远远就听见里面觥筹交错,笑语喧哗。
门口侍立的内侍见到宋沉檀,躬身行礼。
宋沉檀略一点头,带着我走了进去。
侧殿比正殿小些,但同样奢华。
几张紫檀木大圆桌,坐着些衣着华贵的男男女女,看服饰像是宗室勋贵。
主位空着。
皇帝大概在正殿。
我的目光瞬间被桌上那些琳琅满目的菜肴吸引。
水晶肴肉、黄焖鱼翅、樱桃肉、清蒸鲥鱼……香气如同实质般涌过来。
肚子叫得更响了。
宋沉檀把我带到角落。
一个穿着明黄团龙常服、身形清瘦的年轻男子,正背对着我们,负手看着墙上的一幅画。
“皇上,”宋沉檀躬身,“人带来了。”
皇上?!
我腿一软,扑通就跪下了。
额头抵着冰凉的金砖地。
大气不敢出。
“嗯。”一个清朗温和的声音响起。
皇帝转过身。
我低着头,只能看见明黄的袍角和精致的龙纹靴尖。
“抬起头来。”声音不高,带着点随意。
我僵硬地抬起头。
皇帝看起来二十出头,面容清俊,眉眼间带着点书卷气,不像想象中那么威严。只是眼神有些沉,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倦怠。
他打量着我,目光没什么压迫感。
“就是你,”他开口,带着点好奇,“摔了朕的蟹粉狮子头?”
“……是奴婢失手。”我声音发紧。
“可惜了,”皇帝轻轻叹了口气,“朕今晚,就惦记那一口。”
我:“……”
“听说,”皇帝话锋一转,语气有点玩味,“你当时还护着个小宫女?自己把事儿揽下了?”
我手心冒汗:“……奴婢当时离得近。”
皇帝没说话。
端起旁边小几上一盏温着的酒,抿了一口。
目光扫过殿内觥筹交错的众人,又落回我身上,那点倦怠感更明显了。
“宋沉檀。”
“奴才在。”
“去,给朕拿碟点心来。”皇帝意兴阑珊地挥挥手,“要甜的。腻。”
“是。”
宋沉檀躬身退下。
角落只剩下我和皇帝。
气氛有点凝滞。
皇帝不说话。
我只听见自己咚咚的心跳。
还有……隔壁桌飘来的樱桃肉那酸甜浓郁的香气。
肚子又不争气地咕噜了一声。
在这安静的角落,格外清晰。
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皇帝似乎愣了一下。
随即,很轻地笑了一声。
那笑声里没什么恶意,倒像是……觉得有趣?
“饿了?”他问。
“……奴婢……当差久了……”我硬着头皮回答。
皇帝没再问。
他端起酒杯,又抿了一口,目光投向喧闹的宴席,有些游离。
宋沉檀很快回来了。
手里端着一个甜白釉的小碟子。
碟子里是几块精致的点心。
粉白相间,做成桃花模样。
“皇上,御膳房新制的桃花酥。”宋沉檀呈上。
皇帝拿起一块,咬了一口。
眉头微皱。
“太甜。齁嗓子。”他把剩下的半块放回碟子,推到一边,“腻得慌。”
他看向我,指了指那碟桃花酥。
“你。”
“吃了它。”
我懵了。
看看皇帝。
又看看那碟被嫌弃的桃花酥。
再看看宋沉檀。
宋沉檀垂着眼,面无表情。
“怎么?”皇帝挑眉,“嫌朕吃过了?”
“奴婢不敢!”我连忙端起碟子。
看着那几块被皇帝咬了一口的桃花酥。
**精致。
散发着甜甜的香气。
肚子又在叫。
管他呢!
皇帝赏的!
不吃白不吃!
我拿起一块,把皇帝咬过的缺口小心避开,对着另一边,一口咬下去。
酥皮簌簌掉渣。
内馅是细腻的豆沙混着桃花蜜,甜香浓郁。
是有点甜。
但对我来说,刚刚好!
我两口就干掉一块。
又拿起第二块。
皇帝饶有兴味地看着我吃。
“不腻?”
我嘴里塞得鼓鼓囊囊,含糊道:“回皇上……甜……好吃。”
皇帝又笑了。
这次笑得更明显些,眼里的倦怠似乎散了一点。
“看来尚食局的手艺,也不是一无是处。”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宋沉檀听。
宋沉檀躬身:“皇上说的是。”
我很快把碟子里剩下的三块桃花酥都扫荡干净。
连掉在碟子里的酥皮渣都捡起来吃了。
舔舔手指。
意犹未尽。
皇帝看着我舔手指的动作,嘴角抽了一下。
“饱了?”
“……还……还行。”我实话实说。几块点心,垫个底而已。
皇帝没再说什么。
挥了挥手。
宋沉檀示意我退下。
我如蒙大赦,赶紧磕头谢恩,退了出来。
走出侧殿,被夜风一吹,才发觉后背全湿透了。
摸摸肚子。
桃花酥的甜味还在嘴里。
劫后余生的感觉真好。